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晴口中的出产兵器之地，自然就是桃花居的谭秋桃曾提到过的“小熔铁城”。

　　说是“城”，其实那地有点像是沈瑜前世的大型商场，是一群百工匠人的聚集地。

　　此地位处于白马山脚下，听闻有许多匠人会在半夜偷偷跑到洪炉峰下，萃取该处的长燃灵火放进自家匠炉。

　　因此每隔一段日子，小熔铁城中总会有些铺子莫名不见人影。

　　虽然没有甚么根据，可沈瑜总觉得洪炉山上的甚么“白鹭仙壁”是个巨大的骗局。

　　道理很简单，如今的白马寺在袁京燕拜入明阳后，早就不顾脸面地以明阳道统自居。

　　那么，洪炉峰便等同于明阳治下的地产。

　　要是一天真有人自仙壁上悟出了甚么来，明阳派人前来索要，那么该是上缴还是不上缴？

　　明阳学宫是朝廷盖章认可的正道势力，行事讲求师出有名，是不像纯一道般蛮横没错。

　　但正因如此，这群读书人是最擅长拿着规矩作文章的，偏生一般人连打也打不过他们。

　　如非必要，沈瑜实在不想招惹这干道理物理两手抓的家伙。

　　好在王海晴是个务实的人，由始至终都没对白鹭仙壁表现出甚么兴趣。

　　两人乘上梨园山的列车，一路往西，前往白马山方向。

　　檀君昔时以各处道门名山的所在地，划分城中各区。

　　内海南岸自最东处历数往西，即是龙吟山、漱玉矶、崇巫岭等地而至梨园。

　　梨园往西，便是白马山，再往西行便已踏入城西之地。

　　后来进驻于檀城的世家门派多了，往往在一座名山之下，便有数家乃至十数家势力盘踞。

　　这便使得一家势力或许在名义上是某地的“主家”，在当地却不见得有着占优的实力。

　　像龙吟山般能在坐稳自家地盘同时，还将势力延伸至东陵、清鱼各山的，着实已是一流的大势力了。

　　当然，这除却有赖于“三吴”名声在外，还主要是因着与东君庄氏打好了关系之故。

　　但即使如此，近年来还是被近在咫尺的黎踁山纯一道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非有着天赋战力公认不输闲游仙的天吟独顶大梁，龙吟山说不定早就倒了。

　　本地的白马寺，在袁京燕冒起之前，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即便到了如今，也压服不了区内的各大势力，因此白马山一带始终是一副龙蛇混杂的气象。

　　沈瑜披着青衫，腰佩长刀“腾龙”，与两手空空的王海晴一同步下火车。

　　没走出车站数步，便瞧见有几个穿着武义堂标配短袖黑练功服的小混混在勒索路过行商。

　　其中一人手里，还捧着来路不明的碎瓦。

　　沈瑜见了不由得纳罕：

　　“是碰瓷党？这年头是越来越少见了……”

　　武义堂名义上和洪门一样，是甲申妖乱期间成立的救国组织天地会的分支。

　　但他们并非南宗五祖一脉，待得成功在檀城落脚时，洪门早已在此地落地生根。

　　自此至今的数百年间，这两大帮会便围绕着檀城各地的利益，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夺。

　　直至洪门现今的话事人任剑秋，跟武义堂主邱文彪结为兄弟，两派间的纷争才稍有平息。

　　但这随即便于两大帮派内部引发动乱，多达十余位地方上的实力派拥众自重，形同割据，彼此攻伐无日无之。

　　这些黑道大佬的背后，也都有着五姓族和道门各派的支持，暗地里的利益网那是一团乱麻。

　　沈瑜最喜欢剪下《劝学时报》中讲述黑道逸闻的篇章细读。

　　从这些帮会的纷争史中，以小见大倒映出的，是王朝乱象的因由。

　　有时他总是觉得，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们，都应该多读读报的。

　　只要是在牵涉到公益而非自家私利的情形下，大人物们的见识，有时候尚不如派报纸的报童……

　　王海晴见那行商被扯着领子，急得满头豆大的汗珠，心生不忍，轻声说道：

　　“若在平时，洪门的家伙们早就跳出来装作除暴安民，将义堂的小混混赶跑了。”

　　“今儿也不知是怎的，一直没人出手干预。”

　　沈瑜笑道：

　　“洪门赶跑了武义堂，被救的行商自然会知趣地献上重礼酬谢。”

　　“然后两帮帮众再私下瓜分掉酬金，如此反复，不厌其烦，是也不是？”

　　王海晴睁大了眼睛：

　　“想不到大哥对江湖中的事，竟也如此熟悉！”

　　沈瑜只笑了笑：

　　“猜也能猜到了，要是由得武义堂把富人都吓跑了，以后洪门的保护费该向谁收去？”

　　“任剑秋和邱文彪，都是龙城底层的小混混出身没错。”

　　“但这会儿可也是风光得很的大地主了，也不志在一两个过路行商身上的小钱。”

　　“这样一番操作的目的，在于立威。”

　　“而且不是立给本地的百姓，而是给帮会们背后的靠山瞧的！”

　　他声线低沉：

　　“狡兔死，走狗烹……越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越是要为这潜在的清算时刻预留后手。”

　　“让背后的世家名门晓得，这地儿没了他们不知得怎么乱！”

　　王海晴以往从没想到此层，这会只睁着眼眸瞧向沈大哥。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见识上与他的差距，或许并不比在武道上来得小。

　　便在这时，小混混抓着行商领口的手，忽然便被侧里飞来的一小抹影子打了个对穿。

　　他登时捂住手掌，滚倒在地大声惨叫。

　　另外两名同伙连忙上前察看，只见得身侧墙上，深深嵌着一口刚自衬衫上解下来的钮扣！

　　不远处，沈瑜饶有兴味地停步细看：

　　“有好戏看了。”

　　“这是六扇门中的金钱镖功夫，威力不大，却胜在出手隐蔽，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能以一枚钮扣打穿人的手掌，劲力深嵌入墙，出手之人至少也是明劲后期的武士。”

　　“也就是说，比起当日充当曹灵鹤护卫的四位青绶更强！”

　　同一时间，车站门后有一道身影缓缓步出。

　　沈瑜满怀期待，想要瞧瞧这出手之人是何方神圣。

　　映进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而又意外地感到熟悉的美人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