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甚么人？”

　　待确定邓健、黎柏已经入睡后，沈瑜凝视着对床宋应元的双目问道。

　　宋应元仍维持着五心朝天的静坐姿势，只是没像平时般垂下双目。

　　闻言只微微一笑道：

　　“沈兄弟不是早在海州城时就见过我？”

　　沈瑜说道：

　　“那时的我，只知你是白莲教的副香主。”

　　“但就连海州分舵的正香主，尚且也逃不过青鸦大刀斩首，你又如何能够幸免？”

　　“龙门岛的这座石矿场，与别处显然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青鸦，还是你，也是为着某个目的而来到此地……”

　　他目光渐冷：

　　“我只想知道，你们为着甚么一定得把我牵扯进来！”

　　这次，宋应元没再如从前般和颜悦色。

　　而是以同样凝重的神色面对着沈瑜：

　　“海州、沂州、温州府三州十六县的平民百姓，想必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改稻为桑，明明只是朝廷上层用作党争的大旗。”

　　“为甚么远在天边的官老爷们的斗争，非得把他们都牵扯进去？”

　　“海州府的百姓，可不会像沈兄弟般关心我是何许人也。”

　　“只会记得在他们快要连树皮也吃光的时候，是谁大开粮仓，恢复了州府的正常生产。”

　　“至于我来此所为何事，对青鸦而言或许重要……”

　　“可对沈兄弟来说，重要吗？”

　　沈瑜反驳不了。

　　无论怎样说，有赖眼前的这个中年人。

　　自己三人才免却了半月以来的挖矿苦役，避免了与大量源玉长时间接触。

　　两名同窗的体魄，可远比不得自己坚韧。

　　在源玉矿里待得久，是真的会死人的。

　　静默半晌，他再次开口问道：

　　“要是没有你，我们被日夜押到矿里，能撑多少时间？”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宋应元却听明白了，竖起两根手指。

　　沈瑜皱眉道：

　　“两个月？”

　　宋应元摇头，乱糟糟的胡须底下咧开豪爽的笑：

　　“还有两刻钟，便到三更了。”

　　“宝船下回再到岛上，至少得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而再过几天，我便未必会待在这里。”

　　“到时候，可没人能保证沈兄弟能撑过半个月。”

　　一般武生被押到石矿场服刑，大抵能活上半年至三年，沈瑜能坚持的时间只会更长。

　　宋应元的意思明确得很：没了他这棵大树遮荫，沈瑜随时会被某种短期便将袭来的威胁所害。

　　恰巧地，青鸦也曾作过类似的暗示。

　　沈瑜快要受够这些喜欢当谜语人的家伙了，当即自床上长身而起：

　　“是该起程了。”

　　“不管如何，练好武功，提升实力总是没错。”

　　“只望那船上物事，当真对我修行有用。”

　　……

　　沈瑜居于龙门岛南岸的木屋聚落。

　　想要前往北岸，就必须绕过位于小岛中央的矿务督造署，取道荒山密林中的鱼肠小径。

　　督造署原本的长官是一个退役老兵，但自杨千虎登岛亲驻，府衙便成了他的驻扎地。

　　沈瑜自问凭着精通级的铁布衫，最多能多抗住几记鬼头刀劈砍。

　　若真被杨千虎盯上，就算是会正牌金钟罩的少林武僧，怕也是被生生砍爆的下场。

　　因此纵然林中山路畸岖难行，荆棘乱草刮得沈瑜裤管破烂，他仍是稳步前进。

　　越过山丘林木，眼前是一条长长的下斜坡道，通往山底下的一片灰白砂地。

　　与砂地比邻的，是深黑不见半分光亮的大海。

　　渐浓雾霭之中，一叶轻舟缓缓泊岸。

　　说是轻舟，可待沈瑜走下斜坡，踏上砂地。

　　才发现这艘听闻满载着珍奇物事的宝船，比起他在斜坡上方时所预料的要巨大得多。

　　船首安着一座极为宽大，却只有成人半身高矮的黄铜龙洗盆。

　　民间惯称此物为聚宝盆，盆中风盈水动，即福禄富贵自来。

　　此刻盆中空无一物，待的，正是有福之人手中碧玉。

　　在龙门岛上，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听闻过宝船存在的囚徒并不少，却不是人人的胆子也像杜铜锤般大，敢私藏大如掌心的源玉碎块。

　　暗藏着指甲大小的玉石碎屑之人为数不少，可那是换不得足够赎回一条命的巨额金银的。

　　欲得世间财，先使胆气粗。

　　沈瑜缓步走近停定岸边的船只，却意外地发现跪坐在铜盆后方的，竟然是个身形只比铜盆高一个头的娇小女子。

　　秀丽绝俗，端庄沉静。

　　一身玄黑锦绣道袍，于轻风中微微颤动。

　　压根不像沈瑜想象中走私客该有的模样，更似是静居修道的高门贵胄。

　　沈瑜与铜盆后静静打量着他的目光对视片刻，率先开口：

　　“闲游仙？”

　　女子笑容温煦：

　　“船既然是聚宝船，船上的就自然是闲游仙。”

　　“赤足浪游三千里，轻舟聚拢百家财。”

　　“小仙不收凡俗金银，要的只有源玉。”

　　“贵客手中玉块不论大小，置于盆中，小仙必以等价之物相报。”

　　沈瑜从绣袋中探出源玉碎块，碧蓝光彩将舟旁幽水照亮。

　　“如此大小，可换何物？”

　　闲游仙似乎也有点惊讶，片刻，方道：

　　“可换真金百两，官银则十倍算。”

　　“这笔金银送至贵客府上，必足以打通上下关系，赎贵客安然回家。”

　　沈瑜苦笑：

　　“我被押上刑场，险些丢掉脑袋，还只十余日前之事。”

　　“那时我可丝毫没发现，自己这条命是如此贵重……”

　　他摇了摇头。

　　一日尚被青鸦盯住，朝廷里的关系想来是花多少金银也打不通的。

　　“我想换功法秘籍。”

　　闲游仙长长的睫毛微颤。

　　忽然往后伸手一探，凌空自舟舱中拉出一整迭敝旧老书。

　　沈瑜心中一动。

　　据《武经》所载，武道修炼至宗师层次，真气外放，隔空取物并非难事。

　　但眼前的闲游仙出手毫不费力，流畅自然，施展的比起武道更像是道术。

　　“此处所存秘籍，皆我漫游河朔、江淮，与武林人士多有交流所得。”

　　“贵客从中挑三本适合自己的，若有差价，小仙会以对应之物补上。”

　　“小仙曾与岛上某人立约，不会让钱财流入此地。”

　　“贵客若想把金银运回老家，小仙也可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