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秋山的战役结束后,冯占魁受到蒙绥军区的嘉奖,并且奖励了两辆日式军用大卡车。但他依然很不开心,一见贾兰便发牢骚:“头功都让一团得了,咱二团不过是打了一个配合,这算什么呀!亏你还算是二团的政委哩,跑去帮助他们。我敢说,要不是你帮他们,他们根本没那么顺利拿下北坡。”
贾兰发现冯占魁有时候真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笑着安慰他说:“我是代表二团去的,所以呢,攻占北坡的功劳里,就有咱们二团的一份儿,是不是?你应该觉得光荣呀!”
冯占魁一听,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也跟着笑起来:“是啊是啊,要这么说,我觉得还算是公平。不过呢,下一个战役,咱可当仁不让了,一定要把主攻的任务夺回来。”
贾兰说这个交给我,肯定没问题。冯占魁高兴起来,又要摆酒席庆功。不料一壶酒还没烫热,萧副官便跑进来报告说蒙绥军区的首长来了。话音未落,奇剑啸陪着云平走了进来。云平嗅了下鼻子,笑道:“哟,这是要喝庆功酒吗?我赶得可是正好好啊!”
冯占魁的部队自从改编为八路军大青山独立二团之后,曾经到蒙绥军区去过几次,开会、学习、汇报等等。他认得云平,知道他是个高级别的领导,便站了起来,一个立正说:“请首长入座!”
云平入座,端起了酒杯,先自己干一杯:“唔,好酒。冯团长,原来你打埋伏呀,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就没有用这么好的酒招待我,是藏起来自己偷偷地喝啊?”
冯占魁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说:“首长要是喜欢喝,我这儿还藏了两坛子呢,一会儿给首长带上。”
云平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冯占魁认真地回道。
“你舍得?”
“舍得。”
“这么大方?”
“原来我也不小气啊!”
“那好,酒我就不用你送了,反正我也不会喝酒。你还是送我一个人吧。”云平继续笑着说。
“那也没问题!首长你想要谁吧?只要你张口,人你只管挑。”
“那我可就挑了啊!”
“挑吧。”
“贾兰——你把贾兰再借我用一次。”
冯占魁一下急了,跳将起来:“啥啥啥?你们又要把贾兰从我这儿挖走啊?不行,绝对不行!她刚刚归队才几天呀!”
“看,急了吧,还说自己大方不小气呢。”云平将杯中酒倒满了两杯,一杯递给冯占魁,一杯自己端起来,“来,冯团长,我先为了你的大方,敬你一杯。”
冯占魁却警惕起来,接过酒来没有喝,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云平:“别想让我上套儿!想把我灌晕了,让我同意,然后你把人带走啊?”
奇剑啸插嘴不客气地说:“贾兰本来是我们一团的,是你硬要把她抢过来当政委。她是为了顾全大局,过来帮帮忙,帮你整肃一下军纪作风,做一做战士和军官们的思想工作,你还真把她当成你们团的人了?没搞错吧?”
冯占魁有些理亏,但他还想强词夺理:“就算她是你们一团的,可现在,她是属于二团的。你让贾兰自己说,她是属于哪个团的?”
贾兰反倒当起和事佬来:“好了好了,你们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啊,咱们都得听蒙绥军区指挥。”她转向云平问,“首长,是不是又要让我去执行特殊任务?”
“是的。”云平说,“你们上一回捣毁敌人的太君秋山矿井,干得非常好。但是有一个坏消息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在此之前,日军已经将一大批硝矿秘密运到了卓资山镇。你们也知道,卓资山镇在京绥铁路边上。很显然,敌人是想通过铁路把这些矿石运送走,然后加工成炸药,制成武器。我们一定要在敌人把这些矿石运走之前,想办法把这批矿石夺过来。
贾兰的眼睛一下亮了——这种任务正是她所喜欢的。她天生就有股子喜欢冒险的劲头。
“贾兰你还得回一趟卓资山。”云平说。
冯占魁不解地问:“怎么,让贾兰一个人去和鬼子抢矿石啊?”
云平说:“那怎么可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是让贾兰回去,想办法争取一个人到我们这边。如果能将他策反成功,那么,我们争夺矿石就会容易得多。”
贾兰问:“让我去争取谁?”
云平停了片刻,从嘴里轻轻地吐出四个字来:“石田秀吉。”
“石田秀吉?”贾兰差点儿惊呆了。
石田秀吉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一直没有花铃的书信,这让他感觉到事情真的不太妙了,妻子肯定是出事儿了。电话一直不通。一天夜里,他在梦中看到了妻子,她一身素缟,用悲戚的目光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飘然而去……在那黑白的梦境里,突然在妻子远去的背影四周盛开了一片粉红色的櫻花,渐渐将花铃的身影淹没……
这个梦促使石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回国,去寻找花铃!
可当他找到上司田中时,田中对他的决定感到很吃惊,盯着他问:“你要请假回国?”
“花铃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只要找到她,我马上回来。”
“石田,不要忘了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没接到老婆的信,你居然不顾大东亚圣战的利益,想回日本,你太过分了。”田中愤怒地说。
“我妻子她肯定是出事了。”石田已经猜到田中会发怒,但他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准备一意孤行了。
“在你心目中,大日本帝国的分量还不如你老婆重吗?”田中厉声喝问。
“不!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
“既然如此,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我不想看见你再给大日本皇军丢脸,去吧!”
“是!”石田无奈地立正,转身而去。
傍晚,石田秀吉在和他的两个老乡来到“米西咪稀”酒馆里来喝酒。是他最好的朋友渡边和翻译官沈子君。大家都知道近来石田的心情不好,想安慰安慰他。而石田也想借酒浇愁。所以,他没喝几杯,就有几分的醉意,举杯高声叫着:“来,干……”
“石田君,你不能再喝了!”
