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得那知客道人瞳孔一张，眼眸忽然便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

　　他呆呆地盯着沈瑜二人，一会儿过后，便似骤地忘却了要两人买香烛之事，自顾自地迈步而去。

　　王海晴只瞧得目瞪口呆，再瞥向瞳中异光已然消弭的沈瑜，半晌才开得了口问道：

　　“摄心术？”

　　“沈大哥在外数年，竟然连道术也有所涉猎……”

　　“听闻修成道术定神境后，意志力和精神力均将大有提升，对武者潜心修炼有很大的好处。”

　　“若非道术入门书籍流传甚少，千金难求，小妹也早就跑去把道术修至定神境了。”

　　她眼眸里惊喜皆有：

　　“只是听说这摄心术颇为精深，并非是寻常的定神境修士能够施展的。”

　　“莫非，大哥已然修到更高的境界了？”

　　沈瑜笑着摇了摇头：

　　“甚么摄心术？那都是江湖上的和尚道士们，拿来诱拐良家妇女的旁门邪术。”

　　“我这门手段名为‘沉浊’，不过能一时迷惑修为低微者的心神，使得中术者变得反应迟钝。”

　　“却是没有像传闻中的摄心术般，让人任凭驱使肆意鱼肉的能耐。”

　　“要是我真有摄心术在身，你跟在我身边可不是危险得很吗？”

　　王海晴脸颊微红，心想若是沈大哥，似乎也没那么令难以接受……

　　不过，要是沈大哥会用这般邪术诱拐妇女，那也不是沈大哥了。

　　同窗三年，王海晴很清楚沈瑜的天赋并不算得理想。

　　莫说是与自己相比，就算对比起黎柏、邓健等一众早早成名的少年英侠，也有颇大的差距。

　　他能够练成如今的修为境界，想必经受了不少苦楚，克服了许多磨炼。

　　以至于连那眼瞳深处的底色，也变得深邃了许多。

　　一阵异样的陌生感莫名而起，但随即就被她当成错觉抹掉，笑盈盈说道：

　　“那我们这便上山吧。”

　　沈父沈母的坟头打扫得颇为干净，秋风已起的此时此刻，墓前却无落叶驻留，显然是王海晴有心照料的结果。

　　沈瑜点起香烛，在坟前行了一礼，心中暗想道：

　　“这一来，我修行《玉真宿卫庭甲诀》时便没有顾虑了。”

　　“起初修行《神明感应篇》，除了想要加强对敌时的感知能力，只为尽快冲击至定神圆满。”

　　“没料到修至精通境后，倒是附赠了这‘沉浊’之术，能够暂时让精神力微弱之人陷于蒙浊……”

　　“虽然应用的范围甚小，在某些时候却颇为方便，用不着动手便能解决许多问题。”

　　“宋应元当日用来打发官兵的，大概也是原理相近的术法。”

　　“只不知这门术法，能不能与玉真一脉的道术结合，发挥出崭新的奇效？”

　　沈瑜对道术的观感颇为复杂。

　　他与青城山的两位嫡传有过生死交锋，知道道术在成就显形之前，实战能力受那孱弱的肉身拖累不少。

　　沈心悠、大姊乃至宋应元，这些道术强者固然甫一抬手即有莫大威能，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艳羡。

　　可世间修道之人万千，又有多少能修行到他们的境界？

　　就算是有着炼命鼎加持的沈瑜，同样会因着找不到合适的功法而烦恼。

　　要知道在当今之世，道书的流传度可比武道秘籍要低得多了。

　　像是出身鬼仙仙族，坐拥玉真道统传承的沈心悠。

　　不也得为着真符传承，在青城山上蹉跎数年，方得如愿？

　　而且，修成鬼仙也不见得只有好处。

　　就他眼下所知，鬼仙肉身凝聚出的“碧玉心”，乃是造就这片大地上二百七十四处源玉矿场的原石。

　　要是朝廷某天矿藏难以为继，动员全国之力猎杀在世鬼仙，新造出一处新矿，鬼仙的修为能抵挡得了吗？

　　看似是高来高去的仙人，实则也不过是会飞的钱袋罢了。

　　沈瑜想起宋应元前世身的境况，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王海晴却只道他是想念父母，神容忧戚，手掌轻轻按到了他背上安抚着：

　　“大哥，世伯、伯母不会想见到你如此消沉的。”

　　“只是你父母新丧，长年留在老家，恐怕会触景生情。”

　　“小妹有个提议，大哥不妨考虑一下。”

　　只听她说道：

　　“你我既有一身武艺，就此埋没，未免可惜。”

　　“倘若自恃武力，终日混迹江湖浑噩度日，也非小妹所愿……”

　　“倒不如在朝廷觅一条出路，上求封妻荫子、位列公卿，至不济也能安身立命、护佑一方。”

　　“小妹打算参加年末武举，求一个功名身份，未知大哥意下如何？”

　　说着，她瞧着沈瑜的目光既有期待，也隐隐带着点不安。

　　听在海州城破时逃到檀城的同窗说道，邓健、黎柏两位旧日同窗已投了白莲教，在教门中有了不高不低的身份。

　　当时的王海晴，并没因此联想到武艺平平的沈大哥，只是为两位同窗多半已被处刑而惋惜。

　　她是富户小姐，虽然瞧不惯朝廷诸般盘剥，却也满足于目前大致稳定的局势。

　　大明建国六百余年，撇除甲申前后那数十载，白莲乱党有哪几年消停过？

　　一番番造反无功，兵连祸结，白骨遍野，苦的不过是百姓。

　　她自幼便已立志在官场上谋一出路，好代病倒的父亲撑起家业。

　　可眼前的沈大哥，既无家小软肋，也没家业须顾。

　　她认知中的他虽不是好乱取祸的性子，不太可能投身到反叛势力里头。

　　却也说不准会因着两位同窗遇难，便对朝廷心怀怨憎，耻与为伍。

　　为此，王海晴准备了许多说辞来说服他。

　　日后两人若真中了武举，得了实职，按惯例很大机会留在檀城当差。

　　檀城在五姓十族的控制下，向来便如国中之国，上下官员何时真对两京有多少认同？

　　中了武举，也不必像别州军户出身的倒霉蛋般投身军伍，到边关去作苦哈哈的基层军官。

　　顶着举人功名，在六扇门求个差事，刚入职便是从青绶起步！

　　听说宁州六扇门在外死了一位紫绶和好几位青绶，至今仍未抓到凶手。

　　但在檀城，六扇门相当于世家的白手套，江湖上可没几个胆子够大的家伙敢对巡捕出手。

　　王海晴只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让沈瑜与自己一同备考武举。

　　要是对朝廷不满之心难以平息，大不了入职后按章工作，减低官府办事的效率，也算是变相地报复朝廷了。

　　没想到她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

　　只见沈瑜微微一愣，思索片刻，脸上便即流露出真切无比的笑容：

　　“我怎么想不到呢？”

　　“妹子，你的提议当真好极了。”

　　“既然练得一身本领，若不效忠帝王家，这身武艺可不是白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