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内,黑甲卫退下后,就剩千时鹤和王爷站在树荫边上,远处是跪着的茄子和撑着脖子望向这边的“诞下夫人”,小九蜷缩在一棵树上,安安心心地听底下的对话。
千时鹤望向王爷:“怎么,就许你这只小乌龟过来,这万花城又不是你开的?”王爷面色微红:“什么乌龟?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千时鹤轻哼一声,白了王爷一眼,径直走到花园中央,低头瞅了眼跪在地上的茄子。茄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头埋得更低了,上半身做匍匐状。千时鹤笑了一声,而后略过他,来到那位“诞下夫人”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随后望向王爷:“这位美人难道是我即将过门的嫂子?”
他的嗓门颇大,不仅是王爷,连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嫂子?小九惊讶,难不成这王爷和千大哥竟是兄弟?怪不得千夫人表情惊讶,可他俩长得并不相像啊。
果然,只听王爷怒喝一声:“你个武夫,谁跟你是兄弟?这位是丹霞夫人,洛华山庄的庄主。”说着,他走过去,来到千时鹤对面,“你来这里到底有何图谋?别以为有伯母撑腰,我就不敢抓你。”千时鹤笑笑:“哪里的话,我一个莽夫,能有什么图谋?不过是看这边风景好罢了。”说着,他视线一转,望向依旧匍匐在地的茄子,“话说,这孩子是什么人?怎么跪在地上,怪可怜的,是犯了什么罪?要不要我帮你审问?”
“不用麻烦了。”王爷坐回原处,吩咐周围的丫鬟取来一张几案,“你要实在无事可以在这里同我们一道吃喝,这小子的事你就别参与了。来人,将这厮带走。”说话间,一个黑甲卫忽的出现,拎起茄子的后领,往边上撤去。
小九盯着远处,原本期待着千时鹤借王爷的关系探听茄子刚说的内容,没想到他的出现反而将事情推向另一边,王爷不再审问茄子了。小九眯缝着眼,把丹霞夫人错愕的表情和王爷安慰的眼神尽收眼底,看来他们还没问道关键内容,既然千大哥将他们二人困在此地,不如我尾随这黑甲卫?
他四下瞄了一眼,那群黑甲卫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试着站在树枝上,发现没有人阻止自己,于是偷偷摸摸地爬下树来,打定主意,若此时有人抓自己,那他就喊出千时鹤的名头,然而他等了一会儿都没有见着人影,于是就悄咪咪地朝茄子离去的方向遁去。
他来到一处长廊,见黑甲卫将茄子关进一间屋子锁好后,就自行离去了。见他朝自己走来,小九连忙躲在一边,等他走后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外,在窗纱上戳了个眼儿,眯眼瞥见里面茄子的身影。
茄子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小声咒骂着天地人皇。他正抱怨着,忽然听到开门声,赶忙闭了嘴,生怕被听见了又要挨揍。他低垂着头,见着面前一双长靴,颜色浅白,到不像是黑甲卫,难道是——他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恐:“果然是你。”
小九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他已经变换了身形,蒙着面巾,听到茄子的话也没有搭理,走到一边的桌子坐上去。
茄子见他不理会自己,心里也不慌,自嘲似的说道:“你来这里是想报仇?哼,不用你自己动手,外面那些人就不会要我好过。一群白眼狼,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小九掏了掏耳朵,听他又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打岔道:“那个胖子呢?”
茄子瞄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死了,被外面的人害死了。”
小九轻飘飘地说道:“哦?什么时候?”
茄子语带惆怅:“那些人抓了他,拿他要挟我,要我……”他的声音很低,似乎说不下去。
小九接道:“要你领我去陷阱?”
茄子愁眉苦脸地望着小九:“大侠,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心害你的,我只是被逼无奈。如果还有来世的话,我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你。”
小九笑了笑:“人死在哪儿?”
茄子道:“阆苑小花园的井里。”
小九问道:“你亲眼见着那些人杀的?”
茄子默然点头。
小九微微颔首:“看来是我连累了你们,既如此,你随我一同离开这个地方,去小花园给胖子收敛尸首吧。”
茄子两眼发亮:“大侠,你不怪我?”
