沈心悠微微一笑，道：

　　“那小子可还不配。”

　　“金陵蒋家在百年前曾是我家姻亲。”

　　“当时清懿仙人对他家的万贯家财颇为重视，视之为将我家势力扩展至江南的着力点。

　　“是故嫁妆出手极重，其中便包括了我家三大道书之一的《玉真执戈庭龯诀》。”

　　“当年的蒋氏可比如今风光不少，家主和老祖都是大宗师。”

　　“借由着我家传承，创出了‘白玉手’一脉武技，在江南各家中也算是一绝了。”

　　她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意：

　　“清懿真人在世之时，怕也没想过蒋家会堕落成今时今日的模样。”

　　“得了一本给外姓人的道书，就自以为是传承了玉真一道，有资格在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了？”

　　“弱小不可怕，傲慢才是原罪。”

　　“那小子修习的《玉真执戈庭龯诀》，本就比贤弟所学差上一筹。”

　　“被你借由着一面小盾轻易破去，也在情理之内。”

　　沈瑜闻言，只轻轻一笑：

　　“雕虫小技，入不得真人眼里。”

　　心中却暗想：

　　“方才我与蒋青璘一战，沈心悠怕是全程瞧得分明。”

　　“先不谈她使的是何等手段，这人心中所想，与郑桂澄大概也没什么两样。”

　　“蒋青璘固然死不足惜，但换作是我死在他手底，在她眼中，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人们都说成就真人者，大多一心向道，心性凉薄，不可倚之为臂助……”

　　”这话确有其道理在！”

　　“只不知妙狐妹子破境之后，是否也会渐渐变成这个样子……”

　　沈瑜自问有一项好处，那就是从来不会对旁人有过高的期望。

　　因此也甚少对人感到失望。

　　人心易变，一叹足矣。

　　沈心悠心思玲珑，想来不会对他此刻的想法毫无半分头绪。

　　却也半点不说破，只笑道：

　　“言归正传，这次来找你，却是为了我那师叔。”

　　沈瑜心中一凛，只见得沈心悠目中神光闪烁：

　　“我那师叔，平素就是个脾气古怪的。”

　　”若非身怀世间少有的灵植之术，就算心大如温姐姐怕也容不下他。”

　　“你让他搬到了梨园山上，平日他是不会叨扰你什么的。”

　　“可若真有事起来，贤弟想来要后悔作了他的邻居。”

　　沈瑜面色不变，应道：

　　“可惜为着从他那灵田中分润，我已耗了不少金银。”

　　“此时他若是搬走，我还不知道得如何伤脑筋呢。”

　　沈心悠一笑：

　　“贤弟是习武之人，自然难以抗拒青城山上灵草药浴的诱惑。”

　　“说来可惜，若是山上多几个习武之人。”

　　”我这位师叔的地位，也不至于如今日般尴尬。”

　　“负气出走好些年，山主竟是从不曾想过要找回这位师弟。”

　　她瞳孔中略有些萧索意味：

　　“虽说是见了又如何？”

　　“四大道子折损其一，青城下一代青黄不接。”

　　”山主对师叔的怨气，可不比师叔对他来得少。”

　　“我这得了真符，掀得山上风云变幻的罪魁祸首，倒是云游天下乐得逍遥。”

　　说着，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以师叔的性情，大概嘴上虽不说。”

　　”却没打算眼睁睁瞧着我活着出檀城罢。”

　　沈瑜一时无言以对。

　　他很清楚这些修道之人，把大道瞧得比什么都重要。

　　真符既能让沈心悠成就真人。

　　就算她对青城山上的众同门真有什么情谊，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割。

　　更何况，这情谊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沈心悠为着打造人设而刻意表现出来，也难说得很。

　　这些官宦子弟，骨子里终究是脱不了矫饰的成份的。

　　沈瑜轻轻叹了口气：

　　“宅居真人已然老迈，又非长于实战之辈，还望真人行事勿要太绝。”

　　沈心悠笑了笑：

　　“小仙总不至于不顾温姐姐和贤弟你的情份，此事大可放心。”

　　她的视线缓缓投向南方，那是白马山洪炉峰所在的方向。

　　萦绕于山峰上段的大雾终年不散。

　　以沈瑜的目力，只能隐隐瞥见山中数座华宅的轮廓。

　　沈心悠却似乎看得出了神，轻声说道：

　　“待得贤弟到了暗劲冲化劲的关键时刻，便会明白这灵植之术为何如此不受重视。”

　　“武道与道术不同，追求的是开拓潜藏于自身体内的力量。”

　　“诸般仙草、宝药，或许能够助你更易找到突破之门。”

　　“但要推开那道门，却不是外物能够做到的......你明白吗？”

　　沈瑜心中一震。

　　这时才想起，这位曾劝他放缓脚步，勿要轻率地灵肉合一的真人，本身也是藏书万卷的武道专家。

　　大姐曾经提过，大真人想要成就鬼仙要渡三灾九劫。

　　肉身若是稍稍柔弱半分，这天劫下来，差不多就得转世投胎去了。

　　沈心悠到时是可以另觅躯壳，一切从头来过没错。

　　问题是，这样做对她有什么益处？

　　她的肉身又不像大姐般受创难愈，而且远远未到寿元将尽时。

　　相较于转换肉身，努力将肉身修炼至能抵挡天劫的层次，显然是更符合性价比的做法。

　　不知为何，沈瑜总觉得沈心悠定睛南方的目光另有深意。

　　似乎推开武道之门的“钥匙”，便隐藏在白马山中的某处。

　　比起蒋青璘或是宅居仙，这似乎才是值得让沈心悠登上陆地的理由！

　　两人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会将这种机缘坦言相告。

　　反正以沈心悠的性子，得了武道上的功法肯定要变卖的。

　　就瞧自己能否出得起价钱了。

　　以源玉于沈心悠处换取得来的功法，正好凭着“乌金令”，在檀城总金库举办的拍卖会上放出！

　　这乃无本生利之法。

　　隐约意识到自身只不过是大人物们手中棋子的沈瑜，无法甘心接受被人摆布。

　　然而要他猛然暴起将棋盘掀翻，同样非他所愿，只能暂时在表面上显得顺服……

　　直至自身的实力经由重重积累，超越这些摆布着棋子命运之人为止。

　　沈瑜抬目凝视着沈心悠，眼里泛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只缘身在此山中？”

　　沈心悠微笑着给予的回应，几乎与沈瑜预想中全然一致：

　　“若是有缘人，不必有此一问。”

　　“若是无缘的，问了又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