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赵梦歌离开江都府的第二天,也是小童口中羊老道会现身的日子,叶韶书早早就到了寒柳巷,寒柳巷坐落在城西的角落里,整个巷子不足一丈宽,巷子里堆满了杂物和破烂的旧衣裳,巷子左右两旁,三三两两瘫倒着生活贫苦的最底层人。
叶韶书的出现仿佛与这里格格不入。这里的人也都身着孝麻。
某一天他们中的某一个就会死去,或是因为饥饿或是因病痛,这些自己死活都管不上的人却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披麻戴孝。表面繁荣昌盛的江都府竟有此等不堪的一面,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悯。
叶韶书在巷子里走了片刻,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问路的小童,叶韶书走上前拍了拍小童的肩膀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小童回头一看,蜡黄的脸上微露喜色道:“你是那日问路的公子。你是来找羊老道的对吧。”叶韶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道:“今天他可有来此。”
小童摇了摇头,叶韶书忽然问道:“对了,你爹娘呢。”
小童神色一暗,平静说道:“我爹娘早就饿死了。”这里的一个小孩面对至亲的生死都如此无奈。可想而知,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叶韶书摸出一锭银子道:“去买些食物分发给他们吧。”
小童面露喜色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头说:“公子,你真是个大善人。”
“去吧。”叶韶书回应了一句。小童撒开步子就跑了出去,不一会瘦弱的身子吃力提着一大箩筐馒头回来,嘴里高兴地吆喝着:“大伙儿,快来吃东西了。那位公子给我们买的,大家要记着这位公子的面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恩情。”孩子的声音传遍了整条寒柳巷,连酣睡的人们都爬起来跑过去径向径相争抢着馒头。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公子,真是个大善人。”就在巷子里的人都在争抢馒头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山羊胡老人佝偻着身体站在叶韶书身边称赞道。
叶韶书打量着面前这个老人缓缓地说道:“可是羊道长?”
老人咧嘴笑了,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说道:“正是在下。”
叶韶书见面前这老人气色红润眉宇间透露着慈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我这次来..”
“是要问楚王府的事对吧。”老人一眼看穿了少年此行的目地。
“正是。”叶韶书恭敬地答道。
羊老道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根据楚王四公子的症状,翻阅古籍得知他中的是圣脑蛊,“
“圣脑蛊?“叶韶书口中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此类蛊虫极为稀有珍贵,只有十万大山的巫祝氏族和拜月教有饲养。”羊老道思索片刻说道。
叶韶书回忆起无锋阁卷宗中所记载的内容:十万大山的子民从不离开十万大山,一旦擅自离开者便会遭受氏族的刑罚。
观星先生这类超凡世间的存在自然不必拘泥于规则,可区区楚王又岂敢惹恼这种人间地仙般的存在?
唯一的可能只有拜月教。
叶韶书点了点头请教道:“那先生可有解蛊的办法。”
羊老道咧嘴一笑:“没有,解铃还须系铃人。少侠还要当心,我劝少侠尽早离开这里为上。”
“哦?还请先生赐教。”叶韶书似乎明白羊老道话中有话暗示自己什么。
羊老道不置可否地咧嘴笑了笑并未作答,起身一纵,跳到了房顶上,几个呼吸间就没了影子。
只留下了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下。”
叶韶书看着羊老道离开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回到楚王府,叶韶书在房内的床边瘫坐着,天色才微微暗,楚王府就有些静寂。手中捧着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这时候远处传来楚王府仆人的大喊声:“不好啦,楚王和二公子..”