石田一_把推开渡边说:“为什么不让我喝,我心里难受6他乡之酒,可以绕我'心中之块垒……”
沈子君对渡边说“就让他喝吧!他会好受些。”
于是二人又陪着石田喝起来。等到他们从“米西咪稀”夜归时,石田已经烂醉如泥,是渡边和沈子君把他给架回来的。不料,刚要进门,却撞上了田中。田中站在他们面前,凶狠地瞪着他们问是怎么回事?渡边赶紧说,石田君今天心情郁闷,我们几个陪他喝了点酒。
田中怒骂:“混蛋,郁闷就跑出去酗酒,你们还像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嘛!”说着,上前挥手狠狠抽了石田几个耳光。响亮的耳光把石田给打醒了,他捂着脸,吃惊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田中。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向敬重的老师,此刻却变得像个野兽。一尊偶像在他心中轰然倒塌了。
“我告诉你石田,你要是因为老婆的事情萎靡不振,我就关你的禁闭!”
回到自己的房间,石田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他已经换上一身和服,神情沮丧地坐着,旁边放着一把日本战刀。他并不想自杀,因为他不能丢下花铃不管。一时,耳边却响起五木弘演唱的昭和名曲《千曲川》——
把花瓣轻梢悄地放在水流上而哭泣的泪人儿看到勿忘草,使我回想起一去不复返的初恋。啊!
信侬之旅唷
哀伤的音乐鞭子般抽打着石田的心,他脸上肌肉抽搐,眼窝里闪动泪花。他抽出那把日本战刀,凝视着闪亮的刀锋。难道,已经到了非得要以死铭志的地步了吗?呵呵,不能,不能啊!从那军刀上,他似乎看到了花铃那清泉般的眸子.正在凝视着他。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不能死,不能,为了花铃,你也应该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稍晚些的时候,他有些萎靡术搌地来到特高课。渡边和沈子君正在等着他。两个人的脸上有一种诡异的神情。他正想渡边把一张火车票塞给了他。
“这是什么?”
“去卓资山的火车票,好不容易才替你搞到手。”渡边说。
沈子君把一张特别通行证放在石田手里说:“这是为你准备的特别通行证,有了它,你就可以畅通无阻。”
“到了卓资山,你可以直接去天津,从天津上船,就可以回到日本了……”渡边说。
“等等,你们这是干什么?谁说我要回日本了?”石田吃惊地问。
“你不是要请假回日本嘛!”
“田中先生没有批准我的假。”
“田中先生太没有同情心了!不要管他,走吧!”渡边鼓动他说。
“那怎么行?我是军人,不能擅自离开军队。”
“你可以偷偷地走,思想课这边我们替你打掩护,田中要是问起来,我们就说你病了……”
沈子君也说:“或者说你去大青山执行一项紧急任务。”
“能拖几天算几天,不过你要尽快从日本回来!”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赶紧回去寻找花铃,求你了!”
渡边和沈子君二人不住地劝说着石田。石田心乱了,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大叫一声:“出去!都给我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渡边和沈子君只得退出去关上门。石田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想起干妈来了,这个时候,他需要听一下他最信任的人的意见。正当他准备出去,开上摩托车去梅力盖图教堂看望干妈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接听,居然正是干妈董心洁的声音,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原来这些日子董心洁一直住在幽兰阁。好在那儿有电话,她才能打电话给石田。在电话里,石田对她诉说了自己这些天来的苦闷,并讲了他请假没有批准的经过。他希望听听干妈的意见。
“……一直没有花铃的消息,我想回日本去找她!可我又不能擅离职守,很痛苦啊干妈!”
没想到,话筒里董心洁居然是非常坚决地支持他.•“你应该回去!石
田,回去就不要再到中国来了……”
干妈的这番话,使石田最后铁了心,要搭乘今天晚上的火车前往卓资山。董心洁的鼓励一锤定音,驱散了盘桓在他心头的那些烦恼。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
京绥铁路也叫平绥铁路,是在京张铁路通车之后,清政府开始修建的。不料武昌起义爆发,那时铁路刚刚修到阳髙,只得停工。到了1914年时,铁路修到了大同。1918年京张和张绥两路合并,改称“京绥铁路”。1921年车通绥远,1923年车通包头。
卓资山镇是京绥铁路的必经之地。
夜色笼罩着火车站,路灯亮了起来,却依然是昏暗的光芒。大约快到半夜时,一辆吉普车开到了站台上。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穿西装的男人,与他相随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将一个手提包递给了他。
“石田君,火车马上就要来了,你一路保重!”
“好,你回去告诉渡边君,谢谢他的安排,你回去吧,子君。”
站台上冷清且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旅客拎着箱子准备上车。不一时,从西边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接着,可见一辆火车头喷吐着巨大的烟雾开了过来。火车头前的车灯明亮而刺眼,切破夜色。当火车喘息声渐渐低落的时候,火车也停下来了。列车员打开车门,旅客们开始上车。石田拎
着自己的箱子正准备走进车厢里时,他突然怔住了。一个人堵在了车门口,阴冷的眼睛盯着他——是田中!
“田中君……”石田一时很慌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田中望着石田,语调和神情都是愤怒的:“石田,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你居然要当逃兵!”