小九走到他身后:“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当然也该由我了结。”
茄子欣喜,忽然后颈一疼,歪头昏了过去。
小九也没松绳,扛着他就朝门外走去。
没想到他刚一出门,就被一名黑甲卫盯上了。小九眯眼,来的正是时候。“有——”那名黑甲卫还没说完,就被小九欺身上前,一拳打晕在地。小九瞧了瞧,见四下平静,于是拖着黑甲卫进了里屋。半晌门又开了,一名黑甲卫走出,肩上扛着个麻袋包,从容地走出长廊。
花园里十分热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此,小九当机立断走小路出院,路上遇到的不是丫鬟就是下人,所有人看见他都离得远远的,好像他是魔鬼一样。
就这样,小九走到大街,门外的黑甲卫远远地看见了他,但因为离得太远也没拦他。他走到阆苑,外面的小童也不敢上前阻拦,整座阆苑犹如无人之地般。
小九不由想到:早知道这衣服这么好用,我直接偷一套就得了,干甚么绕这么大弯子?但黑甲卫的影响如此之大,还多亏了小九自己。他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他偷袭王爷,黑甲卫也不会在阆苑出手,也不会引得洛华山庄的女主人出面,叫旁人知道黑甲卫身后的背景雄厚。
他来到那晚回忆里的长廊,记得那时候茄子很慌张地从花园翻了进来。若不是那时他就已经……小九心头微凉,随后又怒气沸腾。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逆转方向跳进小花园内。果不其然,在花园的一角,有一口石井,而井边还有人。
小九一愣,下意识想到躲闪,却想到自己现在穿着黑甲卫的衣服,无需惧怕。于是他张口问道:“你们是谁?在那里作甚?”井边站着的是两个仆从打扮的男子,见到问话人是黑甲卫,当即恭顺地回答道:“爷,我们是阆苑的仆人,接到客人们投诉井水味道不对,特意赶来看看。”
小九心下了然,随意挥手,示意二人离开。两个仆从打量了他身上扛着的麻袋,随后躬身告辞。小九走到井边,解开麻袋,露出茄子的脑袋。
一桶凉水浇下,茄子陡然惊醒。
他先是迷茫地望了一眼,当视线落在石井上时,顿时慌得朝远处爬去。然而,他没跑多远,就被小九扮作的黑甲卫给挡住了。
“爷。”茄子咽了口口水,他语气急促、断断续续地说道,“就,就是这儿。那个谁,胖子,就是被那些人推进了这个井里。”
小九冷哼一声,一脚踢出,茄子一屁股滚到井边。
“爷,我没骗你。”茄子捂着肚子叫道,刚才那一脚,他觉得自己骨头肯定是断了。
“没骗我?”小九冷笑一声,将千时鹤告诉他的当面复述出来,只不过他把见证这一幕的人改成了自己,“我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茄子恍然,“原来不是我的情报错了,而是你早就暗中观察到了一切。原来如此,早知道——”他忽的有些恍惚,目光落向石井,神色阴晴不定。
小九见到他如此,原本红热的眼神渐渐冷却。
说实话,他与茄子冬瓜二人并不熟悉,二人屡次三番地害他,他虽然想找法报复,但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他心里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当他再看到茄子冬瓜时,对于他们共患难的情谊,其实是打心眼里羡慕,可没想到茄子竟然杀了冬瓜。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里没来由有了一丝愤怒、一丝不甘,而后轰地点燃了他的理智。那时候,他突然很想揪着茄子问一问,他们同甘共苦了那么久,彼此应该是对方最珍惜、最宝贵的人,为什么,究竟是什么导致茄子如此愤恨,竟然杀了他?
这一路上,他一直很想知道这个答案,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宁愿冒着巨大的风险都想从茄子嘴里听到这个答案。
感情,就这么容易碎吗?
难道犯了一次错,就永远不能再原谅了吗?
虽然不是亲人,但他们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从小到大,从苦难到逃生,这么难得的情谊,他就能那么轻轻松松地抛开不谈,扔下不管,亲手活活掐死这一切吗?
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人:三叔、许诗诗、克什儿、莎莉,还有飘飘姐……
她就这么狠心,不再要他了吗?
阳光洒向人间,温暖明亮,一如往昔。小九走在路上,他已经幻化为孩子的模样。茄子倒在井边,他的头上有一个血窟窿,鲜血涓涓得沿着井壁流到深处。黑暗处,似乎有一双不甘的眼睛,缓缓地阖上双眼。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