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小雨,到处显得异常潮湿,战友们不能训练,除了执勤站岗,就是呆在营房里学习,读报。雨停了,天空仍是阴沉沉的,让人感到特别郁闷。夏之阳带着战友们无精打采地训练了一会队列,班副孙宏提议说,我们去长跑吧,正闷闷不乐的夏之阳欣然同意。他们来到外面,迎着清凉的风,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心情立即轻松起来。夏之阳和孙宏带着几位新兵跑出营房。他们沿着平常跑的路线转了一圈,用了四十多分钟。夏之阳看了看路标,他们跑了八点五公里。
新战友的长跑能力与夏之阳、孙宏等老战友相比,差距很明显。特别是刘刚,他身材高大,不灵活,长跑时总是落后,夏之阳不得不经常跑回来催促他。刘刚好歹跑完全程,累得脸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由于来来回回地跑,夏之阳也累得汗流浃背,警服被汗水湿透了。
傍晚,风吹散了乌云,露出蓝蓝的天。夏之阳洗完澡,坐在窗前,望着楼下的亚热带植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翻开日记本写道:
“……人生最美好的就是有一个快乐的心情。一个人会因为别人的冷漠或者不敬而痛苦,因为物质上的匮乏、生活的寂寞、前程的渺茫而痛苦……忧郁者总能找到痛苦的理由。应该活得潇洒一些,豁达一些,不能死抱着挫折和苦难不放。是痛苦还是快乐全在于内心,而不在于外部的原因。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今日方知心是佛”,心灵是情绪的主宰,也是生活的主宰。在生活中,用心者处处都可以发现美,发现值得快乐的享受。你看这窗外的晚霞,雨后葱绿的香樟树,芭蕉树……”
“又在写稿件吗?”孙宏看到夏之阳奋笔疾书地写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沉思中的夏之阳吃了一惊,他回头看到孙宏,笑笑说:“现在哪有心思写稿件!马上要退伍了,我们都该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想到将来就业的问题,真让人头疼。”孙宏也忧虑地说,“在我们家乡,退伍军人分配工作真是太难了。”
“哪里不是啊,就业难是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夏之阳皱着眉头说,“听十中队的老乡说,我们县去年退伍的战友,有的到现在都没分配呢。如果分配在效益不好的厂里,也是处于半失业状态,有什么出息。有时想来真后悔,高中时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考上了大学,也不用愁这些问题了。都怪自己太幼稚,太迷信自学的作用,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文凭,自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夏之阳懊悔地合上日记本。
“别提了,一念之差,悔恨终生啊!”孙宏感慨地说,“高中时,总幻想可以闯出一条大道来。现在我算明白了,进入社会就身不由已了。想干出一番事业,真是比登天还难。”
听到他们的谈话,刘刚忍不住地说:“我高中都没有上到头,硬要来当兵,为此还挨了爸爸一顿狠揍。现在我也后悔了,当初我如果努力学习,说不定现在也是一名大学生了。看到姐姐在复旦大学学习,真羡慕死了。”
“你姐姐在复旦大学上学?”孙宏惊奇地说。
“是啊,今年才考上的。上初中时,她的成绩还不如我呢。现在可好,人家成了一位名牌大学生,我却成为一个大兵,有时想来真想痛哭一场。这不是什么命运,全是因为一念之差造成的结果。”刘刚说着,擤了一下鼻子,擦了几把眼睛。
战友们都被他的举动逗乐了。夏之阳却没有笑,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来。每次听说某某考上了大学,他都感到羞愧、悔恨。那种失落的感觉也许会伴随他一生,永远不会忘记。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重点高中,可是,三年下来,高中毕业时除了语文外,其他的成绩都是一塌糊涂。他痴迷于课外阅读,又不忍放弃功课。他的精力在文学阅读和功课学习两者之间彷徨,结果两样都没有学好,身心也在彷徨中搞得疲惫不堪。更让他难受的是同学们的嘲笑和老师的讥讽,还有内心深深的自责、愧疚。他的头脑像一部运行紊乱的机器,虽然在消耗着能量,却事倍功半,一事无成。直到现在,每当回想起高中的学习生活,夏之阳的心里仍是很难受。多么美好的时光,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唉,真不知道这种折磨什么时间结束。
晚饭过后,战友们都去看电视了,夏之阳又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心潮起伏。刚来部队时,参加了支队新闻报道的学习,他曾满怀信心地想,这一下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他要努力奋斗三年,一定可以有所成就的。不料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匆匆而过,他仍是一无所成。现在面临退伍,未来的生活之路将更加艰难。但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弃对理想的追求。