“我没当逃兵,我只是想回去找花铃……找到她,我就马上回来。”
“混蛋!”田中恼怒地走到石田面前,狠狠地给了他几个耳光。
血,从石田的鼻孔里流出来。
“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你一没请假,二没经我批准,就要私自回日本,我完全可以把你拉出去枪毙!今天看在我们多年师生的情分上,再给你一次机会。”田中一挥手,几名日本宪兵涌上前将石田抓住。
“把他带回去,关禁闭!”
石田挣扎地叫着:“放开,我自己会走。”
田中把目光转向沈子君,神态威严地说:“你一个小小的翻译官,居然敢帮他开小差!”
“他不是开小差,队长,我只是……”沈子君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肯定会受到严厉惩罚的。田中突然掏出枪来,对着他的脑门儿就是一枪。沈子君直挺挺地倒下了。
石田正要被押到附近的一辆吉普车上,听到枪声回头,看见了中弹的沈子君倒在地上。石田被震惊了。虽然沈子君是中国人,却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几乎无话不说。沈子君还一直料理着石田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更像是兄弟。他挣脱开扭送他的宪兵,扑到沈子君身边,跪在他面前,把头低了下去:“子君……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田中挥了下手,宪兵们再次扑上来,把石田强行架到了那辆军用吉普上。接着田中等人都上了车,吉普车飞快地开走了。
昏暗的站台上,沈子君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火车开动了,巨大的汽浪喷吐出来,将那具弱小的尸体淹没了。
……
这是一间临时禁闭室。除了墙根上堆着些柴草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石田被关押在这里,他神情绝望,呆呆地坐着。凄冷的月光从铁窗投进来,落在他的面前。他的神情愤懑而又悲伤。不知过了多久,月光移到了他绝望的脸上——他已经睡着了。
大约天快亮时,突然有人轻声叫他:“石田君……石田……”
石田睁开眼睛,看见渡边来到了栅栏门外。渡边夜里有任务,没有去车站送石田,躲过了一劫。石田问渡边怎么来了?渡边说他听到石田被抓回来的消息,马上赶过来看他。石田对他讲了沈子君被田中打死的经过,又是一阵内疚袭上心头:“我对不起他!”
“别这么说,石田君!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帮你。”渡边安慰他说。
“我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吗?”石田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恐怕,最轻的惩罚,也得脱下你的军装,遣送回日本。”
“能回日本,是求之不得的结果!”
“也有可能把你送到中国的满洲去做苦役,听说我们有些士兵反战情绪太浓,就被送到地下几百米深的煤窑去做苦力。”
“对我来说,什么惩罚都无所谓了!”
渡边告诉石田,明天他要和几个弟兄一起去找田中请愿,请求从宽发落石田。田中不会不考虑大家的意愿。如果他真的把石田送到东北做苦力,那大家就一起去!接着渡边又极为痛苦地说:“本来那些当官的说,三个月就会征服中国,这都几年了,仗打得越来越窝囊,谁胜谁败还很难说。”
石田越想越疑惑:“我突然决定回日本,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田中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田中的勤务兵偷偷告诉我,是鹫巢的叶知秋窃听了你给你干妈的电话,又向田中告了密。”渡边说。
石田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第二天一早,渡边联络了几名士兵,来向田中请愿,请田中放过石田,或者将他从轻发落。看着这些来给石田求情的士兵,田中知道石田在士兵里是很有人缘的。他问渡边:“为石田作保,如果下回他再触犯军法,你们这些保人是要受牵连的,你们可得想好了。”渡边等人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想好了,如果石田再出什么问题,他们情愿跟着他一起受罚,即使是枪毙,也毫无怨言。
田中想了一下,决定将石田关十天禁闭,再给他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不把他送交军事法庭。然后他又对渡边等士兵语重心长地说:“石田曾经是我的学生,我也不愿意葬送他一辈子的前程。不过等他出来以后,你们都得好好劝劝他,要他忘记个人家庭的利益,把心放在大东亚圣战的事业上来。在满洲这块土地上为国家建功立业,才是他根本的出路。”
……
叶知秋从昨天夜里就一直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看着好戏,颇为得意。早晨回到鹫巢之后,他对身边的岳丽笑着说:“石田这家伙完蛋了!田中怎么可能再相信他这个逃兵。”
“处长又少了一个对手。”岳丽一下子猜度出叶知秋的心思。
“是!我不喜欢和日本人打交道!”叶知秋说。
“不知道田中队长会怎么处置石田。”
“怎么处置,那是他们日本人自己的事情。说到底,石田不过是个可怜的家伙,我只想杀杀他的锐气。”
“处长,听说贾梅闹绝食了?怎么搞的啊?”
叶知秋沉默不语。自从贾兰逃走,二后生被枪杀之后,贾梅就对叶知秋非常冷淡。她坚决不让叶知秋上她的婚床。这令叶知秋很恼火,他在西街租了一处小院,让人打扫干净,让手下强行将贾梅带到这个小院里,说是为了让她离开那个环境,好好在这里养病,其实是将贾梅软禁起来。为了抗议叶知秋的无耻绑架,贾梅绝食了。他正准备走,这时候地下情报员送来一则重要消息——沙狐派人送来密信,贾兰又潜伏回卓资山了!
