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大山里尤其显得静。隐隐约约回荡着来自天空的风啸声,似乎是上苍传递给人间一种神秘的气息。村儿里的狗也都静悄悄的,它们决不会无缘无故地乱叫,只有真正听到或者嗅到了危险的信息,它们才会发出警报。整个乡村与大青山一起熟睡着。
却有几个人没有人睡,正在一盏油灯下,对着一张军用地图,商量着下一步的军事方案。窗户被一块厚毯子严严实实地堵住了,这样,无论是灯光还是声音,就都被隔绝了。灯下,奇剑啸与姚参谋、苏克、大嘎子及其他另外两个排长正在开碰头会。
姚参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乌兰花有鬼子一个排,使的都是步枪,只有一挺歪把子机枪,没有其他重火力;井儿沟是个哨卡,驻扎一个班的兵力;武川是绥蒙自卫军驻扎的地盘,大约有三百多人,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
大嘎子说:“附近的几个镇子我都带人侦察过了,没有发现特殊的敌情。”
“我建议,立即偷袭归绥城,必须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存在。”苏克的胃口似乎很大。
姚参谋摇头说:“归绥城驻扎着大批日伪军队,以我们的兵力,根本不可能获胜,这太冒险了。”
“那就打包头!”苏克依然跃跃欲试。
奇剑啸摇头说:“我们到大青山的第一仗,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打得漂亮,让鬼子再不敢小瞧我们。所以,这仗怎么打,在哪儿打,我们还得好好研究研究。这几天,我们先不急着打仗,而要等待时机,正好让部队彻底休整一下。”
苏克有些急躁:“既不让宣传鼓动,又不让主动出击,那我们到大青山干什么来了?”
“听说过‘如鲠在喉’这句成语吗?我们就是要变成一根坚硬的鱼刺,死死卡在敌人的咽喉里,让他吐不出咽不进,叫他难受。苏主任!现在,我们要主动接近老百姓,帮他们挑水、劈柴、种田……只要我们在大山立住脚、生了根,就是最大的胜利。”
“那我们就按兵不动啦?”苏克显得有些焦急。
奇剑啸笑了笑说:“当然不会了,但我们要伺机而动,看准时机再下手。”他对大嘎子说,“这些天,你多到这一带去做侦察。”他指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大嘎子看见那儿写着“蜈蚣坝”三个字,马上会意了,点头应允着。
三天之后,大嘎子搞到了有关蜈蚣坝的详细地形资料以及路线图。
苏克等了两天,见奇剑啸这边没啥动静,再也沉不住气了,跑过来找奇剑啸,问:“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打呀!”
“那你还等什么啊?”
“等东风。”
“东风?”
说东风,东风马上就来了。风尘仆仆的满仓一头闯进奇剑啸的房间,很兴奋的样子:“奇团长……”
“满仓,就等你这股东风了!”奇剑啸高兴地说。
“团长,明天,有一支日伪部队要开过来。他们走的路线是……喏,这儿,蜈蚣坝。”
奇剑啸眼睛一亮:“消息可靠吗?”
满仓点头说:“可靠!我们在绥蒙伪军里安插了内线,这是他送出来的情报。”
“这支队伍大概有多少人?”
满仓:“鬼子有二十多人,伪军大约有一百多人吧!”
奇剑啸兴奋地让柱子快去把姚参谋还有特务排的嘎排长都叫过来,马上开个紧急会议。不一会儿,野马特遣队的几位领导都已经到齐。奇剑啸用明亮的目光扫视着众人说:“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一支大约一百多人组成的日、伪军队正向蜈蚣坝开过来。同志们!机会来了,这是野马特遣队打响大青山第一枪的最佳时机!”
