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确实是一个好的透顶的人,单不说教学,就对学生来说一视同仁,学费是不要的,只是兑些粮食和柴火够用就可以了,条件好的本着自愿的原则多出一点,差的少出一点,不出也行,绝无怨言。但不知为什么文先生上课教书时不像眼不好的,外出时却总要戴一副眼镜,显出老练赤诚稳重的样子,他个子较高,瓜子脸庞,虽然清瘦脸却不白。不知怎着,开课时老是先讲些《三字经》、《四书五经》之类的,讲着讲着就演变成了革命党人,辛亥革命等等的上面去了。他的来历也颇为神秘,他确切不是本地人,这听口音是听的出来的。有没有家室,家人在哪里,也无曾知晓。
高云飞与文先生陆续的走得近,也算是一个机缘巧合。高云飞天生就不爱干农活,每当休息日或放几天假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回家了,高云飞却很少回家,一来是离家比较远,二来是回家也不得休闲,三是手里还有些零钱,到街上买些好东西吃。晚上回到宿舍,北屋就住老师一个人,南屋就住其本人,有时老师做饭两人吃,有时他买点饭回来与老师一起吃。人是感情动物,一来二去都会产生感情的,老师对高云飞的看法很好。那时的高云飞十六、七岁的样子,已长成中等身材,四方脸,大眼睛,青春火力四射,虽然不很稳持,也不像很离谱的人。只是夜里文先生的屋子里有时会发出细微的声音,仔细听好像不是一个人,叽叽喳喳的有时也好像多个人。高云飞感到很诧异,有一次趁夜尿他悄悄地去窗下听。里面有三个男人在议论什么,大致的意思是说北平方面给山东方面秘密转发了几本书籍,山东的什么组织考虑到沿渤海人少地广的地区,国民党疏于管制,又秘密建立了一个党支部,派了两名同志亲自护送想移交到负责同志的手上,但被国民党线人盯上了,一路尾随而来,情况很是紧急。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三合庄一带当时的格局和形势。
在这片新淤地上,三合庄是最早形成村落的移民村之一,官方的治安、盐务、税务等机构相继分设,因匪患猖獗,有官兵长期住扎,苛捐杂税如牛毛,农民叫苦连天。官方的公告贴满墙皮,其中不乏有通缉革命党人和共匪的通告,严禁共产主义思想渗透于此,辛亥革命后,新文化运动的波澜影响全国,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中国共产党秘密建立党的组织,领导农民闹翻身。
话说有这么一天,借着两人一块吃饭的时间,文先生试探似的对高云飞一说:“云飞啊,我觉得你挺可靠的,老师有件为难的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听听你的意见”。“老师,你说!”高云飞说。“前几天我来了同窗,有急事返回了,他交给我一本书,说很是重要,务必要我转交到百里外的一个叫普集庄的刘先生手里。”文先生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普集庄原来是和咱这陆地相连的,现在黄河决口改道,可是一水相隔了,你知道黄河不同与它河,是没有船可行的。”文先生显出非常着急和为难的样子,“这个吗?”高云飞显然是犹豫了,说:“请先生不要着急,我再想想看。”
过了一天,高云飞经过深思熟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对文先生说,目前虽然黄河水大湍急,但到黄河水进入大海交汇的地方可不是这样,我去过哪里,有拦门“铣板沙”,也叫“铁板梗沙”,是河水带着泥沙急泻,到海滩无所归束,入海时受海潮顶托,河水流势趋缓,淡咸交汇后,水走沙停,经过风吹潮涌,泥沙絮凝如粥,团团搅翻,胶结如铁,深达数丈,沉积河口,形成一个新月形沙坝,凝细密,坚硬如铁,堵在黄河口门上,河水到这里像爬坡一样,只能分扇面前进,使得水深不过膝,有的地方只有脚面水甚至露地。
“文先生,你给我几天的时间,我回家准备一下,就尽快乘行。”文先生没有想到其它办法,也就只有这样了。
高云飞先是回到家中,准备了一些干粮,水是不用准备的,他选择的路线淡水资源丰富,那个年代也习惯了喝冷水,又把文先生交办的书本与自己的学习书籍混在一起打了包,安慰家里人说又上学去了,请他们放心。
高云飞选择了一个早起的早晨就出发了,灰暗的光线夹杂着雾气,然而天上却没有云,凭经验判断应该是一个大晴天。他要做的是先向东再略东南一带,经过一片荒洼到黄河入海口,然后走“铁板沙”,过黄河,过黄河后向西至西南有人烟的地方。
