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沈宅主卧。

　　沈瑜浸泡在墨绿色的池水里头，感受着池中药力缓缓渗进肌肤深处，洗炼骨骼的奇异触感，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

　　与上回突破武士时不同，这次他只需要放开防备，让药浴的药力渗入身体即可。

　　用不着凝神静念，去引导内气配合。

　　这使得沈瑜的精神放松不少，只是放空回想着连日来的诸般纠葛。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沈瑜的身份得罪的，便有少林南宗和纯一道两家。

　　两家都是有着强势武力坐镇的大势力，南宗的住持成就宗师多年，此刻很可能是大宗师了。

　　纯一道更是有五位真人坐镇，实力远胜于内海南岸的一众道门名山。

　　换作是任何一个没有背景的武师，得罪了这两大势力。

　　恐怕就连睡也睡不安稳，随时担心着被人一脚踹开家门了。

　　不过，沈瑜却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逼感。

　　哪怕大姊目前行踪未明，只须狐面尚在怀中，便是狐帮中人背后最坚实的靠山。

　　而且，无论是唐怀瑾的示好，还是青鸦别扭的服软。

　　无不说明着，大姊正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展开谋划。

　　像她一样对王朝的现状感到不满之人，想来绝不会少。

　　五姓十族这些既得利益者渴求着更多的权力，与朝廷角力不断。

　　而像龙吟山般的新兴势力，则认定旧势力拦住了自家的进步之路。

　　檀城如今的局面，只不过是发生在南七北六十三省各处的斗争之缩影。

　　还没算上专业造反六百年的白莲教呢。

　　明王宗的石明轩虽死，宋应元却已于龙门岛上取回旧时肉身，遁迹天外。

　　不知何时，便会再给朝廷来一波大的。

　　江北之地连年灾荒，真空道、无生教、弥勒宗……

　　白莲教的支派们如雨后秋笋般冒起，带领着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揭竿举义。

　　甲申妖乱后维持了三百年的和平假象，似乎总算要告一段落了。

　　说不定自己会是最后一届的武举人呢。

　　窗格碰响，他迅速反应过来：

　　“是谁？”

　　过了片刻，才听得王海晴的嗓音闷闷地响起：

　　“抱歉，我刚才打了嗑睡，脑袋撞到窗花了。”

　　沈瑜舒了口气：

　　“你在窗外干啥？”

　　窗外的王海晴沉默半晌，说道：

　　“方才后山那老人家前来让我告诉你，山后的灵田他便将就着用了。”

　　“一切所须的灵资、灵泉等物事，他自有法子张罗。”

　　“只让你给他留一些金银，明年开春，便有新鲜草药等着收成。”

　　沈瑜笑道：

　　“些许金银，又算得了甚么，随他花用就好。”

　　王海晴顿了一顿，续道：

　　“他一见了我，便赞我是练武的奇才，说要在明年收成时免费送我一包破境武师的药浴包。”

　　沈瑜说道：

　　“那很好啊，宅居仙的草药可是好东西，在外头就算花大钱也买不到的。”

　　王海晴半晌没作声，良久方道：

　　“问题是……我没信心在明年初便修到明劲巅峰。”

　　“明明大哥你连功法也为我预备好了……终归是我自己不争气！”

　　与她隔着一道厚厚房壁的沈瑜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说道：

　　“一般人从初成武士到破境武师，要用多久？”

　　王海晴说道：

　　“最多两年。”

　　“两年内还成不了武师之人，这辈子便很难有所成就了。”

　　“袁京燕当初破境只花了三个月，黄鱼舞花了八个月，何庆湘用了一年！”

　　“而距离我修成明劲，至今已有一年三个月了！”

　　沈瑜听得微微咋舌：

　　“那只不过是因着在这之前，你一直没能得到合用的练骨功法吧。”

　　“只要继续修炼《金鹏炼骨经》，理应很快便会见到成效的……”

　　王海晴方才提到的袁京燕、黄鱼舞、何庆湘，都是明阳学宫孙二祭酒的弟子。

　　撇除带艺投师的袁京燕外，另外两人自幼便在学宫数不尽的天材地宝灌溉下成长起来。

　　武道进境再快，资源带来的助力也要远远胜于天赋。

　　以沈瑜所知，赤炼蛇和影狐都在一年之内便养骨有成，修出暗劲成就了武师。

　　然而这两人的天赋根骨，显然不是一般的天才可以比肩的。

　　而且她们的师傅是大姊，王海晴的师傅，却只是海州城中一个破落小武馆的馆主罢了。

　　如今的王海晴提起大枪，五个馆主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

　　可练武之人的目光，总是向前而不是向后，向高处而不是向低处看的。

　　特别是像王海晴般本该前途远大之人。

　　沈瑜的神绪，随着池面一缕云雾飘往半空，数息后才化了开来。

　　才说道：

　　“中举后，你且要求调到崖州背嵬军中里去。”

　　“那虽然是长平年间，才效仿岳王军旅新建的编制，却有着檀君当年辛苦自江湖上收集得来的岳家武学传承。”

　　“《岳家散手》、《大义明王拳》，或许就连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鹏飞养骨经》和《大鹏明王功》也有！”

　　“若想在武道上再进一步，对没有师承捆缚的你而言，这或许是最理想的做法了。”

　　沉默再度于两人间扩散开来。

　　待得王海晴再开口时，声线已变得幽幽的：

　　“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

　　“但崖州太远……我本来或许未曾这样觉得，可在大哥回来之后，却是每一天也如此想着……”

　　“武道对我而言是很重要没错，但若为此就得与大哥分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相见……”

　　“这样的心境，真的能练出甚么来吗？”

　　沈瑜没有说话。

　　前世作为现代人的认知，令他下意识地认为崖州和宁州相隔甚近。

　　但在这个时代的大明，这两地间可不像檀城内部的各区那般，有着可以载人高速往返的蒸汽列车。

　　数百里的距离，对许多人而言便是一生之遥。

　　浴盆中的池水，不知何时起便快干了。

　　最后还是王海晴率先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惭愧，小妹昨日练功时心绪不宁，弄断了家里用料最好的一杆大枪。”

　　“现下南北二桥封禁，寻常人等到不了熔铁城去。”

　　“想来想去，也便只有一个地方出产的兵器，适合带到武举试场上去。”

　　“大哥明日，可有空陪小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