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景元三年,魏元帝曹奂当政,大将军司马昭把持朝纲。
当世名士嵇康,有好友吕安,其妻被兄长吕巽下药玷污,吕巽担心事发,恶人先告状,官府收了吕安,嵇康不忿,仗义执言。
彼时司马昭心腹钟会与嵇康不睦,趁机进谗言陷害,司马昭遂下令将嵇康斩首。
此时,嵇康披头散发,跪坐于刑台之上,凤目微闭,不见喜怒,虽年已不惑,遍身血污,仍是难掩其伟岸英姿。
行刑官正是钟会,亲自监斩,洋洋自得。
台下,人头攒动,三千太学生清一色白袍,立于台下,齐声请愿,声势震天:
“大将军开恩,钟大人开恩呐!”
“叔夜先生天下名士,杀之恐让朝廷担害贤之名,有损民心呐!”
“留先生太学任教,于大魏,也是好事一桩啊!”
“钟大人执意如此,吾等只好随先生同去呀!”
“请大人开恩!“
“肃静!”钟会一拍案几,喝道:“汝等大魏学子,不思报效朝廷,为一区区浪荡狂士高呼请愿,不怕有损名节乎?如再胡言乱语,同罪论处!”
学生们见状,噤若寒蝉,毕竟爱惜自己名节,不敢再说。
台下嵇康好友阮籍向秀对视一眼,均是摇头叹息,暗自垂泪。
阮籍上前几步道:“叔夜兄,绍亦是吾子,汝无需担心。”
嵇康淡淡一笑:“吾已托之于巨源(山涛),不劳嗣宗兄费心了。”
阮籍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退入人群。
台上,嵇康之兄嵇喜喂嵇康喝了口水,叹道:“叔夜,汝尚有何愿?”
嵇康欲摇头,却止住了:“求吾五弦琴一用。”
“这……”嵇喜抬头看向钟会。
钟会此人,心思活络,嵇康天下名士,才名之盛,他自然知晓,此时想要临终弹奏一曲,成个美名,也无伤大雅,顺道卖了天下读书人一个面子。
念及此,便挥了挥手,准了。
得了恩准,嵇喜急忙吩咐下人去取琴,不多时,嵇康惯用的一把古琴便置于他膝前。
嵇康回头,瞥了一眼钟会。
钟会右手托着下巴,淡笑道:“松绑。”
便有兵士上前,松了嵇康双手绳索。
嵇康活动了一下手腕与手指,双手轻轻抚上琴弦,浑浊的双目忽的亮了。
“叮……”
琴音一响,忽的风起,入了众人耳,顿起一股悲凉之感。
琴音入耳,钟会忽觉仿佛一根刺般扎入心脏,呼吸一滞,憋红了脸,想要制止,却已说不出话来。
嵇康精神一振,长笑中,双手连拨,指影飘飞,霎时间琴音铿锵,纷披灿烂,一时杀伐果断,戈矛纵横,一时又正气浩然,慷慨激荡,众人心弦跟着琴音,时而高亢魂飞天外,时而低沉痛心疾首,如痴如尊,状若疯魔。
三千太学,无数民众,定力差的甚至已是随着琴音跳起舞来。
高台之上,钟会听着琴音,坐立难安,面皮涨红,双目渐渐失神,忽的呛出一口血来!
他喝退上前搀扶的官兵,喘着粗气,浑浑噩噩地看着手中鲜血:“吾……时日无多,当反,当反!”
“大人……大人!”身后部将胡烈一拍钟会肩头,才将钟会从失神状态中拉了回来:“大人……没事吧?”
钟会心头一凛,双目重新聚焦,看向嵇康,眼中怨毒之色愈甚。
曲毕,众人歹自没有回过神来。
嵇康仰天而笑,声振寰宇:“哈哈哈……快哉,快哉!可惜,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此时,众人方回过神来,阮籍望天,慨然一叹:“嵇康,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酒花茶无有不会,不愧天下第一雅士之誉,吾辈文人之楷模,吾不及也!”
台上,钟会重新坐下,一掷令牌,恶狠狠喝道:“午时已到,斩!”
三千太学,无数民众,齐齐跪倒,声势震天:“恭送先生,一路走好……”
刽子手手起刀落,寒光一闪,一溜鲜血飚射,嵇康眼前景物忽的旋转起来。
一代名士,就此落幕。
向秀闭目长叹:“剑胆琴心嵇叔夜,广陵绝响魂归天!叔夜兄,临终一曲肝肠断啊……”
……
不知过了多久,嵇康睁开双目,头疼欲裂,入眼却是一间展陈考究的男子卧房。
“这是……何地,吾……身首异处,怎会……”
嵇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入手细腻光滑,竟是完好无损!
嵇康吓了一跳,翻身坐起,下了塌,走到旁边铜镜之前一照,大惊失色。
镜中的他,竟是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郎,模样倒与年轻时的自己颇为相似。
霎时间,一连串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来,令嵇康闷哼一声,疼的跪坐在地。
他回忆起,自己竟是这个时代一个小家族的少爷,年幼体弱多病,可谓一事无成。
接着,嵇康一阵眩晕,似乎两种不同的记忆融为一体,这个时代的礼法、说话方式等,嵇康也是瞬间了然于胸。
“我……居然没死,莫非是那次……”
嵇康想起,昔年夜宿月华亭,夜不能寝,起坐抚琴,琴声优雅,打动一花仙,花仙许嵇康一个愿望,嵇康摇头婉拒,花仙饶有兴趣的打量嵇康,遂降下一道光华,融入嵇康之躯。
“莫非是那仙子之力?只能如此解释了……”
“吱呀……”
门开了,一个脸蛋圆圆的丫鬟走了进来,喜道:“少爷,您醒了?没事了么?您伤得重,还是多休息才好。”
“你是……小颖?”嵇康从新的记忆中并不费力的搜寻出这个名字。
“是啊,少爷,您连我也不认识啦?”丫鬟小颖眨了眨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嵇康。
嵇康摇了摇头:“现在……是何年月?”
小颖扁了扁嘴:“少爷,您不会真被打傻了吧?现在是元龙三十年啊!”
“元龙……元龙,呵呵……倒是个雅致的年号。”嵇康无奈笑了笑,上下瞄了眼年方豆蔻,却出落得亭亭有致,难怪昨日会被人调戏。
原主不忿,与逞凶者起了冲突,被打伤了,一直躺到现在。
“小颖,你昨日……没事吧?”
“没事啊。”小颖见嵇康恢复了常态,松了口气:“还好有路人认识咱们,喊来了家丁,救下了少爷,对方才罢手了。”
嵇康点了点头,想想自己居然能回到血气方刚的十六岁,顿时心中悸动,看向小颖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
小颖圆圆的脸上顿时升起一层红雾,嗔道:“少爷,您看什么呢!”
“呃……无他,唯……对了,小颖,咱们嵇家在安平城虽算不上有权有势,但也还算有几分薄面,打人者……不会就这么放走了吧?”
正欲回答,屋外忽的一阵嘈杂,小颖忙道:“少爷,似乎来客了,小颖先去招呼着,您好生将养着,别乱动,当心身子。”
说着,小颖一扭腰肢,出了卧房。
嵇康活动了一下身躯,虽然还有些酸疼,但也无大碍,索性跟了出去,看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