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巢之夜,充满了恐怖的声音——那是被拷打的俘虏发出的一声声惨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黑老鸹都不敢在这里儿筑窝了。深夜时还能听到狼狗低声地咆哮,那是它们争夺食物在撕咬。它们的食物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的肢体。
昏暗的房间里,桌上摊放着几张报纸,其中还有一张来自绥蒙军区的八路军报。叶知秋正在研究着几家最新出版发行的报纸,他用红笔在《绥远军报》上一篇大标题为“挺进大青山”的文章上画了个圆圈,这篇文章的副标题为“论开辟一条新运输线的战略意义”,作者是苏克。
一身戎装的岳丽走进来:“报告,宪兵队思想课课长石田秀吉求见。”
“石田君?快请他进来。”
说话间石田大步走了进来:“您好。”
“石田君,请坐。”
石田坐下,开门见山地:“我军侦察员刚刚发现,一支骑兵队进了大青山。”
“哦,他们有多少人?”
“大约一百多人。”
“是八路军卓资山的独立团吗?”
“还不清楚!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着尽快查明,这支队伍是什么人的部队,他们去大青山目的何在。”
“好吧,我会尽快弄清楚。”
“报告!”岳丽走进来,“这是刚刚收到的加急电报。”
叶知秋接过电报看了看,笑了:“石田先生!现在我就可以肯定地告诉
你,贵军侦察员所看到的那支队伍,就是八路军蒙绥军区的一支特遣队,名字叫‘野马特遣队’。”
石田有些吃惊地看着叶知秋:“叶先生在八路军队伍里安插了内线?”“安插内线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不过,这支先遣队的行动,我已经从另外的渠道得到了证实。那支队伍的指挥官叫奇剑啸,他的副手叫苏克。”他顺手拿起那张报纸递给石田,“你看!他们还敢在报纸上公开叫嚷什么‘挺进大青山’,胆子未免太大了!”
石田一头雾水:“我还是很好奇,没有内线,你怎么得到这些情报?”
叶知秋一笑:“别忘了!目前八路军的小股部队在分散作战、各自为
政,他们既然握不成一个拳头,就难免露出破绽,而我们背后有德王府的支持,所以,野马特遣队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石田似乎明白了。他们之间交换了几个情报。叶知秋突然问道:“石田君,你干妈最近怎么样?”
“她很好。”
“有机会,你得劝劝她。”
石田惊讶地看着叶知秋:“劝她什么?”
“慈善募捐这类活动她搞得太多了……我还听说,她的那家医院还收治过八路军的伤员。不瞒你说,她已经上了我们‘鹫巢’的黑名单了。”
“干妈是个善良的人,她信仰上帝,愿意帮助弱小无助的人们。至于收治过八路军伤员的事情,你手里可有证据?”石田有些不高兴。
“要有证据,我早就抓她了!”
石田态度坚决地说:“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干妈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
叶知秋一笑:“别急嘛!石田君,有你的面子,我是轻易不会对董心洁动手的。我已经把她的名字从黑名单上勾掉了。”
石田看着叶知秋:“想让我领你的情,是吗?”
叶知秋一笑:“领不领情,随你的便。我只是让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就行了!真正的顺水人情,我会送给贾二河。”
“你对贾二河家很有兴趣啊?”
“我与贾家是世交,关系一向密切。如果我能笼络住贾二河,那么下一步——我们共同开发天皮的计划,就会变得轻而易举。”叶知秋雄心勃勃地说着。
“请继续说。”石田说。
“你我双方可以联手合作,牢牢盯住贾二河。最让我担心的是,如果绥中最大的粮商暗中支持八路军,供给他们军粮,我们的麻烦就太大了。”
“你想怎么做?”
“为了控制贾氏粮仓,我必须得成为拯救贾家的英雄。然后,才能把粮仓牢牢攥在我的手里……”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叶知秋拿起电话:“喂,哦,田中队长。是,石田君是在我这里,我们马上赶到!”
放下电话,叶知秋对石田说:“田中队长让我们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商量如何对付野马特遣队的西进策略。”
半小时后,二人赶到了田中的办公室。
一支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红线,那条红线一直从卓资山进入大青山,然后迟疑一下,停住。田中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望着站在旁边的叶知秋和石田秀吉,神情游移不定,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这真的是一支先遣部队,那么,他们进人大青山后的最终目的地又在哪里呢?”