叶韶书翻身推门走了出去,这时候看到旁边房间的舒懿也走出了房门。舒懿点了点头,两人皆快步向楚王的房间走去。
进了房间门口,看到白子启和白子敬都在门口侍候着,脸上都布满了焦灼。这时候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位大夫模样的老者,老者脸上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弓着腰声音微微颤抖地说:“两位公子,楚王陷入了昏迷,恐..”。
“说啊。”白子启一把抓住大夫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大夫低着头不敢对视嘴唇缓缓蠕动着:“恐不过今晚。”
白子启双目失神一般,踉跄着倒退两步,险些跌倒,被舒懿在身后扶住了身形。白子启最终喃喃着:“父王,怎么会。”
“不好了,二公子他..”一个女仆慌慌忙忙跑过来,看到两位公子都在低下头默不作声。
“二哥怎么了?”白子启声音几近崩溃地边缘。
“二公子他,大夫说二公子已经没了生气。”女仆小声答道。
白子敬站在一边走过来拍了拍白子启地肩膀沉声道:“三弟,我和你地感受相同,别太难过了。”
白子启噗得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跪伏在地,看样子是急火攻心所致。两行清泪缓缓留下,头发也变得有些凌乱,双目无神。
白子敬唤女仆和大夫将三公子送下去歇息,场上只剩三人,叶韶书和舒懿对了下眼神。白子敬眼中似乎闪烁着什么,紧盯着叶韶书二人说道:“家中不幸照顾不周,还望二位莫要怪罪。”
舒懿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暂且回去,便不多叨扰了。”话罢,给叶韶书递去一个眼神。
白子敬一挥手缓缓地说道:“不急,两位目前是否有其他打算。楚王府倒是愿意给二位一份不错的供奉。”
舒懿恭敬答道:“多谢大公子美意,我二人还有要务在身实在无法侍奉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见谅。”
“好吧。那我便不强人所难了。”白子敬袍袖一荡转身离开了。
见白子敬离去,舒懿低声说道:“我怀疑他有问题。”
叶韶书点了点头道:“盯住他。”
沉香阁顶楼
“事情怎么样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
白子敬在房内哈哈大笑道:“现在楚王的位置非我莫属了。”
“你可别忘记了,白子启还活着。”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你不用担心,我和三弟都是庶出,论资历这楚王之位必然是我来继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娇媚的声音再次出声道。
白子敬冷哼一声道:“我父王二弟四弟都死在你们拜月教的蛊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别太过分了,我是未来楚地之主。”
“哎哟,楚王殿下别生气嘛,只是我们教主说了,一定要了让你登上楚王的位置,必须保证一切行动万无一失。”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
“劳烦长使禀报下这里的情况,目前计划已经万无一失,我自会履行我的诺言。”白子敬淡淡地说道。
“好的,奴家会如实禀报的。”娇媚的声音再次传来。
“哒。”瓦片破碎的响声在头顶炸开。
“谁?”娇媚的声音突变凌厉,一道掌风向房顶的瓦砾袭取。无数瓦砾坠落,却不见人影。拜月长使跳到房顶环视一圈,冷冷地说道:“看来我们得谈话被人偷听了。”
白子敬眉角拧做一团道:“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偷听得人将风声透露出去,你觉得你还能安稳地当楚地之主么?如果白子启知道了你竟是杀害父兄的罪人,会饶恕你么?”女人淡淡地说道。
白子敬眼色一冷,缓缓地说“我明白怎么做了。”
楚王府内
“你刚才差点暴露了。”舒懿脸上略有愠色。
叶韶书面有歉色道:“是的,那个拜月长使的耳朵还真是灵,刚才她一掌内力无穷,看来是个内家高手。”
舒懿擦拭着手中宝剑道:“江湖上传闻,拜月教风云火三位长使实力深不可测,恐怕那个女人便是其中一位。”
叶韶书沉吟片刻道:“我们被察觉到了,这样白子敬一定会对白子启出手,如果我们主动告诉他,他反而不会相信大哥会做出弑兄戮父这种违背天伦的事。”
“舒姑娘,我们只需要暗中保护白子启就好了。”
舒懿点了点头道:“明日就去跟白子启请辞,否则定然会被怀疑。”
十天后江都府郊外林间
白子敬和白子启二人策马同行,楚王和二公子的丧事已经处理好了,
白子启有些心不在焉,看样子并未从失去父兄的泥潭里走出来,白子敬转过头淡淡问道:“子启,我看你最近心神不宁,便带你出来走走。”
白子启脸色挤出一丝苦笑:“父兄的死又怎能让我开心得起来。”
唰,唰,四个身着暗红色斗袍的外乡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了两人前面,白子启神色一动,盯着斗袍上的紫色暗月标志:“拜月教?”
