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听说夏之阳从老家回来了,星期天,特意邀上梁勇等老乡,带着两瓶珍藏好长时间的家乡名酒“口子酒”,来到三一五所。
“我带来了咱们家乡的好酒,你管饭,再把排长叫来,我们痛快地喝一场。”王斌兴高采烈地说。
“这瓶酒王斌保存了几个月,一直没有舍得喝的呢。”梁勇说。
“独自享受,不如大家一起享受。”王斌笑着打开酒瓶,一股浓香扑鼻而来。
夏之阳把排长拉来,排长坐了一会,喝过一杯酒说:“你们老乡痛快地玩吧,我还有事。只是不能喝得太多了,明天支队和大队的领导可能要来检查工作,大家可不能出洋相啊。”
“请排长放心!”夏之阳笑着说。排长点点头,匆匆走了。
“我们这个排长,也真够窝囊的。”王斌小声地说,“都干三年的排长了,一点提升的迹象都没有,如果是我混到这个地步,早已要求转业回家了。”
“排长的个性太强,每天只是躲在屋里看书,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想过问。不过排长的人品很好,我很欣赏他。”夏之阳说。
“你如果考上警校,大概也不会比我们的排长好多少。你们不喜欢交流,只喜欢读书的性格有点相似呢。这次回家,你的工作单位联系好了吗?”王斌对夏之阳说。
夏之阳摇摇头:“没有,不过听哥哥说,按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分配原则,我可以进物质局工作。”
“物质局?”梁勇露出羡慕的目光,“那可是个吃香的单位。我父亲是药材公司的,我可不想到那里上班。每天与那些味道稀奇古怪的中药、西药打交道,太没有意思了。我宁愿继续干书画生意,即符合自己的兴致,又自由自在,多舒服。”
“是啊,倒买倒卖赝品也挺赚钱的。”王斌笑着戏弄他说。
“什么赝品?!我收藏的作品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绝对货真价实!我们县是全国有名的国画之乡,著名的画家多着呢。现在的文化市场越来越开放,我回去做书画生意,那真是天时地利都占全了。不瞒你们说,我收藏的作品,还有价值连城的呢。”梁勇神秘地对他俩说。
“你就尽管吹吧,反正吹牛不用报税。”王斌用讽刺的口气嘲笑他。
夏之阳看到他们面红耳赤地争论不休,笑着打断他们说:“算了,不要再争了。你准备回去干什么,还进原来的单位?”夏之阳问王斌。
“父亲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到镇委会上班。虽然只能当个办事员,但毕竟还算事业单位的人员吧。”王斌露出满足的神色,“你还记得分到一支队的老乡孙立吗?”王斌问夏之阳。
“当然记得,我们是一个镇的呢,他现在好吗?”夏之阳问道。
“他在总队机关干了三年,混得很好,已经提干了。”王斌说。
“真的?他现在干什么?”
