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二，梨园山顶沈宅门外。

　　一个青衫落拓的中年人伫立在大榕树下，天地彷佛因着他的到来而静寂，秋风无声，叶落无息。

　　自从登上檀城金库大掌柜之位，这二十年来，已极少有人能让这中年人在室外等待数个时辰。

　　五家之中北灵侯氏的家主，当今六扇门总捕头侯鸿恣的堂弟，曾经三次登门求见中年人，却接连三次吃了闭门羹。

　　历数三百余年来的檀城史上，从未有人能似这个中年人一般，自一介平民攀登至如此高位，仍然能在世家门阀跟前维持着气度和尊严。

　　六扇门的总捕头也好，五姓十族的家主也好。

　　都未曾使得中年人作过哪怕半件违心之事。

　　此刻的中年人，却是安然在这等待着一位素未谋面，名声不显的草莽少年，神色殊无一丝不耐。

　　坐在一旁的水井边上，跟着中年人前来的妙龄少女，可就没他这般好耐心了。

　　随着光阴一分分流逝，少女眉头越发紧锁。

　　直至夕阳的边缘触及万里之外的海平面，她终于沉不住气，跃起身来皱眉劝道：

　　“师父，别再等啦，那沈瑜今儿多半得到大半夜才回来。”

　　“我读过手下人收罗的情报，这个沈瑜表面上是个闭门练武的老实人。”

　　“可自从前几天在山下，碰上了两个自海州来的江湖客。”

　　“这几天便一直流连酒肆，把酒言欢，不到二更也不归家。”

　　“东陵王家的大小姐，不知如何也跟他们混到了一起。”

　　“那可是时常到漱玉矶分库中存银的大户，也天天跟着他们吃喝玩乐，不干半点正经事。”

　　“像这样的浮浪少年，内城满街满巷都是，哪一个不比他沈瑜出身更好，底子更深？”

　　“他若中了武举，日后也多半是个混吃等死的边区巡捕，怎么值得师父亲自在他门相候！”

　　中年人安静地听完了少女的话，然后才温言开口道：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少女委屈地扁起了嘴：

　　“这不是早过了收工的时间了嘛……”

　　便在此时，只见得一双人影缓缓登上山坡。

　　女的穿著一身明黄武士袍，身上未带兵刃。

　　谈笑的眉眼间，却自隐有一丝刀锋似的煞意。

　　比起大户人家的小姐，更似是沙场上能征善战的勇将。

　　男的却是一身青布衣裳，言笑晏晏不似习武之人。

　　唯独衣袍下壮实健美的肌肉线条，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位在外门武功上颇有造诣的人物。

　　“倒是个貌美的……”

　　少女暗暗打量着少年。

　　而少年的目光，也在下一刻驻留在少女的脸庞上。

　　在原则上而言，沈瑜对大只马的好感要胜于对萝莉。

　　像妙狐般光是长着萝莉脸，身材高度均是顶尖的自然是论外。

　　而眼前的少女，却是正儿八经的娇小身段，肤滑如婴。

　　一双大眼睛灵动不输身旁的王海晴，小巧精致的五官，宛如经过精密计算地长在该在的位置，整张脸呈现出完美的平衡。

　　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也就是胸前稍为逊色了一些……大概在赤炼蛇跟影狐之间吧。

　　不过沈瑜并不是肤浅的人，并不会因此而影响对少女的观感。

　　他心中赞叹不已，脸上却未显出半点神情变化。

　　放在少女眼中，却以为这个初出茅芦的少年，正在掂量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

　　忽然间冷哼一声，地面为之一震。

　　待得她抬足移步，原本站立之处已然印有两个鲜明足印。

　　这一来，不单是王海晴吃了一惊，就连沈瑜眼底也有一丝惊异。

　　他两人的明劲都已修行有成，王海晴全力出手之时，能有五六百斤的劲力，沈瑜更是力逾千斤。

　　只要愿意的话，两人尽可踏出比这更深、更清晰的足印。

　　但要像少女般双足不动，气劲贯于地表留下印记，却是没有可能的事！

　　“是暗劲……这少女瞧着比赤炼蛇她们还小几岁，竟然已经踏进了武师层次！”

　　沈瑜再瞧向少女时，眼神不由得便带有审慎戒备。

　　即便是在高手云集的檀城，武师也仍然是无数武者毕生难求的境界。

　　如今威名显赫震撼黑道，连襁褓小儿也知闻其名声的六扇门“四银衣”，也只不过是武师巅峰的高手！

　　虽说少女催发暗劲时动静明显，料来是初破境不久，与赤炼蛇等人还有着不少的差距。

　　但以她的岁数，二十岁前后定然宗师在望，不少顶尖门派的真传弟子也未必及得上她！

　　沈瑜道：

　　“未请教？”

　　少女不说话，只是微瞇着眼眸瞧着他。

　　王海晴瞧得无名火起，以怒目瞪视作回敬。

　　若不是顾忌两人实力相差甚远，早就冲前去给她一记修正耳光了。

　　只听得大树下的中年人温和开口：

　　“这是劣徒，琳琅程氏的程琪雪。”

　　“她自小便在江湖上闯荡，性情莽撞，不知礼数，还望两位海量汪涵。”

　　王海晴听了这话，登时吓了一跳：

　　“人称‘夜剑削雪’的程琪雪？”

　　“江湖传闻这人一剑在手，就连雪夜里飘落的雪花也能削碎，没一片能够完整落地。”

　　“我还以为她早已北上，去与江南群豪一争长短，早就不在檀城露面了！”

　　程琪雪见了她脸上神情，嘴角上翘，颇为自得。

　　一个人能在十七岁便把武艺修炼至如此境地，任谁也会忍不住志得意满的。

　　沈瑜却只是多瞧了她一眼，便把视线投放到树下的中年人身上：

　　“琳琅程氏，那是五姓十族之一，与东君庄氏是近邻。”

　　“族中的子弟不论天赋高低，拜为师长的也定必是高手中的高手。”

　　“未请教？”

　　中年人若无其事般应道：

　　“在下唐怀瑾。”

　　唐怀瑾。

　　这个名字在檀城近乎无人不识，沈瑜甚至用不着特意追溯原身记忆，脑海中便浮现出相关讯息。

　　以寒门子弟之身拜入明阳学宫，二十五岁便成就宗师，四十岁接任檀城金库大掌柜。

　　在这个由世家大族主宰的时代，唐怀瑾的崛起之路宛如一抹异色，始终振奋着有志上进的万千贫寒少年。

　　而如今，这位过往传奇故事中的主人公注视着后来人，目光柔和，宛如自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