进入九月中旬,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秋风萧瑟。不能训练,夏之阳就充分利用这难得的清闲时光,认真地读书,写信,写日记。有时候,这种清闲的时光也常常被迫打断。夏之阳这一年的战友面临退伍,领导放松了对他们的要求,甚至部分地解除了他们的执勤任务。战友们正好自由自在地会老乡,游山玩水。
一个星期天,夏之阳正在专心地看书,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
“谁呀?搞什么鬼!”夏之阳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猜一猜是谁?”是王斌的声音。夏之阳马上想到,一定又是老乡来了,果然,李新笑着松开手。夏之阳回头看到李新、梁勇、王斌等站在身后。夏之阳高兴地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又忙着倒开水。李新和梁勇还是第一次来到三一五所。“真不好意思,没有烟招待你们。”夏之阳笑笑说。
“不必了,我这里有好烟。”梁勇笑着掏出一包“剑牌”香烟,发了一圈。“不会抽烟的人,没有烟我们也不怪,只是中午可不能没有酒。”梁勇开玩笑似的说。
“放心,保证让大家喝个痛快。”夏之阳愉快地说。
“我们这位老乡,书呆子一个,大概只会用书招待战友。”李新边说边翻看夏之阳刚才读的那本书。“《通信员成才因素探寻》?我的妈啊,看这书名都让人头晕。有没有言情或武打方面的书,借几本给我看看。”李新又打开夏之阳的抽屉,还是满满的书:《西方美学史》、《中国文化词典》、《唐诗品汇》……
“你喜欢看这样的书?”李新不解地看着夏之阳,好像看一个外星人。“每天啃这些书,你累不累啊?”
在抽屉中,他又看到几方青田石的印章,两把刻刀,印泥等,还有《怎样刻印章》、《篆刻入门》等书,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拿起一枚刻好的印章,仔细看着,又好奇地印了几次,“你刻的?”李新问道。
“是啊,消磨时间嘛。”夏之阳说,“刚开始学,刻的不好。”
有一次,夏之阳到市区玩,在H市最大的一座新华书店里,夏之阳偶尔看到专卖印章的柜台。柜台里面摆满了各种石质印章,很漂亮,也很便宜。他好奇地买了几块,又买了刻刀、印泥和一本关于篆刻的书,模仿着汉印刻了几块,自我感觉还很满意。他心灵手巧,又肯动脑筋,很快就入了门。战友们看到他刻的印章,都赞不绝口,这更激起夏之阳的自信心。几枚印章刻完了,他就磨掉再刻。业余时间,夏之阳同战友们一起到营房不远处的铁路上玩,路基上有好多漂亮的白石块,他就捡一些好看的带回来,磨平了刻印。
“老乡,给我刻一块印章好吗?”梁勇也拿着一枚印章,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当然可以。”夏之阳对老乡的要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还有我们俩。”王斌和李新也凑热闹地说。
“行,有时间我每人给你们刻上一枚,只要你们不嫌我刻的差就行了。”夏之阳爽快地答应着,他感到与老乡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
中午,夏之阳买两瓶酒,又让许峰和刘刚在食堂买几样菜,老乡们痛快地喝起来。
“夏宇考上警校了。”王斌喝一口酒,兴奋地说,“他是我们老乡中最有出息的人。”
“真的?太好了。”夏之阳高兴地说。
“那小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上警校,终于如愿以偿了。”李新说,“将来我们再来H市玩时,也有了落脚点。”
“你怎么不考警校呢,你军事素质那么好,完全可以考上。”夏之阳对王斌说。
“你还不了解我?我是最怕约束的人。入伍前,爸爸给我安排好了工作单位,我都没有去。你想想,一旦进了工作单位,还不是进了笼子的小鸟?所以我才执意来部队锻炼锻炼,不到部队混混也是人生的遗憾。三年下来,我对部队的生活有了深刻的认识,对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但也不想在部队呆下去了。”王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呛得他咳嗽几声。
“我赞同你的观点。”梁勇端起酒杯,让了一圈,一饮而尽。“人生在世,最主要的是图个舒服,何必要为难自己呢?”梁勇看看夏之阳说:“你整天啃那些难懂的书,何苦呢!我是搞过书画生意的,对篆刻也有些研究。我看你在刻印章方面还有点天赋,不妨向这方面努力。”梁勇摆出一副小老板的样子说。
夏之阳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读那些书丝毫也没有感到苦,只有思索的乐趣。有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对读书他也有同样的痴情。但他并不是想通过读书得到财产,得到美色。他感受到的是拥有黄金那样的快乐,拥有美女一样的沉醉。占据他灵魂的永远是对社会、对人生的思索和探究。至于篆刻,他也不会放弃,他觉得那只是消遣和爱好。读书之余,静下心来,把思想集中在方寸之间,一枚印章刻成了,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小小的印章,也蕴藏着无穷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