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圣浴日便结束了,小九一行再次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他坐在马车里,一旁躺着黄狗和黑猫,看着白飘飘,嘟嘴说道:“为什么要把这个带上?”
“好看啊。”白飘飘把玩着梦树花环,叹道,“可惜你小子把那朵粉花弄掉了,不然这花环更漂亮。诶,你捂着胸口做什么,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手不自觉地放上去了。”小九笑道,“我们这一路会经过哪些地方哦,飘飘姐,你知道吗?”
“出了月白城后,就是西部里,再之后便是呣渡沱、万花城、漠沙邦,过了漠沙邦后,再走个五六日就到家了。”白飘飘说道。
“还有这么远啊。”小九闷闷地说道,“难怪我和三叔走了几个月才到北燕,这次只花了半个月就回来了,原来是地方不同。飘飘姐,我们干什么住得那么远,搬过来不也是很好的吗?”
白飘飘说道:“看来你是被这繁华日子给迷了眼。唉,若其他地方都是如此,那该多好。”
小九不解,但也没想去问,他好奇地看向窗外,只见周遭景色不断的变化,从青柳桃林逐渐退变为青葱草野,再然后便是枯叶绿洲,最后连一片绿色都看不见了,漫天遍野的只有金色沙漠。
“这是到了哪儿了?”小九问道。
“马上就到西部里了。”白飘飘说着,打开车门,外边,裘文正在赶着马车。
“左转,前面有个小镇,我们今晚去那里歇歇吧。”她说道。
裘文点头答应,驾着马车朝左边的岔路驶去。
西部里,是一座建造在大漠上的土城,幅员辽阔,其间有七个城镇,与北斗七星一同对应,所以又被叫做“七星城”,名字虽然动听,但里面的风光与月白城截然不同。
一下车,黄狗和黑猫就四处乱窜起来,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小九心知黄狗聪明,倒也没去管它们。
他跟着白飘飘和裘文,走在石板路上,见两旁都是土墙泥瓦,街头巷尾没有一颗青树,偶尔能在住户拱门前见到一些土盆,里面种着些绿色植物,但却带有尖刺。
他忽然有些理解,白飘飘为何舍不得丢掉那花环,若是路上的风景都这般枯燥泛味,那色彩绚丽的干花也是一种安慰。
“只不过那花环到现在还没干枯呢。”小九笑着,将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
他们牵着马车来到一处客栈,掌柜穿着华丽,见他们笑道:“客官从外地来?我们这儿有上好的客房,三位请。”说完叫了一个小厮领他们上楼。
“真是奇怪,那掌柜穿的怎么跟大家都不同呢?”小九纳闷道。
“掌柜是北燕人,我们是西月人,他当然不用像我们这样遵守西月的风俗。”那小厮温和地解释道。
小九瞧他身量不高,面孔稚嫩,语气亲切,不由心生好感,问道:“你多大了?为什么不去上学?”
那小厮笑道:“我今年十五,上学是什么,我倒没有听过。”
小九一听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连比带说地解释什么是学堂、什么四书五经、还有什么诗词歌赋。
那小厮听得是一愣一愣的,最后才说道:“我们平日在家会读《古约经》,懂得这些就够了,不需要去学你说的那些。”
小九不解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只读一本书,怎么住得起好房子、雇得起奴仆呢?”
小厮脸色一变,但还是说道:“经里说了,这一切世俗之物唯金钱最为邪恶,只要能满足生活所需,我们也就知足了。”说着又看向裘文、白飘飘,笑道:“几位,这里就是上房了,如果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叫我。”
白飘飘笑道:“好的,你去忙你的吧。”
那小厮点头退下。
小九率先进入厢房,只见里面陈设一应俱全,中间一张大床,边上一张小床,不由疑惑道:“裘叔睡哪儿啊?”
白飘飘脸色一红,看向裘文。
裘文心知那些人误会了,连忙笑道:“我住隔壁屋子。”说着又走出房门,叫住那小厮。
小九躺在小床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叹道:“坐马车真是辛苦,飘飘姐,我们下次骑马吧。”
白飘飘身子也不大舒坦,听了这话笑道:“我倒是乐意,只是你会骑马吗?”
“当然会啦。”小九说道,一下脱了鞋站在床上,半蹲着身子,一手放在前面,一手高举着转圈,“你看,是不是这样?”
