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面无表情地应道：

　　“像你们这种人，要杀一个人还用得着罗织罪名？”

　　“明知我家中也没别人，仍要提甚么诛九族，简直无聊得笑死人了。”

　　“堂堂宗师、真人，行事竟也与江湖上厮混的小太妹们无异，你真的是正式录用的朝廷命官吗？”

　　他此时已大致摸透了青鸦的心思，知道越是不肯示弱，青鸦越不会有何动作。

　　青鸦既因狐主重视自己而心生不满，随手杀了自己也毫无用处，只会彻底毁掉与狐主修补关系的桥梁。

　　她想要瞧见的，正是自己丧尽傲骨摇尾乞怜的模样，好将狐主对自己的一切好感全然粉碎。

　　可惜的是，沈瑜没打算让她如愿。

　　连鬼仙遗躯那贯穿神魂的一眼也不曾让他低头，来自真人的压力又算得是甚么？

　　青鸦注视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惧意，却始终未能如意。

　　她颇感扫兴地叹了口气，将《飞元锻骨经》放回原处：

　　“不跟你计较了，反正也只是我们自幼便翻烂的破书。”

　　说着轻眨着灵动眸子：

　　“不过你说自己家中已没别人，可没说对。”

　　“沈心悠当着庄氏、吴氏两位真人的面，称你沈瑜为京华沈氏的远房亲戚，你可知晓？”

　　沈瑜这倒是有点讶然，半晌才应道：

　　“多半是大姊的要求。”

　　青鸦说道：

　　“自然如此。”

　　她负手在后于厅中踱步，悠然道：

　　“狐帮作的都是与朝廷作对之事，充当不了你明面上的靠山。”

　　“京华沈氏旁支的名头，却能让你往后的路走得顺遂不少。”

　　“至少龙吟山的天吟、清鱼山的蔚然这些与沈心悠交好的真人，是把你的名字记住了。”

　　“可惜你不是修道之人，他们在修行上却是给不了你多少帮助。”

　　她话头一转：

　　“听说你准备投考武举？是大姊的意思吗？”

　　沈瑜淡然应道：

　　“我是身家清白的大明子民，依程序参加武举，还用得着谁的意思？”

　　他知道无论如何回答，青鸦都会认定他投考武举一事出于狐主授意，也就省得多编理由。

　　青鸦果然嗯了一声，笑道：

　　“双管齐下，明暗皆施，果然像是她的路数。”

　　“不过依本座看来，除了你之外，她想必还派出了其他声名不显的小狐崽们参加武举。”

　　“你虽有些天赋，底子却打得太差，说不定首轮武试便得被刷下来。”

　　“假如本座使些手段，保你一个举人功名，只让你中举后到锦衣卫衙门做事，如何？”

　　沈瑜毫不迟疑地回应道：

　　“拒绝。”

　　青鸦显然没对他的回应感到讶异，感慨道：

　　“也是。以大姊的作风，多半会安排一个瞧着与狐帮全无关系，身家清白的乖乖女应试。”

　　“再‘碰巧’地被考官之一的同僚看中，全不知会本座一声便收进座下。”

　　“他们可不像本座般与大姊亲近，时常小瞧了她的手段……”

　　顿了一顿，即带笑望向沈瑜道：

　　“你们的运气很好。”

　　“要是金雀没被调到龙门岛上去守那破山，想来便是这次武举的主考官了。”

　　“这疯丫头最恨的，就是她前任在世时求而不得的大姊。”

　　“会不会把混入武举的狐女们都揪出来，难说，你却多半是死定了。”

　　沈瑜保持沉默，只听青鸦继续说道：

　　“不过你也别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海上一战，金雀被大姊打折了一条手臂，眼下更是恨大姊恨得要死。”

　　“龙门岛上的原石已被大姊摘去，金雀空坐荒山，肯定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对付狐帮中人。”

　　“好在她还没胆子对藏狐丘出手，老头子对她，毕竟远不如东厂厂公对杨千虎般重视……”

　　她忽然停下脚步，目中含笑盯向沈瑜：

　　“本座用与武举有关的一个情报，来换你在矿脉深处所见所闻，可好？”

　　“我和金雀去得晚了，连荒山本身也只打剩半截，压根秃推算不出地底曾发生过何事。”

　　“你却定然是知情的……大姊不肯让小狐女们冒险，却没那么在意入帮不久的你！”

　　沈瑜全然无视她的离间之言，淡然道：

　　“还是那句话，我拒绝。”

　　青鸦凝视着他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

　　随即手掌泛起蓝光，直拍沈瑜前额。

　　这下出手大出沈瑜意料之外，念头急转之际，大致猜到青鸦打算对他使出搜魂一类的法术。

　　《道经》之中说得明明白白，流传至今的搜魂术法，十居其九都会对中术者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青鸦定当知道一经施展此术，大姊必然饶不过她。

　　却仍然要为着矿脉中的秘密出手……是为着自己，还是更上层的大人物们要知晓这隐秘？

　　沈瑜很清楚，除非自己的神魂强大到了显形层次，否则绝没可能抗衡青鸦的搜魂术。

　　好在自认为局势尽在掌握的她，方才实在太过多话。

　　沈瑜既把道术修炼到了定神圆满，精神力并不似青鸦想象般薄弱。

　　经过这好些光阴，已能对定身术作一定的抵抗。

　　他抬手戴起玉狐面具，任由青鸦的手掌剎停在面具前额跟前。

　　下一刻，顷刻降临的灵压将青鸦身形震飞，把身后长桌撞得断截两半。

　　青鸦毫不犹豫地化作万千黑羽腾飞，却被虚空中霎时成形的千百长戟狠狠刺了个遍，近半数黑羽落地成灰。

　　她的话声再响起时，已然远在百里之外：

　　“海上一战，大姊果然犹有保留。”

　　“凭大姊如今的术法修为，随时便可跻身鬼仙，舍却这残身不要另觅新躯。”

　　“何必再为世俗之事劳碌奔波？你生来就与我们不一样，本不该困身红尘的！”

　　沈瑜听着那话声飞快远去，半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早料到我的身躯已能动弹……我戴上面具，倒是助她试出了你的道行！”

　　玉狐面具后的一侧眼眸，霎时幻化为狐主狭长含煞的桃花眸：

　　“由得她试，她试不透的。”

　　“白鹰在世之时，没一天不想要摸透我的修为高低……”

　　“难为他自诩半仙，道术通天……这会儿人倒真的归天了，何曾试出我几分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