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真希望就此一睡不起,这样他就可以不去管那些麻烦事,他不是个好人,不然他不会去挣将死人的钱,可他如今在江湖真说起来还真不算个坏人,毕竟他只是骗钱而已。
有的人骗命,还有的人杀人不眨眼也不讲道理,所以老道士很生气,到底是谁把他们师门必须要讲道理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老道士装不下去了,毕竟再装下去客栈上头那只一看就来历不凡的雪雕就要找他麻烦了。
老道士起身看着不知何时从另一张床上“摔到”地板上的徒弟,看来昨晚抄三遍还是太勉强了,这样都没醒,不然他可以暗示徒弟把那个麻烦精丢出去。
现下只能自顾自哀叹一句,老来没福享,不是自己年轻时造孽了就是身边的人造孽了。
老道士走近在床上昏睡过去的江莽,白衣上有几处血点,袖子有被撕了的痕迹,左手受伤最重,额头也青了一块,不过表面这些伤势也不至于昏睡过去,翻转江莽看见背后那个血洞,猜测应该是中毒了。
老道士气得痛骂下毒那人,下毒都不知道下即死的吗,下这么长时间药效的,你是怕他找不到我这来吗?
老道士发现江莽白色大带上别了块布料,扯出来一看,里面一团血污,不过依稀可以闻到些药味儿,刚好还是老道士熟悉的药。
老道士又是怒气冲冲,低声骂到:“好一个有心机的小子,还专门留了点原药,要不是这事儿还真的与老夫扯得上点关系,不然真要把你丢大街上喂野狗算了。”
转头又只能叹气:“还是赶紧抓药去吧,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么一个事儿。”
田禾在江莽走后回了家,那边江莽被伏杀的时候,他也被揍的不轻,原因是家里的三文钱丢了。
田禾爹娘一寻思,白日里没什么人来过家里,再把鸡鸭鹅兔子排除掉,那就是家贼干的。
田禾也是有理说不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能一眼看出那障眼法,也不是所有大人都和江莽大哥一样讲道理,只能被罚关在自己屋子里反省。
只是委屈了江莽大哥也被爹娘冤枉,毕竟乡里用钱的地方本就不多,再加上自己是个孩子,昨天又只和江莽大哥有所来往,也就怪不得田禾娘冤枉江莽大哥了。
田禾有时也觉得自己奇怪,比如他眼力极好,比如他觉得先生夸他聪明其实是在暗地里教训他,毕竟一看就记住了的事情有什么好夸的,比如不知为何,明知道江莽大哥身上有个朝他张牙舞爪的黑影,还是忍不住对江莽大哥亲近。
想着想着突然听到家门外有敲门声,虽然他的房间离大门最近,不过他现在被罚禁闭,自然不敢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就透过门缝看见了骂骂咧咧的娘从后面走了过来,开门后立马变得笑容满面,田禾猜是先生,只有看见先生田禾娘才会笑这么开心。
不过等外面那人走进来之后,田禾呼吸一促,那人是易容的先生的模样,他不是先生,他是谁?
来人进屋之后,田禾透过门缝看清了先生面皮下真面目的那人皱着眉头,十分不喜,后面走进去了之后,田禾就只能听他们谈话的声音。
先是田禾娘喊的一句:“孩他爹,先生来了,快拿些饭菜过来。”
田禾爹在后院远远的应了声好。
假先生摆手说不用不用,田禾能听出来满满的厌恶,不过田禾娘没听出来,只以为这才是谦谦君子,不像昨日那个骗了自家娃三文钱的落魄白衣书生。
自家娃也不知道受了什么骗,竟然就这样把钱给了那小骗子,多半是跑了不会再来了,田禾娘想到自家娃胳膊肘往外拐就生气。
假先生问了句:“不知道田禾那孩子去哪了?”
田禾听到他爹本来要说话,不过被他娘的碎碎念打断,他都能想出他娘现在一定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那娃儿不知中了什么邪,以后被人拐跑了还给人数钱,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
假先生打断田禾娘说话,阻止她继续拉扯他的袖子,问到:“田禾在外面玩,还没回来是吧?”