这个消息令叶知秋非常惶恐不安。他知道,贾兰重返卓资山,绝非什么好事儿,她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惊人举动呢。
叶知秋的吉普车很快开到了那个小院。叶知秋下车后看见院子内外有几个便衣持枪保卫着,如临大敌一般。这都是他吩咐的。他怕贾梅也突然跑了,那对他来说无疑是鸡飞蛋打。
叶知秋走进房间时,贾梅正把碗和盘子到处乱扔,其中一只盘子飞来,差点儿砸到叶知秋,叶知秋一闪躲了过去。
“你这是何苦呢,贾梅,不吃东西可不行啊。”叶知秋假惺惺地说。
贾梅指着叶知秋喝道:“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不想,你给我滚,滚出去。”
“只要你爸爸把贾氏粮仓交给我,我就从你眼前永远消失,你就是想再看到我,也不会再见到了……”原来叶知秋软禁贾梅的真正目的在此。
贾梅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那是被叶知秋虐待的结果。她已经认清了叶知秋凶恶的真面目,对他已经不再有一丝的感情和幻想。想起妹妹贾兰对她的鼓励,她开始变得坚强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孱弱:
“你别痴心妄想了,姓叶的,我就是死,也不会让父亲把粮仓交给你!”
“你错了,父亲是真心爱你的,为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宁愿舍弃一切,他已经给我写了保证书,保证要把粮仓交给我了……怎么样,你听了是不是很感动啊?”
那是昨天,叶知秋对贾二河步步紧逼。他知道女儿是二爷的软肋,只要自己牢牢把贾梅控制在手里,二爷非得让步不可。果然,二爷把一份保证书递给叶知秋,那上面有保证将贾氏粮仓交给叶知秋的条款。二爷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现在你满意了吧?告诉我,我女儿什么时候能平安回到家里?”二爷问。
叶知秋得意地看着那份保证书:“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呢,只要你把贾氏粮仓的产业划归到我的名下,我保证,马上让她回家!”
“你给我听着,姓叶的,如果我女儿有什么不测,受到一丁点儿伤害,我会跟你拼老命的!”二爷的口气开始强硬起来。
“你的老命不值钱,对我来说,只有你的贾氏粮仓才是最有价值的,为了它,我也不会把贾梅怎么样的,哈哈……”
叶知秋知道,只要他把贾氏粮仓控制在手里,以后,无论是蒙政会,还是日本人,或者是李守信,谁都不敢再小瞧他了!那时,华北真正的“莜面大王”将会是自己。
当他把这一切讲给贾梅听时,贾梅骂了他一声无耻,并狠狠啐了他满脸的唾液。他火了,给了贾梅一个耳光,贾梅被打得鼻孔淌血。她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叶知秋。
“不想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吗一一贾兰回来了……”
贾梅听了一怔。但她有些不大相信。
“你帮我想想——贾兰回到卓资山镇,她最有可能会藏在哪儿呢?”
……
没有人会想到贾兰是去了教堂。
一切都是胡杨的安排。一个叫野菊的女人来和贾兰单线联系,传达了胡杨的指示。野菊告诉贾兰,自她上回离去时,家里发生了哪些变故。还讲了叶知秋丧心病狂,居然绑架了姐姐贾梅,并利用二爷的爱女之心,将贾梅软禁起来,逼着二爷把贾氏粮仓转让到他的名下。
贾兰怒不可遏,骂了一连串儿的“无耻、卑鄙……”
野菊让贾兰马上去梅力盖图去找董心洁。
董心洁看见贾兰,她却是女扮男装的样子,戴着一顶鸭舌帽。头发都塞进了帽子里,跟个毛头小子几乎一样。董心洁看着她笑了起来,问她为什么要打扮成这副样子?贾兰说外面有很多的特务,自己不得不小心一些。当听明白她的来意之后,董心洁想了一下,让贾兰跟她去教堂——她刚刚建了一个修女院,那儿已经有十多个修女了,贾兰藏在那儿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梅力盖图的教堂是仿造圣保罗教堂修建的,高高菇立的尖顶子上铺着红色的铁皮。教堂里,高大的穹顶下镶嵌着彩色玻璃,阳光照在上边,光影斑驳。影子投射在人的身上,也是一片片的彩色光斑。
董心洁把一个女孩子介绍给贾兰。那女孩子来自德国,名叫苏菲。贾兰与这个犹太女孩子一见如故。看得出苏菲也非常喜欢贾兰,抓着她的手不放。
“贾兰?多好听的名字啊。”苏菲的汉语说得很不错。
“苏菲,贾兰最近感情上出了点问题,心情不好,她想在这里住一阵子,你得多帮帮她。”董心洁说。
“放心吧!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妹。”苏菲说。
董心洁把一身修女的衣服递给贾兰:“换上这个!然后让苏菲陪你在院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你就放心住这吧……这些日子咱们尽量不要联系,有事我会过来找你。我是教会的人,到这里来没人怀疑我。”
贾兰乖顺地说:“是,董姨。”
贾兰换上了那身宽大的修女服,觉得很好玩儿。苏菲拉着她出去参观教堂。贾兰惊讶地发现原来梅力盖图教堂这么漂亮,它虽然离卓资山镇不远,可是自己却从来没到过这里来。她跟着苏菲正在四处看着,二人边走边聊着。
“苏菲,你怎么到中国来了?”
“**正在大批屠杀犹太人,我和哥哥在德国占领区,实在待不下去了,我们就通过中国东北的口岸一路流浪,最后来到了卓资山镇。”
贾兰好奇地问:“你哥哥呢?”
苏菲悲伤地说:“死了……”
贾兰有些诧异:“来到卓资山镇以后死的吗?”
苏菲点头:“他是个工程师,以前在贾二爷的矿山工作。后来日本人来了,矿山封了,他就去了归绥城。没想到,在归绥城,他被人给杀害了。”
“是什么人杀害的他?”
“我想不出有谁会杀害他,也想不出杀害他的理由……我们兄妹俩逃出占领区,就以为逃出了**的魔掌,没成想到了卓资山镇,日本***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们都是人类的敌人!只有消灭***,人类才会和平
苏菲吃惊地看着贾兰,压低声音:“听你的口气,像是抗日分子!”
