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舟北渡,虎横拦(上)
这些话他自觉没必要向众人提起,只沉默坐到船舱角落处。
运功行气,与时刻煎熬体表的源气相抗衡。
只见影狐瞥了状态均称不上良好的三人一眼,哼了一声,自往船头执起银桨:
“你们替我好好瞧着大姊的肉身,出了任何变故,便立时告知我。”
“妙狐你最擅道术,当知大姊的阴神,最多能隔着多远的路程归体。”
妙狐正摸出怀中丹药服下,运气数息过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们到北岸上等着。”
“那儿有一处通往矿脉深处的水路入口,万一半个时辰过去,大姊尚未回来,我们便杀回矿脉里头相助。”
沈瑜瞧着三名狐女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暗地里叹了口气。
三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清楚得很能够留住大姊的对手,压根儿不是银舟上的众人对付得了的。
然而是否应付得了是一回事,前去援救与否又是另一回事。
沈瑜不认为经过短短一个来月的交往,自己与大姊之间,便已建立起如同她与众狐女般深厚的感情。
但此刻让他同行调头去营救大姊,明知是十死无生,却仍是义无反顾。
或许,宋应元的话确有一点道理。
在那宏大而壮阔的理想跟前,人们总是会不自禁地忘却生死去追随。
如果这样便与那些在如虎苛政之下,投向白莲怀抱的愚夫愚妇无异……
沈瑜觉得也没所谓。
他开口问道:
“闲游仙呢?”
影狐冷冷应道:
“按照原定计划,她此时该在接应着姊妹们前往潄玉矶的船只。”
“她是朝中高官之女,本身又是显形境的真人,杨千虎的走狗们不敢对她出手。”
“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这边会少一个强大的助力……”
“只不过,在能够留下大姊的对手跟前,多她一个少她一个的差别也不大罢了。”
“狐帮之事,终究还是由我狐帮中人料理,就好。”
影狐说话之时,素来是一副不容辩驳的语气。
这是在场三狐的共同特点,试图在某一点上模仿着大姊……
可沈瑜发现,就没一人能学得像她的。
他盯着狐主垂目低眉的容颜。
这世上无人像她,世上只有一个她。
所以他不能瞧着她死。
银舟以超乎一般船只的高速往北而去,转眼间便已赶在许多先出航的小舟前头。
忽然之间,一声炮响自北方海平面响起,硝火和黑烟形成的流星刷过天空。
沈瑜倏然望向藏狐丘方向,只见得银鹰高塔顶端冒出一阵猛烈火光。
数息之间,那头曾展翅俯瞰鲤鱼塘全局的昂扬天鹰,便伴随着断裂的半截高塔倾倒落地,尘灰扬起的大雾覆盖半座小镇。
赤炼蛇霍然站起身来,一双拳头握得喀喀作响,似乎怵刻间便要动身赶回藏狐丘去。
但妙狐的金针迅速悬停在她眉心:
“大姊要紧,还是一座没人的小镇要紧?”
“此地原本便只是仿照大姊从前的居所而建,仙山深处的青狐丘,才是我等真正的家园!”
“但若大姊有何闪失,你我的归宿就没了!”
赤炼蛇背对着沈瑜的身形猛地一僵,谁也不晓得她此刻是何表情。
过不多时,她的双拳才止住颤动,狠狠咬牙,银齿轻叩:
“杨,千,虎!”
“不敢与咱们正面对抗,就让水师发炮把我等的居所炸成平地吗?”
“只要我钟红衣一息尚存,定将你杨千虎斩成肉酱!”
沈瑜望向那随着一声又一声炮火扬起的硝烟,眉头深锁。
依他看来,杨千虎最多知晓矿中鬼仙遗躯的存在。
却没可能算到宋应元会到来,把狐主拖在矿脉的最深处。
也就是说,他猛然炮轰藏狐丘前,理应考虑到了大姊的报复。
怕了大姊好些年的杨千虎忽然不怕了,总不会是突然失了智。
唯一的解释,是……
只见妙狐霍然转过头来,微缩瞳孔机警盯向海平面缓缓冒首的炮艇群。
影狐手中银桨未曾减慢脚步,怀中长刀却也已夹紧,冷声说道:
“成就宗师的虚荣感,果真能教最畏缩怕事的懦夫也代为勇者。”
“杨千虎这厮……亲自来拦了。”
沈瑜目光扫向众狐注目的海平面处。
只见十数艘载有铜身虎首大炮的炮艇,成一字型于海面之上排去,形同一道铁链封锁了往北的道路。
这类铜虎炮是在源玉产业诞生前的产物,曾是大明边军的头号杀伐重器。
三百年前边关宁远一役,大明军中配备的铜虎大炮,甚至曾经炸死过一位大妖王!
铜虎大炮虽然没曾应用当代的源玉科技增强火力,但威力已然堪称惊人。
宗师以下,没几个人能在十余门火炮的连番轰击下逃得性命!
眼前的十余座炮艇,理应就是东厂驻扎于龙门岛周边的全部水师军力。
令沈瑜感到讶异的是,对方竟然没有把握良机对银舟施以奇袭。
而是把火力集中用作轰炸没长腿的藏狐丘。
然后下一剎那,他便明白到东厂一方的用意何在。
为首的一艘小艇上,没有炮塔更没有水手。
只孤零零一道倒持阔背鬼头刀的雄伟身形,投下乌殃殃犹胜夜空的黑影倒映于水面。
在夜色中,他手头的大刀泛着一丝渗人的寒芒。
然而他的瞳孔,却比刀芒还要锋锐明亮!
沈瑜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早在上岛之时,此人便曾在当时尚为武生的他心底投下沉重的阴影。
宁州东郡三卫总千户兼龙门岛矿务督造,杨千虎!
如今,对方已然更进一步,成就宗师。
破境后无比膨胀的信心,甚至使得他有胆量单刀挑了狐主的船舰!
妙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半晌,方道:
“有时候,人太有自信也不是一件好事……”
赤炼蛇阴沉着脸:
“换在平时,他会为他太有自信而丢掉脑袋。”
“但此刻,无论是大姊还是我们的状态,也……”
话声未落,只见沈瑜长身而起,手掌按到了狐刀柄上。
他脸上并无一丝畏惧,流露出的唯有彻底的沉静。
一股比妙狐平时所表露的静气,更深沉的沉静:
“说不定,太有自信的既不是他,也不是我们。”
“大姊议定计划之初,想必没想到这厮会癫狂得亲自拦截我们,甚至将他以往对大姊的恐惧尽数抛诸脑后。”
“但事实是他已在眼前,那么……”
“不是他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