其中一位领头模样的女人,脖子上的银饰闪着微光,口中发出冷漠的声音:“白子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白子启侧过头看了眼白子敬,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大哥,我终于明白了父兄的死。”
白子敬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白子启粲然一笑:“无妨,在我母妃病逝后,父王派人接我进了王府,那时候,王妃手下的仆人就想尽办法欺侮我。”
“那段日子,只有大哥一人照顾我护着我。还有那一年,父王外征,我身患恶疾,江都府的医馆被王妃下令不得医治,是你骑马带我狂奔三天三夜到了成都府,找到大夫救了我一命。从那时候起,你就是我最敬最爱的大哥,我的命早就是你的,我早推测出是拜月教和府内人勾结给父兄下蛊,但我从不怀疑过是你。”
白子敬一时间哑口无言,眉眼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东西。领头的教徒身形一动,一道银光从袍下亮起,明晃晃的银光晃得白子启睁不开眼,但仍然安坐马上并未去躲避。
就在匕首距白子启不足一尺的时候,一道星芒从头顶暴起,一柄黯淡的长剑从天而降,当啷一声将匕首击飞。一袭黑衣女人落在白子启马前,黑色的面纱半遮状容。
“舒姑娘,你不是前些日子就离开了江都府?”白子启惊道。
舒懿将剑背到身后淡淡地说道:“前些日子听到大公子和拜月教勾结的消息,便推测一定会对三公子下手,我便一直躲在暗中观察,果然不出所料。”
“原来那日沉香阁屋顶偷听的人就是你,哦?追星剑,原来是舒懿姑娘。”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循着声音找去,一个身着火红色长袍的妖媚女子从远处的树上跳了下来,身纤体长凤眼凌厉,面容涂抹着精致的南疆妆容,眉间有着一个火焰状的印记。腰间和双腿都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魅力,脚踝上挂着红色的玉石装饰,裸脚踩在地上。
“原来是拜月教斩火使。”舒懿看到面前的妖媚女人谨慎了起来。
白子敬脸色有些不满,冷冷地看着斩火使:“我不是说了,江都府的事情不用你插手。”
斩火使娇媚一笑道:“我担心你会下不了手,所以便准备帮你一把。”
“你!”白子敬听罢有些气节。
白子启毫无感情波动地说道:“舒懿姑娘,如果我大哥真的要我去死,我情愿去死。”面对白子启此状舒懿有些犹豫,但片刻后便也不多做阻拦身子一侧淡淡地说道:“随你,这事我不再插手。”
斩火使缓步走到白子启马前不足三尺的距离,白子启闭上了眼睛,脸上毫无悲凉之意。白子敬开口冷道:“斩火使,这事我会自己解决,不需要你来动手。”
“呵,教主早就料到你会狠不下心来下手。”斩火使缓缓地在手掌运动内力。
“慢着。”一个男童的声音传来。一个青色敞胸长袍的男童蹦跳着跑了过来,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碧蓝色的短发,青绿色的眼瞳,皮肤白皙涂抹着淡淡的南疆妆容,眉间一朵青色的云朵印记。脖颈手腕脚腕都挂着银饰。
四名教徒见到此人当即跪下恭敬道:“属下恭迎流云使。”
“嗯?流云使弟弟,你来这里作什么。你负责教内祭祀事务,为何偷偷跑了出来。”斩火使冷冷地说道。
“斩火使姐姐,教主从十万大山归来,收到了江都府的信报,所以派我连夜赶过来找你。”话罢有些笨拙地在袍内翻了几处逃出一卷宗文递了过去。
斩火使打开总文快速审视着:“既然是教主有令,那就按教主意思行事吧,白子启的命可以饶过,不过他此生不能再踏入楚地一步。”
“好,我答应。”白子启答应道。
“子启,对不起。”白子敬眉眼低垂着。
“我能理解你,因为大哥的母亲是被王妃逼死,而父王却没有作什么。”白子启微微笑着脸上露出一股悲凉。