贾兰连忙掩饰:“我从报纸上看到这些,随口就说出来了。”
“不对!你肯定不是因为失恋才到这里来。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问了。”向贾兰伸出手:“请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贾兰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说:“我们就是朋友!”
二人相视笑起来。她们为找到了一个知音而高兴着。那天夜里,两位年轻的“修女”躺在床上,一直聊到很晚。
……
叶知秋苦思闷想,却想不出贾兰回来后,会藏在什么地方——卓资山镇不算很大,他的眼线遍布各处,如果什么地方出现了她的身影,眼线马上就会发现的。贾家的幽兰阁他监视得更是紧密,前门后门都有专人盯着。他还让人在卓资东山的顶上架了一架高倍望远镜,从上往下监视着那所大宅院里的动静。一连几天的监视却根本没有发现贾兰的影子,他这才开始思索:贾兰会不会没有在镇子里,而是躲藏在附近什么地方呢?
岳丽看见叶知秋如此忙碌着,只是为了找到贾兰的行踪,她觉得不是个滋味儿,便故意开玩笑说:“处长这么热心找贾兰,不会打算重新启用她吧!”
“国外一位大哲学家说,人不会两次踏人同一条河流,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回再抓住贾兰,我要用最残酷的刑法折磨她,我得叫她跪在我的脚下请求宽恕。”
“哟,你真舍得?那不是你心爱的女人嘛!”
“她早就不是了!”
“那她也是你的小姨子。”
“狗屁,贾家已经与我不共戴天,我可不能就这样白白被他们轰赶出来!”
“老爷子不是就要把贾氏粮仓交给你了吗?”
叶知秋冷笑着说:“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女儿,他怎么会把贾氏粮仓交给我呢,幸亏我抓住了老家伙的软肋,一下打在他的七寸上,他不得不听我摆布!”
“软禁贾梅,逼老家伙就范,这一招儿,处长真是高明啊。”
“可我担心,贾兰一回来,会扰乱了我如意计划。”
“贾二河不是已经给你写了保证书么?”
“不,眼下贾氏粮仓还没有真正到我手里,我只是拿到了贾二河的保证书,还得走一下法律程序,只有这样,贾氏粮仓才会真正归我所有!”
“那什么时候走法律程序?”
“老家伙答应,就这个星期把一切都搞定。所以眼下正是关键之时,千万不能让贾兰给我们搅了局。”
“放心吧处长,镇上所有的车站、路口、店铺、粮仓,我们都派人严密地监视起来了,只要贾兰一出现,立刻就能抓住她。”
“我总觉得还遗漏点儿什么……”叶知秋苦苦地思索着,突然,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我们忘掉了一个和贾兰有着重要关系的人物。”
“谁?”
“董心洁!我们把这老女人给忘了,贾兰回到卓资山镇,很有可能去找她。”
“我马上派人去梅力盖图。不过,这段日子她倒是一直在镇子这边,住在幽兰阁里,没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那也得监视。幽兰阁的电话一直监听着吧?”
“一直在监听,处长!”
叶知秋心里在想:也许,我应该亲自出马,去见一见那个老女人了。
这天晚上,卓资山镇的一条小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将行人的影子拖曳得很长。董心洁从贾氏粮仓忙碌了一天,正往回走。刚刚走到幽兰阁大门前时,突然听见有人叫她:“董姨……”
董心洁抬头一看,是叶知秋向她走过来,脸上堆着笑:“董姨刚从店铺回来吧,工作很辛苦啊!”
董心洁的脸子是冷冷的:“有事吗?”
“能进屋里和您说吗?”
董心洁没说话,自己先走进幽兰阁。门房见后面跟着的是新姑爷叶知秋,不敢阻拦。叶知秋跟进去。
董心洁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屋子里亮起来。叶知秋跟进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说:“董姨的住处很简朴呀!这与你身份不相配啊。”
“我一心侍奉天主,没心思想自己的生活。”董心洁不咸不淡地说。
“董姨,有件事想请您帮帮我。”
“你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忙。”
“您帮我劝劝贾梅……董姨可能知道,贾梅要跟我离婚。”他一边说,一边四下寻找着贾兰是否来过的痕迹。
董心洁发现叶知秋在窥视自己的房间,她不动声色地说:“感情问题是你们自己的事,外人不好插嘴。再说贾梅这孩子从小温顺懦弱,她要能下决心跟你离婚,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这个董姨也没办法管。”
叶知秋说:“古人云,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如果我们俩真的离婚,传出去,贾家也很没面子!贾家毕竟是名门望族,这种丢人的事还是不发生为好。”
董心洁正色道:“叶知秋,我听说你把贾梅给关起来了?”
“你听错了吧,我是为了工作方便,在外面租了间房子,把贾梅接过来,让她在那儿享福呢。”
董心洁:“享福?”
“是啊,我还雇了老妈子伺候她,光大厨就雇了两个,一个是专门做莜面的厨子,贾梅不是爱吃莜面嘛。还有一个是做京菜的厨子,她现在每天生活在天堂里啊……”
董心洁冷笑:“可一个人一旦失去了自由,那就等于是下了地狱!”
“董姨,自从贾兰出事以后,贾梅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我不能让她随意出来走动,希望你能理解。”
“你要是真心爱贾梅,就应该给她自由!”
“董姨,我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董心洁不屑地瞟了叶知秋一眼:“你要是为中国人做情报工作,我敬佩你!可你在为日本人做事,实在令人遗憾。”
“日本人怎么了,你不也有个日本干儿子嘛!”
