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晴在雅座待了好一阵子，才见沈瑜悠悠归来。

　　眼里的神光，似乎比起往昔更明亮了三分。

　　王海晴笑道：

　　“大哥莫不是去抽旱烟了？”

　　“这类老派的酒家，大多不会阻拦客人在室内吞云吐雾的，大哥日后倒是不必回避。”

　　“听闻栖凰山下，有几家名气很大的水烟馆，只招待名单上的贵客。”

　　“待咱们考上了举人，这些烟馆便将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到时小妹愿陪大哥一试。”

　　“听说许多已然退隐多年的江湖名宿，时常在这些上等烟馆中流连呢。”

　　沈瑜想起大姊，微笑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武举过后，记得提醒我到那边一趟。”

　　“只不知到时，来往内海两岸的南北二桥是否仍封禁着。”

　　王海晴笑道：

　　“武举是国家的头号大事，六扇门就算再怎么想要抓住那位狐主，也不敢为此耽误了自各地前来应考的考生们的。”

　　“再说，那位狐主若真想要干甚么，封着两座石桥难道便能拦住？”

　　“檀城已有多年不曾出过这样的人物了，谈笑间重伤宗师，傲视诸侯……”

　　“哪怕是龙城里头的泾龙王，还有数十年前打遍黑道无敌手的天道杀神，恐怕也不过如是。”

　　瞧着王海晴提起狐主时，眼中满满的崇慕之色，沈瑜不由得会心一笑：

　　“妹子这话也未免太不政治正确了，被锦衣卫听见了少不免惹麻烦。”

　　王海晴嘻的一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小妹可不怕，这不是有大哥在嘛。”

　　闲话说尽，两人当即往山脚下的小熔铁城进发。

　　小熔铁城是一座以白砖和青瓦建成的大型作坊，经受长年累月的乌烟熏烧，原本白净的砖墙早已斑驳焦黑。

　　源源不绝的乌烟黑雾，自每隔数尺便有一处的通风口中喷涌而出，遥遥看着便似在向山顶上的白马寺敬奉烛香。

　　沈瑜听王海晴说，此地的铁匠们被身为地主的白马寺盘剥甚重，怨气极大，偏又离不开洪炉峰产出的优质火种。

　　两者便一直维持着两看相厌，却又缺不得对方的微妙关系。

　　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香客，敢在此地提出要打造佛器，一定会被匠人们的创意力量和幻想吓一跳。

　　王海晴显然有备而来，好快便在芸芸地铺之中，找到了一家擅长打造长枪的名家，将自己和沈瑜的要求交代明白。

　　当世的长枪，大致上分为木制枪柄和铁制枪柄两种。

　　前者由于成本较低，份量较轻，即便是在边军中也袅受欢迎，却有着硬度和穿透力不足的弱点。

　　王海晴武功走的是刚劲一路，自然是更青睐铁枪的。

　　当下只命匠人按照《武备志》中的枪式一打造。

　　六寸枪头，九寸红缨，枪出时如梨花绽放。

　　因着通体以纯钢打造，重量至少在二十余斤往上。

　　她王家本就是城东有名的大户，并不在意成本。

　　只盼手中兵刃承受得住明劲巅峰级别的对碰，便心满意足。

　　沈瑜却坚持以柘木为柄，打造一杆标准制式的长枪。

　　在他看来，木质枪柄的韧性和弹性更强，更便于他将暗劲传导至枪身上。

　　据闻在山西形意拳的故乡，那些隐世不出的名宿修炼《心意六合枪》时，用的甚至是通体皆为木制的白蜡杆。

　　为的便是有助暗劲、化劲的修炼和应用，与偏重于明劲对碰阶段的王海晴不在同一层次上。

　　难怪江湖上会有这许多人，为着寻觅一口趁手的兵器，便将多年积累的家财消耗殆尽。

　　随着一个人的武艺日渐精深，对趁手兵刃的定义也会随之转变，可没有一口利器能从新手村用至毕业的道理。

　　而且世间的铸造之术也在不断发展，每隔数年便有更精良、更巧妙的兵器出炉。

　　身为练武之人，对这些优良的兵器自然趋之若骜，热爱之情绝不输于前世的宅居族们热爱手办。

　　“枪头四寸长短，三寸缨，成品约十二斤重……”

　　王海晴事前也已问过沈瑜将会如何打造兵器。

　　但在确认他的构想确实如此大路后，却仍是露出了一丝惊讶：

　　“只恐枪不够重。”

　　沈瑜听了，不禁失笑：

　　“你我的明劲抬手便是近千斤的力道，兵刃些许重量的差异，对我们而言很重要吗？”

　　“再说，我的武功本来就偏向轻灵一路。”

　　“之所以选择用枪，也只是为着更好地发挥出形意的运劲、发劲之法，并不追求一味刚猛。”

　　王海晴听得若有所思：

　　“倒是小妹见识浅了……”

　　忽然间眨了眨眼：

　　“慢着，同样的一番话，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记起了！少年时我与桂澄在武馆中谈起日后要甚么兵刃，她也曾说过类似的一番话。”

　　“那时候大哥你也在旁听着……没料到她随口说上几话，你却记得这般清楚！”

　　沈瑜没料想到她会有此说法，见王海晴微微嘟起了小嘴，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涨起的两颊：

　　“世间的道理，到了高处原理都是一样的，与出自谁的口中倒无太大关系。”

　　“我也忘了桂澄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没记错，她家传的是‘心意六合拳’一路吧？”

　　“要不是家学渊源，当时年纪轻轻的她，也说不出这般高明的见解来。”

　　王海晴哼了一声，倒也没拨开沈瑜捏着她脸颊的手：

　　“反正她爹是这样自称没错。”

　　“当年她爹背着一杆大枪南下，在檀城开枪立派，那派头可是嚣张得很。”

　　“他在自家武馆里头设下擂台，让全城不服他的武师皆登门挑战。”

　　“一年之内，光是形意各形的宗师，便被他打死了七个！”

　　“不然他在老一辈江湖人中，怎么会得了郑七杀的名头？”

　　王海晴想到自家，爹娘都是不谙武艺的生意人，自然是不如郑桂澄的上一代般风光。

　　爹娘花费重金让自己到海州历练，便是为着不浪费了她的天赋，好教王家也出一位撑得起门面的厉害武者。

　　要是始终被郑桂澄压着一头，如何对得起自家十年苦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