“他被分配到一所监狱当了狱警。”
“狱警?每天同劳改犯打交道?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梁勇不以为然地说,“让我去我还不干呢。”
“可人家是干部身份,不再是农村户口了,你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王斌看了一眼梁勇。
梁勇“哼”了一声,喝干了杯中的酒:“人生在世,图个啥?舒服!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心去追求名誉和社会地位,太累了吧。”夏之阳看看梁勇,赞同地点点头。
副班长孙宏站哨回来了,夏之阳和王斌都拉着他来喝酒。孙宏看到他们老乡聚会,喝了一杯酒,就睡觉了。夏之阳看看手表,不知不觉已过三、四个小时,班里的战友们都已睡了。“我们吃饭吧,菜都凉了。明天上级领导还来检查呢,不要太晚了,影响不好。”夏之阳催促着说。
“再过一个月就退伍了,你怕什么?”梁勇酒劲涌了上来,醉眼朦胧地嚷道,“我在中队,基本上就是吃饭和睡觉了,想到哪儿玩就去哪儿,领导是不会管我的。”
“在部队一天,就要尽一天的义务嘛。”夏之阳说。
“去!去!去!甭给我讲这些话。我在部队苦干了三年,最后几天也该舒服一下了。”梁勇打断夏之阳的话。
王斌笑着对梁勇说:“你小子也太张狂了吧?虽说领导放宽了对我们的要求,可我们也要自重。纪律面前人人平等,军法无情啊。三年都平安地过来了,不要在最后几天搞个处分背回家,太不值了。”
“还是你们当班长的讲话有水平。”梁勇斜着眼看了看他们,“我只是老兵一个,比不上你们。来,大家把酒干了,回去睡大觉。”
梁勇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送走战友,夏之阳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久才昏昏入睡。
第二天,训练之前,排长说支队领导要来检查,要求战友们认真地把内务卫生搞好。战友们匆忙地准备了一上午,也没见领导的人影。几天后,战友们放松了警惕,支队的“三菱”车突然来到警营。大队长和支队政治处的股长,还有宣传股的丁庆从车上下了。大队长看到营房里凌乱不堪,很是不满。他来到班里,看到夏之阳的被子,生气地说:“这是那位老兵的被子?叠的这么差!”夏之阳的被子三年下来,已由草绿色变成乳白色,一看就知道是老兵的。大队长这次来检查,主要就是治治一些老兵的松散现象。
昨晚,他给周敏写信,孙宏坐在床上与他闲聊一阵,信只写一半。早晨醒来后,他草草收拾一下床铺,接着把信写完,没有把被子整理好,想不到正被领导抓个现行。
“报告大队长,是我的!”夏之阳红着脸说。
“你的?”大队长瞪了他一眼,又看看夏之阳的警衔说:“你是班长?班长就把被子叠成这个熊样?给我重新叠好!”大队长严厉地说。
“是!”夏之阳在领导的注视下,三下五去二地快速叠好被子。
“这才像个样子。以后每天都得给我保持好!”
“是!”夏之阳敬个军礼。大队长看到夏之阳羞愧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又到其他班去了。夏之阳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
“班长的被子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就这一次大意还被逮住了,真倒霉!”许峰笑着说。
“这是放松要求的必然结果。”夏之阳摇摇头。他们正说着话,丁庆笑着进来了,他亲热地握住夏之阳的手说:“好久不见了,混得不错嘛!”
“好什么,被子没有叠好,才挨了大队长一顿训!”夏之阳笑了。
“这算什么,我们机关里的兵,谁每天去叠被子?”丁庆笑着说。
三年前他们一起在支队学习新闻报道,丁庆已发表了好几篇文章,而自己仍是一无所成。夏之阳每次面对丁庆,都感到自愧不如。
“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写稿子?”作为宣传股的人员,丁庆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看不到我们这里的情况?马上要退伍了,人心浮动,哪还有心思写稿子?不像你,支队的小车子坐着,到处跑去了,又能散心又能抓到素材。”夏之阳笑着说。
“你不知道,我也是毫无心思写作。只是领导压着头,没有办法。我还不是同你一样,再过一个月多,警服一脱就回家了。”
“你也退伍?”夏之阳不相信。
“当然了,我们只是分工不同,我又不是干部。说实话,每天在干部眼皮下做事,还不如在执勤点上自由自在呢。”
“你和股长也是来整治老兵的脏、乱、差的?”夏之阳问。
“当然不是,支队交给我们的采访任务是了解一下警民共建的情况,还有后进变先进的典型事例。你也知道,这还不是搞形式?你以前曾写过几篇与向阳四中搞共建的报道,现在怎样了?”丁庆问道。
“我来到这个执勤点后,基本上就与四中的师生脱离了联系。校内辅导员来过几封信,要求我们去学校和学生们谈谈心,可没有领导的组织,也懒得去。”夏之阳说。
“我们这一年的兵,心早已向后转了,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们有时间再聊吧,我得去应付领导一下。”丁庆说着,与夏之阳握握手,匆匆走了。这次分别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研究所的广播室,每天中午休息时,常常播放《我想有个家》这首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夏之阳听着这首歌,心仿佛一下子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飞到周敏的身边。