董心洁摇头说:“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你的确见不到他了。”
董心洁敏感地问:“什么意思?”
叶知秋说:“董姨还不知道吧!石田秀吉昨天晚上开小差,他已经被日本宪兵队给抓回去了!”
董心洁吃了一惊:“石田被抓了?”
叶知秋继续说:“……石田这家伙实在是胆大妄为,他被抓回来,惩罚一定不会太轻!”
董心洁冷冷地说:“军人触犯了军法,自然得接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实不然!董姨要想帮他减轻罪责,也有办法。”
董心洁顿时警觉起来:“我能帮他减轻罪责?”
叶知秋看着董心洁说:“是呀,你要是能提供一些对我们有用的情报,我就到田中队长那为石田说情!我说这些情报是石田收集到的,这叫将功抵罪。”
“笑话!我能提供什么对你们有用的情报。”
“董姨,听说贾兰回卓资镇了。”
董心洁生气地说:“绕了半天,说的是这个事啊!我告诉你叶知秋,贾兰回没回卓资山镇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了也决不会拿自己的亲人去和日本人做交易!”
叶知秋连忙说:“哎,这怎么是做交易呢?我就是见了贾兰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她毕竟还是我的小姨子嘛!”
董心洁愤怒起来:“贾二河真是瞎了眼,怎么找个你这样的人当女婿……叶知秋,从我这里,你什么也得不到,请马上离开我的家,快走!”
“好好,董姨,我走……”叶知秋只得倖悻离去。
“少叫我董姨,我没有你这种忘了祖宗的女婿,出去!”
……
肃穆的教堂高高蠱立,四周呈现出一片祥和与宁静。院内有一棵大树,树叶已经枯黄而四下飘落。一层金色的树叶铺在路上,显示出秋天特有的宁静。就在那棵树下,董心洁正在和穿着修女长袍的贾兰慢慢地走着,并将昨天叶知秋如何过去打听消息的事情告诉了贾兰。
贾兰听了有些吃惊:“他的消息这么灵通啊?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
“可能,他有他的情报来源吧……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你尽量少出去,免得发生意外。”
“知道了!”
董心洁叹了口气,接着说:“昨天石田想回日本找他妻子,让宪兵队给关起来了,事情好像挺严重。在他做出这个莽撞的决定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是我支持他回的日本……真后悔啊!”
贾兰马上来了兴趣,她试探着问:“石田好像还有点人情味,不像那些死心塌地的****分子。”
“是啊,这孩子天性善良、敏锐,是战争害了他。”
“董姨,过些时候,我想和石田见个面,你能安排吗?”
董心洁吃惊地看着贾兰:“见石田?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想把他拉到我们八路军这边来,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石田的心灵受到严重的摧残,他越来越厌战了!让他帮忙可以,但让他背叛自己的祖国,恐怕不那么容易。”
“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想试试。”
“这事儿完了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出你姐姐,揭穿叶知秋霸占贾氏粮仓的阴谋……这样吧,这几天,我安排你跟你爹爹秘密见一面。”董心洁思索着说。她的这份沉稳让贾兰很佩服——真是可惜了啊,她把自己献给了天主,如果她参加革命的话,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领导人才啊!
……
董心洁的确是个心计过人的女人,她为贾兰安排和父亲贾二河的见面简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贾二爷有辆德国进口的小轿车。这天,二爷和董心洁一起从院子里出来,上了车,二爷让司机先送董心洁去粮仓。到了店铺,司机为她拎着包走了进去。司机出来的时候,身材似乎比刚才矮了一些。但是蹲守在店铺门外的特务离得比较远,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那“司机”上了车,开车而去。车开得有些歪歪斜斜,而且开的很慢,但是盯梢的特务们依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从店铺里出来的那个司机是贾兰假扮的。原来在部队受训时,奇剑啸教过贾兰如何开车。虽然部队里没有小车,她是用那辆大卡车学的,但毕竟是有了基础,开起小车来并不算难,她总算是把小车开着走了起来。
贾二爷并不知道司机已经“移花接木”了。他只顾低头看着一份报纸。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爹爹……”
二爷抬头看了一眼,小车里只有他和司机。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会听到贾兰的声音呢?唉,是不是思念过度,才会有幻听幻觉的呀?他苦笑一下,低下头继续看报,这时,更清晰地听到了贾兰的声音:“爹,是我啊,兰儿!”
开车的司机转过脸来,向后座的二爷一笑。二爷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贾兰开的车。他大吃一惊,急忙问:“兰兰,怎么会是你啊?你是啥时候回来的?”
贾兰说她回来有几天了。二爷问她回来为什么不回家?贾兰气鼓鼓地说,那个家怎么回呀?到处都是特务的眼睛盯着。二爷想想也是,愤怒地哼了一声。但现在他顾不得发泄愤怒。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女儿说。
“你姐姐她被叶知秋给软禁起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爹,叶知秋是在用姐姐逼迫你,把粮仓交给他,你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呀。”
“可我不把粮仓给他,他不放你姐姐回家啊。”
“姐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爹,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粮仓交给叶知秋,记住了?”
“可我已经给他写了保证书,并且答应这个星期履行法律手续……”
“那你就想办法找个借口拖几天,对于他这种无耻小人,你还跟他讲什么信誉。”
“兰兰,你能让你姐姐平安回家吗?”
“我正在想办法,爹,你别太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贾二河激动地说:“好,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啊?”
“好,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我妈她还好吧?”
“她还好,就是想你们姐妹俩啊……兰兰,难道你就不能悄悄地回家一趟吗?”