田禾娘奇怪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先生,以往那先生说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怎么今日好几次都感觉不耐烦的感觉,以前怕先生客气都会拉他坐下也不见生气,怎么今天跟喝了砒霜一样。
下一瞬间田禾听见两声倒地声,接着听见假先生拍了拍衣服的声音:“早说不在嘛,跟你们这些贱人说话,我都嫌脏。”
那人还没走,只是他要找的田禾在和他隔着一堵墙的屋子里,双眼失神麻木,接着身体忍不住颤抖。
早上还算家庭和睦的一家三口,还没过多久怎么就只剩他一人了呢?
还以为过会儿他就要被一定会心疼他身体的爹娘叫出去吃饭,到时候他就顺着爹娘的意思,跟他们保证说没有下次了,爹肯定会象征性的教训他两声,娘就会从拿起筷子絮叨到他放下碗,中途还会拣些瘦肉放他碗里。
现在好像听不见那絮叨了,好像没有下次了。
有时候只以为是平凡透顶的一天,没想到就是与身边人的再也不见。
人如草芥,命比纸薄。
这就是当今世道。
江莽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之前其实路上就因为强行运气导致药效提前晕了过去,只是江莽表现出来的样子太过游刃有余,让那两人错误的高估了江莽。
“醒了就赶紧把药钱结了,借宿费就算了,也不要怪老道无情。”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莽一眼看到了闲坐在桌边的老道士和蹲在一旁煮药的小道童。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免了,你这礼太贵,我受不起,赶紧钱货两清,喝完药之后就各走各的道。”
老道士疑惑的看着一脸尴尬的少年,心想怎么你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还抠抠搜搜的?不会真遇到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江莽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窘迫处境说出口:“没钱。”
“什么?”老道士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成,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江莽看见自己脚边占了血污的包袱,看样子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心下更是愧疚之前骂老道士骗子。
看江莽脸色就知道这个晴天霹雳消息是真的的老道士,跌坐回凳子上直念叨:“造孽,造孽啊。”
吓得一边默默煮药的小道童以为师父失心疯了,老道士愁了许久,才愤怒的拍了一下小道童的脑袋:“好好熬药,让他赶紧喝完好滚蛋。”
窘迫的江莽自然只能低下头,只字不提三文钱和他原本想找老道士算的问题。
不过老道士好像一眼看出了江莽的心思:“小子,之前我们来来回回三文钱的情分,这就算两清了,至于你那个问题,也别怪老道不讲情面,我就算能算出来也不能说。”
江莽被说穿心事后倒是安心了不少,他本来就只是试试而已,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那个答案,他也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老道士看他们都不说话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下面看看能不能找个冤大头把药钱赚回来。
江莽看着老道士把那身行头都带上,然后出了客栈。
江莽忍不住向小道童问到:“你师父那么厉害每天还要这么勤奋的去骗钱?”
小道童瞥了一眼江莽,心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虽然有点不服气他说自己师父是骗子,但还是回答:“师父说没本事还敢自称相师的容易惹事儿早死,有点本事的才可以过得很好,只有本事很好的才要靠坑蒙拐骗。”
“哦。”
许是看江莽不信,小道童压低声音说到:“师父说过他骗来的钱都不涉因果,不损阴德。”
“哦?”江莽皱起眉头,他突然想到第一次听到老道士的消息是从田禾那里听来的,他说他曾看见那位半仙的徒弟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乡里随意搭建起来的小坟包一样。
开始他还没有在意,只当小孩子胆小,但田禾真的不是个普通孩子,而且他眼力极好。
老道士那么有本事,而且他刚刚与小道童聊了一会儿,关键是他们师徒救了自己,救了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怎么想他们都不像是漠视人命的那种人。
一个念头在心里浮现怎么也挥不掉,江莽看向小道童,小道童恰好抬起头来看江莽,好像突然醒悟自己刚刚泄露了天机一般,连忙开口道:“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道,药好了,喝完赶紧走吧,不然我师父会来看到你又要想起那药钱了。”
外面正在镇子还算热闹的街口摆起摊子来的老道士,头上的白发又白了一分,脸上的皱纹添了几道,老道士叹了口气:“唉,骗人难,骗自己更难,骗老天爷最难。”
老道站在街道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人的命写在脸上,安稳平凡的度过一生,有些人的命从出生就注定,有时候逆天改命也只是聊胜于无,而还有些人,命数一直在变,这类人最是让他们这行敬而远之。
算到的太多,能说的就越少,天妒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既然有高人出手改了那农家小子的命格,老道我雪中送炭的本事没有,锦上添花还是很擅长的。
人间少一个没本事的算命的不要紧,多一个好人让这世道变得更好好像也不错。
我见众生相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