大家顿时群情振奋,激情高涨。有的说这仗早该打了;有的说战士们都憋坏了,再不打,他们的斗志就快没有了;还有的说必须得来个“开门红”,让鬼子见识一下野马的厉害。奇剑啸比较冷静,他告诉大家:“我们这一仗的意义非常重大,一方面必须震慑住大青山地区的日寇,让他们打心眼里害怕野马特遣队;同时也是为了鼓舞大青山老百姓的抗日热情,提升他们的信心,要让大家知道,我们野马特遣队是一支抗日的队伍!这样为我们继续向西拓展铺平道路。”
“这么一来,我们可以堂而皇之地打出八路军的旗号了!”苏克兴奋地说。
“打完这场仗,你就放开手脚搞你的宣传,那篇“挺进大青山”的稿子,也可以拿去发表了。”奇剑啸说。他还不知道其实那稿子苏克早送出去并且发表了。
苏克怔了一下:“好,好的……”
接下来便是具体的军事部署。大嘎子介绍了蜈蚣坝的情况:那里地形复杂,公路两侧有较好的隐蔽条件,非常适合打伏击。
奇剑啸站起来,环视众人说:“明天一早,我们就把部队埋伏在那里,做好伏击的准备。现在,大家回去,做好战前的准备动员工作,我们要把这一仗打得精彩,打得漂亮,打出我们的威风来,大家有信心吗?”
众指挥员都站起来,响亮地回答:“有!”
散会后,奇剑啸把一封写好的信递给大嘎子,叮嘱:“你马上骑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乌拉山,把这封信交给冯大巴掌。”
正在整理文件的苏克抬头看着奇剑啸:“你是想让冯大巴掌发兵来帮我们打这一仗?只怕是鞭长莫及啊!据我所知,冯大巴掌的队伍已经开到乌拉山了。
“他还有一个连的兵力留在黄花窝铺呢。这次战斗,敌人的兵力几乎多我们两倍,这一仗,我们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所以我想利用冯大巴掌的抗曰热情,请他的队伍过来给我们助助阵。”
苏克摇头说:“那怎么可能呢?冯大巴掌把队伍拉上乌拉山,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他可不愿意损失一兵一卒。”
“听说冯大巴掌总爱把‘义气’两个字挂在嘴边。我在信上用了激将法,又给他戴上‘多伦之战有功之臣’这顶高帽,谅他不好意思推辞。只要他下了山,就是不帮我们打仗,在一边助助威放放空枪,还是有可能的。这样既显得他很仗义,也不会损失什么,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肯定他会带队伍下山吗?”
“我不敢肯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
打谷场上,一片沸腾,原来是二后生和一帮战士借着月光聚拢在一起,议论纷纷,摩拳擦掌。有的战士说:这一仗,我的目标是缴获鬼子一挺歪把子机枪。有的说,要亲手杀鬼子,杀二鬼没意思。也有的说,最好是刺刀见红,杀鬼子给家人报仇,那样才过瘾。二后生壮了壮胆儿说:“我要亲手消灭两个日本鬼子,伪军不算数!”
“才消灭两个啊?你给自己定的指标太低了,我起码得消灭他仨。”一个战士说
“仨算什么?这时候就得显示咱机关枪的优越性,哒哒哒!一扫一大片,我这次消灭的鬼子就没数了。”另外一个机枪手更是兴奋,仿佛他已经把一大片鬼子给打倒在地了。
那时候贾兰正匆匆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走着,前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她向前望去,战士们还在兴奋地议论着。
二后生看见了贾兰,急忙挤出人群,朝她跑过来:“二小姐……”
贾兰嗔怪地说:“真麻烦!怎么又叫二小姐,不是让你叫我名字嘛!”
二后生摸着脑袋嘿嘿笑着:“是,贾兰同志……还真叫不习惯。”
“多叫几回就习惯了。”
“是!二小姐……噢,不,贾兰同志。”
贾兰低声问:“明天就要打仗了,你准备好了吗?”
二后生回道:“早就准备好了,为了这一天,我都等了好几年了。”
贾兰叮嘱说:“那你可得好好表现,不能丢人现眼。”
“那是当然了!我要为爷爷奶奶报仇!你看,我早就把刺刀磨好了。”他把枪上的刺刀横过来,让贾兰观看。
贾兰轻轻地抚摸着刀刃,感觉那刀锋果然十分的锋利:“好快!天天磨吧!”
