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屏着气息往后退了两步，定睛细看之下，便又推翻了片刻前的想法。

　　虽然肉身未曾腐坏，但从那毫无血色的干枯肌肤，以及不似修道中人的无光瞳孔看来。

　　嵌在这玉壁里头的是个死人，而且还死了好些年月了。

　　宋应元上回露面，算起来约是一个半月前的事。

　　就算被人宰掉后立即埋入岩壁，也不至于是这副像死了几十年的样子才是。

　　沈瑜仔细地观察着那颗像是活物的碧蓝玉心。

　　只见一道道如人体经脉般的苍蓝细线，以玉心为源头蔓延至整座玉壁，细枝无止境地往着玉壁以外的山岩攀展。

　　洞窟里头的岩石，几乎已有半数被转化为玉质。

　　沈瑜脚边，某道微不可见的苍蓝细线不住伸延，却在一瞬间自行炸裂开来。

　　在那蓝线末端曾经位处之地，长出了微如指甲大小的源玉“嫩芽”。

　　沈瑜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

　　这才忽然想起，不知打从走到哪处起始，便没再县见铁轨和矿车的痕迹。

　　联想到玉心疑似活物的表象，沈瑜心头浮现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猜想：

　　“这玩意儿，该不会有着自我意识，能自行把洞中的源玉块送到矿车上吧……”

　　自来到此间之世以来，源玉相关的造物总给沈瑜一种近似于前世科技的感觉。

　　追风黑轮、机关兵士……都是些有着明确驱动原理的造物，给人的神秘感并不强烈。

　　可源玉这玩意本身的源头，却是令人想着便头皮发麻！

　　他吸了口气，略为调整了心态，随即大着胆子往玉壁迈去。

　　不管如何，取走原石才是此行的唯一目的，比试图搞懂眼前光景来得重要得多。

　　有甚么想问的，待得大功告成再问大姊就好。

　　这次狐帮同时向荒山一十三处矿洞入口发起进攻，几乎耗光了全帮的人力。

　　撇开赤炼蛇和影狐两名独行侠不论。

　　别的姊妹们，在机关兵、三虎将和诸般陷阱的剿杀下怕是损折不少。

　　倘若没能摘除原石，这些牺牲便将毫无价值！

　　沈瑜缓缓走到玉壁前方，长刀刀尖上挑。

　　迟疑剎那，便要举刀将“宋应元”胸前的碧玉心脏强硬撬落。

　　便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线自后响起：

　　“沈兄弟，我不是早就劝诫过你吗？”

　　“若不愿入教，便让人见你如见神……”

　　“结果再相逢时，你却已另把凡人血肉认作了新神吗？”

　　“我还是那句老话……”

　　“沈兄弟啊，撇除温宁的嘱咐，你真的晓得自己在做甚么吗？”

　　沈瑜刀势一顿，沉默半晌才转过头去，望向身后布衣飘飘，目含笑意的宋应元：

　　“前辈。”

　　“你，想要拦我？”

　　宋应元微微一笑，摇头道：

　　“不然。”

　　“朝廷失却又一处源玉矿场，有利本教大业，我哪里有拦你的道理？”

　　“只是你摘下这原石后，打算把石头交给谁？”

　　“玉心已然成形，只须另觅良处，种入岩壁，不出数便是新一座矿场面世。”

　　“我要问沈兄弟的，是你盼望让这崭新的矿场落入谁人手里？”

　　他伸出一掌，笑意温煦：

　　“是听似目标远大的温宁？还是从没向你说过甚么道理的我？”

　　“你甫一摘下玉心，温宁便将降临到你身上将原石收占，其时就再无选择的机会了。”

　　“如今沈兄弟参与的，是关系到神洲万里山河归属的大事。”

　　“你甘愿让旁人来替你作决定吗？”

　　沈瑜机警地盯着他，小心地避开了他那双能慑人心神的炯炯双目：

　　“你知道吗？我原本打算再遇上你时，一句话也不会再跟你多说的。”

　　“在我以往算不得长的人生里，见过许多像前辈一般言语动人，连意志最坚定的家伙也能够迷惑的人物。”

　　“沈某自问不算是甚么聪明人，分辨不出该把这原石交到谁人手里，才是对世人有益。”

　　“如果没有碰上大姊的话，单是前辈破海州城后，第一时间开仓赈民的举动，便足够让我把原石奉上吧？〝

　　沈瑜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只可惜，她口中的未来实在太诱人了。”

　　“倘若我今日错信了她，这也是我出于自愿犯下的过错。”

　　“既不会归咎他人，也不会为今日的决定而终身后悔。”

　　“前辈口中的‘神’，是让人们甘愿舍却自我追随的形象。”

　　“那么，始终遵循着自身的本心作决定，也算是朝着成为人们眼中的神接近了一步吧？”

　　说着，真力贯注刀锋，刀尖凿入玉壁将原石挑落。

　　锵的一声，狐刀刀尖断裂，碧蓝色的玉心坠落到沈瑜脚边。

　　宋应元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既未出手抢夺玉心，也无对沈瑜施袭之意。

　　只是瞧着沈瑜以断刀挑起玉心，下一刻，那玉心便浮空悬于两人之间的虚空里。

　　随着沈瑜隐在玉狐面后的瞳孔散发微光，他那小半张露在破损面具外的脸庞，霎时间便化为温宁的容貌：

　　“这位便是宋前辈？”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确是不失真人风度。”

　　沈瑜曾听妙狐和赤炼蛇提过，大姊阴神加身，接管众狐肉身之时，是能够设法屏蔽当事人的感知的。

　　此刻的他，却是除了身躯无法动弹半分之外，一切感官尽皆运作如常。

　　只听得宋应元笑道：

　　“山野鄙夫，哪配得上真人称呼？狐主折煞我了。”

　　狐主悠悠道：

　　“《道经》里头写得明白，凡显形境界以上者，哪怕在上古也称得上真人，前辈何必过谦？”

　　“更何况，要是连白莲教主石明轩的师叔，‘明王宗’在当世硕果仅存的名家，也算得是山野鄙夫。”

　　“那么温宁与一众姊妹，便着实只能算是山林中无家的野狐了。”

　　沈瑜心中一动，只听宋应元笑道：

　　“自古以来，显形境修士确有真人之称没错。”

　　“在那之上的‘分魂’境修士，却是被称为大真人的。”

　　“能够仅凭着一张面具作标记，便精准降临至人身上接管其身躯。”

　　“狐主怕不只是显形境，而是分魂境的大修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