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从没听过显形境界之上，尚有名为分魂境的存在。

　　正如同为官方编修的《武经》中，只提及到武生到宗师五重境界便戛然而至。

　　沈心悠为大明所修的新版《道经》里头，也只记载着定神、出窍、神游、驱物、显形五境而已。

　　显然地，大明官方并不愿让人们知晓这些高深境界的存在。

　　想必是怕实力超凡的人物多了起来，会威胁到朝廷的统治！

　　狐主感慨道：

　　“分魂境在前辈纵横天下的那个年头，可是当不起大修士的称呼。”

　　“这些年来，天下人为四海升平的幻象所蒙蔽，早已失却在武道、道术上砥砺深进的决心。”

　　“侯鸿恣、任剑秋、邱文彪……”

　　“这些老家伙们穷尽一生，不过修成宗师，便自以为天纵奇才，有资格傲视群雄！”

　　“前辈瞧在眼里，想必对这个时代感到无比失望。”

　　说着，她微微压沉了声线：

　　“只是，若然前辈把我看成是与他们一般样人，便太叫温宁伤感了。”

　　宋应元说道：

　　“听狐主方才所言，是已知晓了我的来历了。”

　　狐主说道：

　　“原本还不敢妄下判断，直至瞧见了它……”

　　她望向玉壁上的“宋应元”:

　　“若然仍想不出，这些年的道书便全都白读了。”

　　“前辈此行，想来为的并非是原石，而是想要取回上一世的肉身吧？”

　　此言一出，宋应元面色不变。

　　被狐主接管了肉身的沈瑜，却是如有惊雷于心湖劈落：

　　“上一世的肉身？”

　　“这宋应元，莫非是传说中那些转世重修的老怪物！”

　　夺舍重生之事，沈瑜前世看小说时倒是读过不少。

　　但在这个真有道术的世界，转世重生可不是简单一句话的事。

　　转世的前提，是将神魂修行得坚韧无比，能够短暂脱离肉身存在。

　　就算是正一、全真这些超一流道门大派的掌门人，也未必能把神魂修炼至这个地步！

　　宋应元似乎是甚么白莲教内“明王宗”的修士。

　　但白莲教的传承向来驳杂不纯，没法与道门各大派相提并论。

　　就连公认修到了显形境的石明轩，在一众宗师的镇压下，仍是憋屈地死在了刑场上。

　　甚么转世重生，哪里有这般轻易！

　　却听宋应元感叹道：

　　“九世为人，殚精竭虑，终是动摇不了朱明基业半分。”

　　“只眼瞧着万千同胞手足，为着救世宏愿横死刀戈之下。”

　　“苟存性命，何足挂齿？”

　　“然而……”

　　他满是感伤的眼眸之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

　　“纵然此身不足惜，亦不甘让其沦为朝廷的爪牙，助朱氏皇室欺压黎民。”

　　“这具前世之躯萌生出的原石已然成形，不必肉身滋养亦可长存。”

　　“落入狐主手中，不知去向如何，终究令我心难安。”

　　“此外，皇陵矿场中的原石，是我石师侄献上性命得来。

　　“还请狐主，一并发还。”

　　狐主不语。

　　沉默不住于两位道术大师间扩散开来，这令失去对肉身掌控能力的沈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那话声却未曾自他口中发出，而是藉由着某种精神上的连系，直送至狐主的阴神深处：

　　“大姊……想来不会乖乖听命？”

　　狐主的响应悠然于他神识之中响起：

　　“自然不会。”

　　沈瑜问道：

　　“那么，要在这当口与他动手吗？”

　　狐主哑然失笑：

　　“动手？怎么可能？”

　　“我虽然不怕转世了不知多少次的他，但这会儿的我，可是附身在你的肉身上的。”

　　“源玉原石的价值，还没高得能让我眼眸也不眨地，便把手足兄弟送进死地……”

　　她目光闪烁，盯着宋应元伸出的手掌：

　　“这家伙，可是鬼仙啊。”

　　“显形境修得神魂离体，能化作具体形象施展道术，一如寻常。”

　　“到了分魂境，神魂分化千万，任意降临于世间万物不惧损伤。”

　　“而在这两境之上，进一步地将神魂修行得坚韧无比，肉身虽死神魂犹在的境界……”

　　“那就是鬼仙了！”

　　这一段话在沈瑜神魂之中回响，连带着他那本已由狐主接管的嘴角，也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措。

　　“鬼仙！”

　　只听得狐主心声诉说：

　　“道术到了这等境界，已非肉体凡胎。”

　　“此世肉身死去，随时可以夺舍婴身，重活一世。”

　　“仙躯既死，自生神异，一颗心脏转化为藴藏巨能量的玉石。”

　　“也即如今所称的源玉……我从前也只当这些是修道士的信口胡吹，这下却不得不信了！”

　　狐主语气中不见多少惧意，却似乎存心想要激起沈瑜对鬼仙的恐惧：

　　“鬼仙神魂之强大，哪怕是世间道术中最霸道的五雷正法加身，也劈不碎他们的神魂。”

　　“宗师、大宗师拳脚蕴藏先天真气，能够斩杀阴神。”

　　“击在鬼仙身上，却也只如轻风拂体而已！”

　　“哪怕只是挨上最普通的一记术法，你的肉身也得彻底报废。”

　　她微微瞇起眼眸：

　　“好在他这次转世后，修行似乎颇为懈怠，目前能发挥的实力不超过分魂境。”

　　“眼下不容拖搁，必要之时，暂且把原石交给他也无不可。”

　　“如非必要，总不能把你卷进这等层次的比拚中。”

　　沈瑜半晌说不出话来，缓过神来，只静静道：

　　“到了此刻，我才晓得为何帮中人人甘心为你而死。”

　　“我这身躯虽然无甚可取，好歹比一般的武士乃至武师也坚硬些。”

　　“只任由大姊取用，哪怕只抗得他一记术法，也教你阴神受损轻些。”

　　狐主听罢，原本被沈瑜压得下沉的嘴角翘了起来：

　　“玉狐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沈瑜心头一阵炽热，随即回以苦笑：

　　“更何况……以宋应元的才智，不会料不到你有这盘算。”

　　“依我看来，他可没打算任得你我安然脱身！”

　　便在这时，宋应元的脚步果然动了。

　　仅是一迈步往外散发的灵压，便使得足下方圆数丈之地道道迸裂，裂痕甚至蔓延至玉壁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