“小心手。当然天天磨啦。”
“二后生,光刺刀锋利还不够,人还得勇敢。”
“你就等着瞧吧!”二后生拍着胸脯说。
叮嘱完二后生,贾兰又急忙回到卫生队,看见娜仁大姐和卓小花准备着红十字药箱,她们将一个个急救包装进去。贾兰进来立即上手帮忙。听娜仁大姐一边干一边叮嘱着:“仗一打响,我们主要是抢救伤员,重伤的抬回来抢救,轻伤的就地处置。止血包扎的动作一定要快。贾兰是头一回上战场吧?”
“是
“你先跟着我,不要自己乱跑。”
“是。”
娜仁大姐看了一下贾兰和花说:“好了!你们俩赶紧回去睡觉,明天,天不亮咱们就得起床行军呢。”
夜很快就降临了。屋子里已经熄了灯,皎洁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贾兰和小花身上。躺在床上的贾兰瞪大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她太兴奋了,就爬起来轻声叫着小花:“哎,花儿,睡着了?”
小花翻了个身:“明天就要打仗了,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一想到就要上战场,亲手杀鬼子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怎么办啊!求你啦,陪我说几句话嘛,就几句……”
小花忍不住笑了:“新兵头一回上战场,都这样。”
“哎!快说说,你头一回上战场是什么样?”
“说出来都不好意思,枪一响,我就懵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要不是娜仁大姐拉住我,我就差点儿跑到敌人那边去了,我还以为那是我们的阵地呢。”
贾兰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肯定不会那样。”
“你现在可别吹牛,明天上了战场再说吧!”
“哎,小花,你见过咱们团长打仗吗?”
“当然见过了。”
“他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儿?”
小花索性一骨碌翻身,趴着和贾兰说话,她眼睛闪亮:“咱们团长啊!别看他平时文质彬彬,可一打起仗来,那才叫勇猛呢!驳壳枪一挥,大叫一声:‘同志们,冲啊!’”
“他的枪法准吗?”
“当然准了!上次小沙河阻击战,我亲眼看见他就没放过空枪,专打当官的,打得敌人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跑了。那样子帅极了!”她的语调温柔起来。
贾兰看着小花,试探地问:“小花,像咱们团长这么帅的男人,有没有女兵喜欢他啊?”
“怎么没有,多着呢。”
“咱们大队就这么几个女兵,都谁喜欢他,快跟我说说。”
小花犹豫了一下,看着贾兰:“我要跟你说了,你可得保密!”
贾兰伸出小拇指来:“拉钩,我保证谁也不告诉。”
小花有些羞涩地说:“其实……其实我就喜欢他。”
贾兰吃惊地看着小花。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卓小花的脸蛋显得格外
的纯洁而天真。
“你——”
“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能乱讲啊。”小花认真地叮嘱贾兰。“我不乱讲……哎,这事儿,他知道吗?”
“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对他说呀?我不知道怎么讲……”
贾兰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知道像奇团长这么帅的男人,一定会有女兵们喜欢他的,可她却没想到,居然连卓小花都暗恋着他。小花岁数太小了,属于是情窦初开的那种单相思吧,或者只是一种对英雄的崇拜情绪,其实那还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可自己为什么听了小花的表白,心里泛上一股子醋意呢?莫非自己也喜欢上她了?呸呸呸,别瞎想啦,怎么可能呢!曾几何时,我还把他当成敌人呢。再往前回想,当年在学校又那般恶作剧似的对待他,他一定没有忘。如果他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有好感呢?可是,出发的那一夜,他分明将自己的呢子大衣给她盖在了身上啊,这又怎么解释呢?也许,他对一切战士都这样地关心爱护?还是单单对自己这样呢?
在一番胡思乱想中,她不知什么时候,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