十月底的一天,指导员来电话通知,要求在外执勤的全体战友到中队部开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深秋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战友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在秋高气爽的大路上。
来到中队部,其他排的战友已坐在营房前的空地,等着他们。在值班员的安排下,他们坐在指定的位置。大会在指导员的主持下召开,这次大会的主要内容是落实纲要规范化,具体的就是“两查一找”。即:查思想、查制度、找漏洞。查思想就是要检查中队干部对预防事故案件是否重视,组织领导是否得力,思想工作是否深入扎实,骨干队伍是否各尽其职。查制度就是查条令条例是否落实到位,武器管理制度是否落实等。找漏洞主要是找事故苗头,要具体到班、排、个人,确保一切工作的顺利进行。
指导员还讲了落实纲要的六个标准:即政治思想坚强、军事素质过硬、作风纪律严明、内外关系密切、生活保障良好、组织作风明显等。
“这个星期,我们还要进行年终总结,并接受上级领导的检查。”指导员严肃地说,“现在有些现象很不正常,我希望每一位同志,特别是即将退伍的老同志,不要放松要求,要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哨。只要你们身上穿着警服,就不能忘记军人的职责,丢掉军人的作风!”
“这次活动的效果如何,一个星期后,上级领导会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评价我们:一是听,听干部骨干的工作汇报,还有战友们的反应。二是看,看营房的环境内务秩序如何,各种设施是否完好无损,战友们的精神面貌怎样。三是查,查武器弹药,账目汇报,警容风纪,人员是否在位。以及遵守纪律情况,制度落实的情况,干部能否以身作则,以及学**、警民共建等。最后是考核,评议。考核内容主要是政治理论、军事动作、军事业务等。大家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为今年的工作划上完美的句号。”
夏之阳认真地听着,并仔细地做着笔记。
下课了,夏之阳正同王斌说话,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老战友,还在讨论学习问题?”夏之阳回头一看,是徐友。
“你好!什么时间探亲回来的?”夏之阳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徐友了。
“回来一个星期了。上课时,我一直看着你,马上要退伍了,你学习怎么还这样认真?”徐友不解地说。王斌笑着说:“他就是这个习惯,没办法!”
他们正在说笑,副指导员走过来说:“夏之阳,前天技校的梅老师来到我们中队,问起辅导学生的事,我都感到过意不去,好长时间没有去学校了。我们应该抽半天时间与同学们交流一下。”
“好啊,副指导员,这事听你的安排就是了。你说什么时候去,我和王斌随叫随到。”
“马上要退伍了,还管这些闲事!”徐友小声地嘀咕着。
“你说什么?只要一天穿着警服,就要服从部队的管理。再说,部队需要夏之阳这样的骨干,还不一定让他退伍呢!”
“我还是退伍回家吧。”夏之阳说,“我考警校也超龄了,在战友中也是年龄最大的。按照‘去老留青’的原则,应该退伍。”
“你是党员,要服从组织分配。”副指导员说,“不上警校,只要部队需要,也应该超期服役,为部队做出更多的贡献。”
副指导员走后,王斌对夏之阳说:“你真实诚,副指导员只是说说而已。该让你退伍还是让你退伍的。”
“就是嘛,我听说今年留队的名额很少,想留队的战友正在千方百计地找门路,走后门,争取留队呢。你只要想退伍,一定能回去的,放心吧。”徐友说。
晚上,支队电影组来到中队部,放映了电影《刑警神探》。夏之阳记得新兵连时,电影组经常为他们放电影。新兵中队的操场边,有一座两层的楼房,楼房的山墙用白灰刷得很平,电影组的同志就用它作为银幕。放映的大都是一些战争题裁的电影,很受战友们的欢迎。
新兵连时,一天艰苦的训练之后,战友们虽然疲惫不堪,可电影组一来,他们都高兴地像过年一样。他们搬着凳子,整齐地坐在操场上,一边进行唱歌比赛,一边等待电影放映: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侵略者,
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
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立场更坚定……”
嘹亮的歌声在长江大桥上空飘荡。
部队生活即将结束了,支队电影组又来慰问战友们。夏之阳望着满天闪烁的繁星,百感交集。三年的时光这么快过去了,回顾逝去的军旅生涯,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那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多么让人难以忘怀!