按照他的计划,必须先找到一棵树的地方,那是唯一的参照物,正常情况下,荒洼靠自然的运作是不生长树木的,因为地下全是海水,只有地表在淡水的作用下生长一些植被,这棵树生长在那里很是神奇,是一棵榆树,又高又大,离着几里地远就能看得到,特别引人瞩目,它生长在荒洼野地漫无人烟的一个土堆高处,离大海和黄河入海的地方都很近,至于它的来历,人们猜测可能是黄河水从上游裹挟来的树根或者榆钱,由于巧合的作用形成的,除去这个被冲击形成的大土堆,其它都是又湿又碱的湿地沼泽,除非人工栽培是不可能长树的。
一棵树的大土堆也很是神奇,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荒洼里也只有这一处,面积几十平方米,像个“孤岛”,以后的人们惯称孤岛了。那时的孤岛可是个救命岛,不必说人,在发大水的时候,兔子、长虫、狐狸、老鼠等等各种野生动物都要去岛上避难,届时一个不畏生死的人到那里抓到的野兔是满载而归的。
临近中午,那一棵树开始显现,从隐隐约约到越来越大,毕竟是春末夏初,太阳也开始凑热闹,毒的狠,幸亏他没忘了带上一顶破苇笠,趟水倒也不是很凉,只是不知深浅,心有余悸。不管怎么样他是一定要到树下休整一下,休息一会儿,吃点干粮喝点水,然后中午过“沙坝”,下午就能朝着有人烟的地方前进了。高云飞就这么想着,来到树下也没多看就一屁股坐在树下突出的树根上了,还没坐稳,就听“咕噔”一声从树上掉下个大东西,把他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时是一个人,“从哪来的?”那人恶狠狠地说。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两个人从杂草丛里站起来向这边走来,手里好像还拿着家伙。“我是书生,在河那边求学。”等那两人也靠近时,他赶忙说,并且指了指河对岸。“先押到大哥那里去吧!”,其中一个说。于是他们朝着一片芦苇深处走去,高云飞边走边极力镇定下来,在想着到时候该怎么应对。环顾四周,这里与原来完全出现了异样,大大小小远近不同的地屋子,一眼望去有十几个之多,他预感到这是土匪藏身的地方,一旦闯入会丧命的。地屋子就是就地取材,半地上半地下用芦苇或其它长杆植物搭建的屋子,不走近是很难发现的。
他们来到土屋群落中间一所比较大的土屋子里,土炕上有一顶苇子编成的席子,席子下面垫些杂草,上面躺着一个人,仰面着,翘起二郎腿在吸水烟袋,墙上挂着一把磕炮子的猎枪和几支短枪,还挂有几只兔子皮和狐狸皮。那三个人把他带进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可能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去了吧。“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土炕上的那人好像也不看他,只是厉声地问。“我本来是在盐滩镇读书的,这不是黄河改道了吗?只能走这边绕过去。”高云飞一边撒着谎,一边看那人的反应。那人再没有多说话,用脚踢了三下墙,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又在他身上翻了一遍,打开他的背包,见只有干粮和几本书,那人便随意地把书拿在手里。突然文先生交办的那本油皮包裹着的书籍滑了出来,那人撒开纸皮查看,高云飞高度紧张起来,《关于建立共产组织的联络文件》几个大字耀入眼帘,高云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一本书和这几个大字。那个人并未大惊,好像没有感觉,可能是个不识字的家伙,但他抬头看到高云飞时,他的脸色立刻有了惊诧,高云飞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你出去等一下吧,我和大哥说句话。”高云飞走出地屋,并不远离,也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大哥,我翻了一下,只有干粮和书本,看来确实是个穷学生。”不等炕上的人发话,那人又说:“我认出他来了,是上次那一票给张财主送信的那个小孩子,我看放他走算了吧。”炕上的人还是懒得说话,举起一手随意朝外摆了两下。那人便出了地屋子,走到高云飞跟前,示意他赶紧离开,并要他出去,什么话也不要说,高云飞连连点头称谢,赶忙收拾起行李飞一样,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