叶知秋指着地图,从田中手里接过红笔接着画起来。再往前画,红线进人了乌拉山,而后进人阿尔巴斯草原。”
“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这儿——陕北,延安!”叶知秋自信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走呢?”田中以疑问的目光始终盯着叶知秋。
“目前,经过蛮汉山一战,我们彻底掐断了他们与晋西北根据地的联系,将他们堵在大青山里。他们是想另辟蹊径,开辟一条从大青山里进人海勃湾,并进人陕北的交通运输线。”叶知秋分析着说。
田中望着地图沉吟:“国民党第九战区的马占山已经把部队拉进了后套;冯大巴掌的铁蹄军也躲藏到了乌拉山里。现在,八路军的一支人马又跑到大青山里……他们一旦联合起来,将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这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必须掐断他们和延安的联系。”
“田中先生!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打算亲自去趟大青山,设法搞清楚这支八路军先遣部队的行动路线。”叶知秋说。
田中雄一高兴地拍了下手,用流利的中文说:“好啊!我相信你能像上回那样,带回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等叶知秋走后,房间里只剩下石田秀吉和田中雄一。石田用日语对田中说:“这个叶知秋,嘴上说跟我们密切合作,心里可是另有打算。”
“哦?他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吗?”
“这个人工于心计,在控制贾氏粮仓的问题上,他似乎还有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
“我看,他是在打贾二河女儿的主意。而他的主要目的,是要把贾氏粮仓这块肥肉吞进自己肚子里。”
田中用长辈的口吻告诫石田:“那是他个人的私事,只要与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没有冲突,我们无需干涉。为了让他能更好地为我们服务,他个人得到些好处也没有什么!”
石田说:“据我了解,贾二河的政治态度一直保持中立。他是个聪明人,绝不敢把粮食偷偷卖给八路军。对这个人,我们不必太紧张,反倒可以跟他交朋友。”
田中狡黯地一笑说:“不!中国人的政治态度往往深藏不露,今天他可能保持中立,谁能保证他明天不会倒向八路军呢?”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
“不!在这方面,叶知秋比你更了解中国人,我相信他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你嘛,可以利用你干娘和贾家的特殊关系,跟他们交朋友,让他们信任你……这样,你就可以暗中监视他们。但你千万不要影响叶知秋的行动,在必要的时候,要配合他、帮助他,明白了?”
“哈咿!”
梅力盖图教堂距离卓资山镇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坐马车也得走上个多半天。贾梅在教会医院待了不到十天就有些待不住了。好在董心洁看出她想家了,就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家去看看。贾梅高兴地换了衣裳,跑到路边去搭车。她的运气不赖,正好有一辆大马车过来要往镇里去。贾梅刚坐到马车上,就听见有人喊她:“贾梅……”
贾梅回头一看,原来慢慢开过来一辆吉普车。叶知秋从窗口探出头来向她摆手。
贾梅欣喜地挥手:“知秋哥哥?”
“快下来,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家。”叶知秋的声音很大,大得无所顾忌。
马车上的村妇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哟,敢情还是有洋车接啊!”
“好俊的后生啊,是你男人?”
贾梅羞红了脸。她慌慌张张从马车上跳下来,向吉普车奔去。她上了吉普车,看见叶知秋今天穿戴得特别精神: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黑色的领结。他笑嘻嘻地看着贾梅:“回到镇上,我请你下馆子,怎么样?”
“好啊,去哪家?”
“想不想吃蒙古烤肉?我知道东街有家新开的烤肉馆,味道蛮不错的
呢。店名也起得有意思,叫什么——米西咪稀。”
贾梅其实对烤肉没有多大兴趣,但觉得这店铺名儿好玩。就答应与他
一起去吃烤肉。
让贾梅没想到的是,卓资山东街的这家烤肉馆是日式风格。他们席地而坐,由穿着和服的女人端上盘子来。叶知秋点了两小坛子清酒。虽然贾梅反复说自己从不喝酒,但叶知秋还是把酒倒进了杯子里,放在她面前。
“……这杯酒我敬你!”叶知秋举起酒杯,神情有些凝重。
“我是从不喝酒的呀……”
“可是这一杯,你一定得喝!”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一朵红晕飞上贾梅的面颊,她激动地端起酒杯,一口气干了那杯酒,觉得那清淡的酒真的是美妙无比,清香淡雅,回味无穷。
“这是你送给我最宝贵的礼物!我太幸福了!”
叶知秋深情地凝视着她,然后动情地抓住她的手:“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永远幸福……过些日子,我想带你去趟归绥见见我母亲。老人家早就盼着见到儿媳妇了。”
对于贾梅这样的富家小姐,叶知秋有的是办法让她们迷上自己。虽然是演戏,但戏要演到逼真也不容易。何况他对贾梅也不都是演戏——对于她的美貌,自己还是有几分渴望的。几杯酒下肚,真情取代了假意,他嘴里滔滔不绝涌出来那些美妙的语言,让贾梅没喝两杯酒就已经醉了。
东街的夜,温馨而宁静。一束束缀满小粉花的枝条探出墙外,散发出馥郁的幽香。一对年轻人挽着胳膊慢慢地走着,天上月光为他们照耀着,就连密密麻麻的星星都是为了他们的爱情而点燃的天灯。
叶知秋停下脚步,温情地望着贾梅问:“开心吗?”