白飘飘轻笑:“对了,对了。好吧,下次我们骑马回去。”
二人又聊了一阵,忽然就听有人敲门。
“飘飘,小九,我们下楼吃饭吧。”裘文站在门外说道。
三人下了楼,来到大堂,这里来往的旅客不多,是以整个大堂空空荡荡。
裘文和白飘飘各点了些吃食,小九倒是点了些小点心。
“没想到这里也能吃到福源斋的点心。”小九惊奇道,脑海里忽然蹦出了八公主的身影,“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以为我死了,难过得大哭呢。”
“你在说什么?”裘文问道。
“没有,就是惊讶,福源斋的点心怎么也在这儿?”小九挠了挠头。
“不仅福源斋,还有好些商铺都在呢。”裘文接口道,“这一路上,我见到不少北燕老字号,还有些是南楚的。”
“没有东齐的吗?”小九笑说。
“应该有吧。”裘文笑,“不过东齐最有名的是书院,重文轻商,倒没几家出名的老店。”
谈笑间,饭菜具已摆在了桌上。
“客官,你们的菜齐了。”小厮说道。
小九闻声看了过来,笑道:“又是你,我们真是有缘。”
小厮没有搭理他,端上菜后便自行下去了。
“唉,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不搭理我?”小九不解。
“谁叫你跟人家谈钱啊钱的?”白飘飘笑道,夹了一口青菜,“他们不喜欢这些。”
“这天下竟有不喜欢钱的?”小九更是疑惑,不由又多看了那小厮两眼。
吃罢晚饭,三人又上了楼。小九留心观察,见这偌大的客栈,只有三个小厮进进出出,而和自己对话那人最是忙碌。
“克什儿,把这些桌子擦了。”
“克什儿,老板叫你把后院的泔水桶倒了。”
“克什儿,帮我一起扫下院子吧。”
除了掌柜,另外两个小厮也经常使唤他,而且这三人的着装也不是西月传统的宽松长袍,唯有克什儿一人穿着深棕色的长袍,不停地往返于楼上楼下。
“被欺负得真惨!”小九站在栏杆边上愤懑地说道。
“还在看呢?”这时,白飘飘开门走出来,“别管了,大家都是这样,回屋睡觉去吧,明儿还要赶路呢。”
“什么叫做都是这样?”小九好奇道,这时,他忽然记起以前壶中仙说的话,“从此西月人干着最辛苦的活,拿着最低廉的报酬”,“在教义中,金钱是罪恶的,人人不得贪心”,“一提出异议,便被带到圣石前忏悔”,“这辈子差不多就毁了”,“没有人敢再反抗”。
“真惨。”小九心道,要是叫他干这么多活,却又不给他足够的钱的话,他定是要撂挑子不干的,这么想着,不由又看了眼克什儿,眸光中充满了敬意。
深夜,小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水喝多了。”他悄悄地下床,本想拿着痰盂解决,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克什儿忙碌的模样,心中羞愧,于是关门走到楼下。
茅厕修在后院,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用说,这是克什儿的杰作。”他站进去,虚掩着门。
“孩子,你受苦了。”忽然,门外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女声。
“没事,阿妈。”说话的是克什儿,“这是我今日的工钱,您拿去给弟弟妹妹买些吃的吧。”
小九只听“叮叮叮”三道响声,心说难道是三块银子,但听着声音,怎么像三枚铜板啊。
他不好走出去,只在茅厕里站着,听着两人的谈话。
“怎么有三枚铜钱,你往日不是才一枚吗?”克什儿母亲问道。
“今天店里来了生意,掌柜多给我了一点。”克什儿笑道。
“才三枚铜钱,至于这么高兴吗?”小九摸了摸头上的玉带,他记得自己买来的时候,可是花了十几两银子,“怪不得他头上只绑了根布条,原来是没钱买啊。”
他又继续听着。
“唉,我的孩子,你受苦了,这些钱你就拿着吧。”克什儿母亲说着,忽然哭了出来。
“怎么了?”克什儿问道。
“你妹妹她,她不见了!”克什儿母亲哭道。
“怎么回事?”克什儿忙问。
“你弟弟生了病,我带着他去抓药,结果回到家就发现你妹妹失踪了。”
“你有去找执事大人吗?”
“去了,但他也没有办法。人各有命,可能莎莉她的命,就该如此吧。”
二人抱头痛哭。
“克什儿,你怎么在这儿?”忽然一道声音响起,“你娘怎么也在?你不知道掌柜的不允许她进来吗,你看她脏的,赶紧带出去,别叫客人们污了眼。”
“真是过分!”小九两眼冒火,但也没有妄动,比起打抱不平,他更想听听,看克什儿是什么反应,要是能听见他发火就好了。
“阿妈,我们出去说。”然而,克什儿没有争辩,只是安静地带着自己的母亲,走到了外面。
“走远点,千万别叫客人们看见。”那声音又说道,随后走到了茅厕前,开了门,“哟,客官,你怎么在这儿?屋子里有痰盂,你完全可以在里面解决,不用费力地跑下来。”
小九笑道:“痰盂不是拿来吐痰的吗?”
“呵呵,哪里的啊,当然是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咯。”那小厮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小九说道,“但这样,你们打扫起来,岂不是很麻烦?”
“客官待小的们真好。”那小厮媚笑道,“这都是小的们该做的,您放心好了。”
小九笑了笑,慢慢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