月光如水,薄薄的雾气飘浮在夜空里。看完电影回到执勤点,夏之阳的心情仍是不能平静,他想到白发苍苍的母亲,温柔多情的周敏,还有家乡美丽的田野,小镇熟悉的街道……他真想马上回到家乡。但一想到脱下穿了三年多的警服,想到永远离开火热的军营,离开对自己谆谆教诲的领导,还有亲爱的战友、熟悉的哨位,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失落感。
特别是王指导员,他调到七中队后,再也没有见到他。夏之阳永远忘不了他和蔼可亲的笑容,感人至深的教诲。夏之阳多想在退伍之前,去王指导员那儿看一看,可他又不知道七中队在哪里。
为期半个月的年终总结开始了,这是退伍之前的最后一项工作。
“我们中队在今年的工作中,完成任务出色,干部、战士的业务素质提高明显,政治思想坚强,学习马列主义的气氛浓厚……”听着指导员的讲话,夏之阳第一次感到是那样虚无飘渺,心里充满着莫名其妙的烦闷。是对部队生活的留恋,对退伍工作的不理解,还是对未来生活的迷惘?他说不清楚。
梅老师听说夏之阳要退伍了,寄来一张精制的明信片,她用秀气的字体写道:
“留恋吗?几年的军旅生活?以及周围这平凡的景物?分别总是不可避免,却说不出心里为什么不舒畅……
再见,朋友!
祝珍重。”
这短短的几行字,夏之阳读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副指导员曾提议到学校去一次,与师生们告别一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去成。
夏之阳拿起笔,给梅老师和技校的同学们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的愧疚。作为一名校外辅导员,他做的很不够。退伍在即,分别难免,但他会永远记住他们,记住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和真诚美好的祝福。
十一月下旬,指导员宣布了退伍命令。夏之阳依依不舍地摘下上士警衔的肩章,以及领花,帽徽。部队生活结束了!好像是突然之间,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警营里一切仍是井然有序,执勤、训练、政治学习……而他们一下子成了局外人。夏之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无数种情感在翻腾。他有被部队遗弃的感觉,也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他舍不得战士们之间真挚的友爱,也向往与家人相聚的快乐和幸福……
送别退伍战士的晚餐上,中队领导破例准备了几箱啤酒。夏之阳喝多了,指导员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说:“你是一位好同志,真舍不得让你走。不过,俗话不是说嘛,是金子到那里都会发光的,回到地方后好好工作,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
夏之阳望着指导员,泪水夺眶而出。王斌、徐友、王辉等战友都换上了崭新的便服,大家举杯互相告别、祝福。孙宏如愿以偿,没有退伍,他仍穿着警服,代表留队的战友参加了晚会。厂保卫科长代表厂党委来到中队,为退伍的战友送行,并赠送了影集、旅行包等作为纪念。
那是一个小雨霏霏的早晨,夏之阳和退伍的战友一起登上军用卡车,中队领导带领全体战友们在营房前,排着整齐的队伍,向他们致以军礼。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深情的注视、祝福和依依惜别之情。夏之阳想起三年前的那天,也是在这里,战友们排着队迎接他,那场景仿佛是昨天的事……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在这绿色的警营里,留下他多少梦想,多少追求,多少快乐和忧伤啊!时间飞逝,仿佛带走了一切,永远再难寻觅,可是,有些记忆是永远无法抹去的,甚至会沉淀在内心深处发酵,越来越浓烈地影响着脆弱的情感。
再见了,橄榄色的警营!
再见了,亲爱的领导和战友们!
再见了,四季常绿的香樟树下的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