“不行,爹,我不能回去……对了,别跟妈说我回卓资山了,免得她又担惊受怕的啊。”
“好,我不告诉她……”
大约半个时辰,小车在东街上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粮仓店铺。那“司机”进了店铺里,不一会儿,又陪同着董心洁一起出来,帮她拎着包。如果外面盯梢的特务们稍加细心一些,会发现这个出来的司机比刚才进去的那个要略微高一些。可是特务们的眼睛始终在二爷和董心洁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司机。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车夫打扮的人从粮仓店铺里出来,三轮车上拉着几袋子米面。这显然是出去送货的,店铺门前,每天这样送货的三轮车很多。
那拉三轮车的车夫,又是贾兰装扮的。她一直把车拉到了鹫巢门外不远的地方,停在路边歇脚。片刻,一辆吉普车从院内开出来,贾兰急忙转身,假装观看墙上的海报广告。等吉普车刚开过去,贾兰急忙拉车跟上,那三轮车飞奔起来。好在车上的麻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粮食,其实只是装了些麦秸秆,所以一点儿也不沉,她才能飞跑起来。
她是在反盯梢——跟踪叶知秋,看她要到什么地方。她必须得要找到姐姐的藏身之处。
叶知秋的吉普车到了一个小院前停住,叶知秋下了车,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后面只有一个拉车的在慢慢地走着,他放心地向小院里走去。
当叶知秋进了那所小院时,贾兰拉着车也赶到了。她望着那个小院,若有所思。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个小院,应该就是关押姐姐的地方……
……
绥中买卖公证行是一个历史悠久信誉度很高的机构。历年来卓资山商贾云集,买卖兴隆,但在你买我卖中,少不得产生纠纷。同时,货物的来源、质量等等也需要公证,于是便有了这买卖公证行。这儿的掌柜叫徐鸿,据说他曾在卓资山当过律师,有律师资格证书。自从日本人来了之后,这儿的生意便清淡了许多,徐鸿正打算再干几天,将这个公证行搬到归绥城去。
正忙碌时,柜头进来禀报说:“掌柜的,有位小姐要见你。”
“小姐?”
“她说她是贾二爷家的小姐。”
“哦,快请她进来。”
不一时贾兰走进来,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徐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好啊”
徐鸿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有关莜面大王家里的事情,所以他看见贾兰有些紧张:“贾小姐,刚刚接到令尊的电话,说他派人要过来,可没想到会是你。”
“我来找你商量些事情。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好,请坐吧!”
贾兰坐下,开门见山:“我爹说,你在帮他处理有关贾氏粮仓的转让手续?”
“是,令尊是我们的老客户了,其实,我一直在做贾氏粮仓的法律顾问。”
“徐掌柜,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商量——怎么阻止这件事情而不是促成它,在这方面,你是资深律师,应该有办法的。叶知秋手里有我父亲的保证书,凭着那份保证书,他能得到贾氏粮仓吗?”
“这个,令尊也在电话上跟我说了,其实,只要法律文件没有签署,光凭着一份保证书是不起作用的。”
“这就是说,如果家父不签字,叶知秋还是得不到粮仓的?”
“也不完全对,如果上了法庭,叶知秋凭着那份保证书,要求法庭将贾氏粮仓作为补偿判给他,作为离婚所得财产,法庭也有可能会考虑的,毕竟那是令尊签过字的证据。再说,现在的法庭,你也清楚,呵呵,那可是曰本人说了算的……”
“明白了……那你能不能帮着把那份保证书给撕毁了呢?”
“撕毁文件?”
“彻底打消叶知秋想霸占粮仓的念头!”
“让我想想……这事儿,很难办啊,不过,到时候我可以帮令尊把文件从叶知秋手里要出来,然后由令尊来撕毁可能更为合适……”
“好,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有关细节……”
两个人低声商量起来。
傍晚时,贾兰又装扮成车夫,拉着野菊在街头慢慢地走着。一边走,她们一边低声交谈着——
“……这就是我制定的详细计划,让我爹和徐掌柜利用办理转让手续,来拖住叶知秋,与他谈条件,与此同时,我带人去营救姐姐……”贾兰说。
“你姐姐关在什么地方,你查清了吗?”
“我跟踪了叶知秋,已经查清了。”
“干得好。你看,还需要什么?”
“我需要几个女人。”
“这好办,明天我带几个女人去帮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行动?”
“上午十点……”
……
贾二爷从来没有感觉到他家的那口落地钟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那黄铜钟摆每摆动一次,那大钟就发出滴答声。此时此刻,世界上只有这一种声音。
二爷半躺在他的睡椅上,闭目养神。终于,传来了鸣钟声,整整响了十下。二爷知道,时辰到了!自从贾兰逃走、二后生被叶知秋打死之后,二爷已经完全认清了叶知秋的本来面目,对他厌恶之极,恨不得一脚将他从自己家里踢出去。可是叶知秋却粘上贾家了,他的手下随时出人幽兰阁寻找着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叶知秋的目的很显明,就是要得到贾氏粮仓。二爷悔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居然将他当成了自己可以依赖的人。
随着最后一下钟声消失,落地大钟指向十点整。叶知秋踩着钟声推门而进,跟随他的贵宝和另外一个特务留在了门外。他就是这样一个守时准点的人,对于不守时的人,他一向是不客气的,当然女人就除外了。
贾二爷坐在宽大写字台后面,冷冷地抬眼看着他:“你倒是很准时啊!”