贾梅点点头,幸福得无以复加,把头倚到他的肩膀上。其实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在她心里,一直隐隐约约预感到有一天他会向自己表白
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让她完全措手不及,不知应该如何应付。
“以后只要有时间我就陪你,让你天天开心。”叶知秋发誓般地说。
贾梅感动得双颊绯红:“谢谢你了,知秋哥!”
叶知秋顺势揽住贾梅的腰。贾梅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个幸福的时刻。叶知秋似乎犹豫着,却只在贾梅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会找个
恰当的时机,向你父母求婚……好吗?”
贾梅感动得泪眼婆娑:“真的吗?”
叶知秋为她抹去泪水,口气像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当然是真的!现在我要看着你进去。”
贾梅恋恋不舍地看了叶知秋一眼,慢慢向幽兰阁走去。
叶知秋默默地注视着她。
贾梅走到幽兰阁大门的青石台阶上时,转过身来,望着叶知秋,送给他一个飞吻。
叶知秋满意地一笑。
贾梅进了幽兰阁的院子里。门关上了。
叶知秋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两个女儿不在身边,柳如嫣总觉得自己的魂儿丢了一半儿。每天,她待在家里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有时候,她做一件事情,做着做着就忘了,第二天又重新开始做,却忘记昨天已经把这事儿做完了呢。譬如收拾衣物,不知道把两个女儿的衣服翻腾出来多少遍了,展开抖喽一下,然后再铺平,小心翼翼地折好叠好,再放进皮箱里。
这天夜里,她翻出贾兰少女时穿的几件衣服,看着看着,心里便难过起来,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着。恰在这时贾梅走进来,脸颊上带着一抹红晕。
“妈,你咋的啦?”
柳如嫣掩饰地放下衣服说:“闲着没事,给兰兰收拾一下衣服。”
“睹物思人?又想妹妹了?”
柳如嫣忍不住鼻子一酸:“唉,她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妈,你别担心!知秋说,这事他会放在心上的。”
“他要是真能把兰兰找回来,我跟你爹悬着的心可就踏实了。”
“妈!知秋办事稳妥,只要他说出来的事儿,没有办不到的。”
贾梅依偎在母亲身边,听着母亲夸奖叶知秋的絮絮叨叨,她脸上腾起
红晕,犹豫了一下问:“妈!如果让知秋当咱家的女婿,你答应吗?”
柳如嫣一怔,随即明白了贾梅的意思:“他向你求婚了?”
贾梅点头说:“他说要找个恰当的机会,到家里来拜访您和爹。妈!你们不会不同意吧?”
柳如嫣高兴地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知秋这孩子细心、体贴……各方面都很优秀,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对象。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可就嫁不出去了……”
贾梅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柳如嫣的怀里:“妈!”
那晚,贾梅失眠了。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便坐了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一盏缀满流苏的台灯泻下温暖的光晕。穿着睡衣的贾梅格外兴奋,她铺开信纸开始写信。
兰兰,这封信可能一时还到不了你手上,但我还是想写。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真想立刻就让你知道——我与知秋相恋了,他今夭向我表白,说要找个恰当的时机向父母去提亲……兰兰,你为我高兴吗?
贾梅绝没想到,这个时候,叶知秋也没有睡觉,他也穿着一件睡衣,打开一瓶威士忌,正在独斟独饮。
轻轻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是岳丽。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叶知秋轻声问:“处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叶知秋苦笑了一下:“睡不着啊……来,过来陪我喝一杯。”
岳丽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叶知秋斟满:“陪长官喝酒,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今天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我就是想把自己喝醉……”叶知秋一饮而尽,“……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
“不知道。”岳丽坐直身子,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倾听者。
叶知秋低声道:“因为,我今天晚上开始恋爱了。”
岳丽有些奇怪地看着叶知秋:“是嘛?恭贺你啊,处长!”
叶知秋苦笑:“面前是一个你并不爱恋的女孩子,你却违心地和她亲热,这值得恭贺吗?”
岳丽诧异地:“既然你不爱她,那为什么还要和她谈情说爱?”
“这是工作需要!我必须把她和她的家人,牢牢控制在我们手里。”岳丽同情地望着叶知秋:“懂了!那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叶知秋点头:“最让人难受的是,我一直默默地爱着她的妹妹,但命运
却让我不得不接受这个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处长,我非常同情你啊,来,咱们再喝一杯。”
一股黏黏的酒液从瓶口喷射出来,激情澎湃地注人进一个圆圆的容器里。
一个骚动不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