话罢,一勒马转身离去挥了挥手怆然道:“大哥,后会有期。如今兄弟只有你我二人,既然事已发生我又能做何?如念兄弟情谊随时可以来成都府找我叙旧。”
白子敬矗在原地鼻翼微微抖动着,声音有些哑然,用着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道:“我会的。”
舒懿也正打算离去,斩火使却挡住了去路,舒懿抬起头问道:“不知斩火使还有何事。”
斩火使微微一笑娇媚道:“不知和舒姑娘一起来江都府的那位叶少侠身在何处?”舒突然谨慎起来淡淡地回应道:“我并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便分道扬镳了,可能去中州了也可能去黄州或者吴地。”
斩火使掩嘴媚笑道:“叶少侠如果在不现身,可别怪我无情了哦。”话罢手中暗暗运动内力。
“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逼他现身,他是无锋阁堂主,我是赵府客卿,本就并无太多交集。”舒懿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娇媚女人。
“不一定呢,舒懿姑娘这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我想叶公子也不愿见到香消玉殒的情况。”斩火使笑意盈盈地说道。
舒懿面色一冷,手中兵锋尽出。
“休得胡言乱言。”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我在这。”叶韶书正躺在不远处一颗树干上抱着剑喝着酒。
斩火使颇有兴趣地望着树上的叶韶书,媚笑道:“还有劳叶少侠跟我等回拜月教做客。”
叶韶书仍自顾自地喝着酒道:“不去,我没有时间去你们拜月教做客。”
斩火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转即又媚笑道:“叶少侠,刚刚收到命令务必请您回去,还请叶少侠不要为难我等。”
叶韶书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黑影,站到了舒懿身边淡淡地说道:“我说了,我并没有兴趣到你们拜月教做客。”
斩火使声音渐渐变冷道:“那叶少侠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哦。”话罢两掌迅速拍出,一股热浪直袭面门,叶韶书白衣一动,将舒懿拉离了斩火使的身边。
两掌落空,不远处十余米远的树干发出两声闷响,两个拳头大的凹痕印在上面,凹痕出飘出缕缕白烟。
“小心斩火使的掌法,掌法中蕴含火毒,中掌后会导致神志不清气力枯竭。”舒懿紧张地提醒道,同时腰间的长剑也早已拔出。
叶韶书点头,在避开斩火使两掌的时候,云听雪早已出鞘映着阵阵寒意。
“流云使,你去杀了那个女人,我来拿下他。”斩火使声音冷冷道。
“可是斩火使姐姐,我不想杀人,这次任务也只是将叶韶书带回教内,没有要求杀掉其他的人。”流云使的声音仍有些稚嫩却坚定不移。
“好吧,那你拖住她就好。等下我这边处理完了就来杀了她。”斩火使有些愠色道。
“不行,不能杀她,这次任务中说了只要将叶韶书活着带回去。”流云使仍然坚持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不杀她。”斩火使话罢便双掌聚气向叶韶书袭去。
得到了斩火使的答复,流云使的状态一改笨拙的姿态,眼神变得坚定而炽热,眉间的符文闪烁着微光,嘴唇不停地在念叨着什么。叶韶书看到舒懿的眼睛变得空洞,像是行尸走肉般手中拖着剑蹒跚着向流云使走去。
“你做了什么?”叶韶书向流云使大喝一声,但并未有任何答复。
“还有心思管别人。”一道掌风带着热浪拍到了长剑上,发出金玉碰撞的清脆,叶韶书感到体内热气肆虐,这一掌虽未触碰身体,掌种暗劲却仍能伤到了自己。
叶韶书倒退几步,勉强用长剑抵在地上稳住身形心中大惊:“好诡异的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