“岳父大人……请允许最后叫你一声岳父大人!我叶知秋做事向来准时准点,讲信用!有关的法律文书你准备好了吧!”叶知秋有些不放心地问。今天早晨起床之后,他的心一直有些不安,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不得而知。他的预感只能到这一步,其他的他就猜测不到了。
“自然是准备好了。”二爷平静地回道。
“这就是说,只要我们一签字,一切都万事大吉了。”
“再等一会儿,公证行的徐掌柜过来,一切由他跟你办理。”
“岳父大人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
“有句得说在前头,我要是发现你拿我的粮仓去讨好日本人,我就放上一把火,把它给烧了。”
“我就是把粮仓交给日本人,他们也不会给我什么好处。”叶知秋起身走到贾二河身边,俯视着他:“我还要留着它赚钱呢!放心,粮仓在我手里,它就是我跟日本人讨价还价的一颗筹码。”
贾二爷气得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他,半晌才说:“文件签署之后,你和贾梅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和贾梅离了婚,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了。我何苦还要去找她的麻烦!”
话说到这份儿上,二人已经无话可说了,只是等待着签字画押了。可是徐掌柜还没有来,他们只能等着。那钟摆又滴答滴答地晃悠起来,声音有些夸张。二爷神情恬淡,闭目养神。叶知秋有些沉不住气了,焦急地看着窗外,不耐烦地问二爷:“怎么回事儿?你不会是耍我吧?”
“我为什么要耍你呢?别急,有道是好事多磨,徐掌柜马上就到……”
叶知秋不安地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又等了一会儿,门开了,律师徐先生走了进来。
“徐掌柜,麻烦你跟叶知秋把手续办一下。”
徐掌柜走到叶知秋面前,客气地对他做个手势:“叶先生,请坐!我准备好了两份法律文书,一份是你和贾梅小姐的离婚协议书,另一份是董事长把贾氏粮仓属于他的那部分产权转交给你的公证书。这两份文件必须同时签署才能生效!”说着把两份文件一起递过去。
叶知秋拿过来看了一眼,丢在桌上:“我同意所有条款,可以签字。”
徐掌柜对叶知秋说:“对不起,叶先生,在正式签字之前,请您出示贾老板曾经给您写过的一份保证书。”
“怎么,还要什么保证书啊?”
“不好意思,叶先生,这是必须要走的法律程序,如果文件里没有那份保证书,那这些手续就都不合法了,您也就无法得到贾氏粮仓……”
贾二爷给他吃了个宽心丸:“整个贾氏粮仓马上就是你的了,那份保证书,对你还有什么意义吗?”
叶知秋将信将疑,把保证书取了来,交给徐掌柜。徐掌柜很自然地把那份保证书递给贾二爷:“请二爷过目一下,这是您的原始文件吗?”
二爷看了一眼,点头说:“是原始文件,不过,它马上就不是了……”贾二河一边说,一边把那份文件撕了个粉碎。
叶知秋大吃一惊,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贾二河,别忘了,你女儿还在我手上。你是不想让她好活了,对不对?”
贾二河冷冷地看着叶知秋,不慌不忙微笑着:“别急嘛,我刚才不是说过了,粮仓马上就是你的了,这份保证书已经没有一点儿用了,所以,我才撕了它……”
叶知秋疑惑地说:“那你马上在这些文件上签字!”
“你先签吧!”
徐掌柜把那一沓子文件递给叶知秋:“叶先生,请您签字!”
叶知秋接过那一沓子文件,掏出自来水钢笔,飞快地把所有文件都签了字,交给徐掌柜。徐掌柜又把文件递给贾二爷。二爷拿起文件看着,却丝毫没有要签字的意思。
叶知秋着急了:“你为什么不签字啊?”
二爷说:“急什么,再让我好好想想……”
其实二爷是在拖延时间,等候着贾兰那边的消息。他知道这个时候,贾兰已经开始行动了,可是究竟能不能把贾梅救出来,二爷心里没底儿。贾兰的那个计策行吗?
……
其实贾兰的计策很简单——她让野菊带来的那几个妇女满大街嚷嚷,说有伙人贩子,专门拐卖妇女儿童。她们已经知道那些人贩子藏身的地点了,呼吁镇上的人一起去帮着解救被关押在一个小院里的妇女。她们的呼吁很快就有了效果,人们越聚越多,大家激情澎湃,很快聚集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贾兰的带领下,奔向了那个小院落。
小院落总共有四名特务在守卫。当浩浩荡荡的人流冲开了那扇小院门,一下子将小院子挤得满满的时候,他们全都傻了眼。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你挤我我挤你,将那四个特务挤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他们即便是想拔枪也不可能了,两只手被挤得根本动弹不得。
这正是贾兰希望达到的效果,她飞快地进了房间里,果然看见了脸上挂着伤痕的贾梅。
贾梅看见妹妹也很吃惊。但贾兰没等她说出什么,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向外而去。到了院子里,贾兰拉着贾梅向外走去,高声叫喊着:“我已经救出来一个被拐卖的妇女,你们再进去看看,其他房间里有没有了。”
刻不容缓,贾兰拉着贾梅的手向院子外冲去。群众给她们闪出一条路来。而被挤在院子角落里鹫巢的便衣们看见贾梅要跑了,便急了眼,其中一个挣脱众人,正要拔出腰间的手枪,不料,一把手枪顶在他的腰眼上,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别动……想活命就别乱动。”这是掩护野菊的地下党及时出手。
便衣特务果然吓得不敢动了,眼巴巴地看着贾梅被贾兰拉着又被众人簇拥着走出了院外。院门外早停好了贾家的小轿车。车门开了,喜叔急忙过来,拉住贾梅的手,将她推上了小车:“快上车,大小姐。”
贾梅正要上车,却见贾兰没有上车的意思。她急忙问:“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啊?”
“你先回家,我得赶紧去给爹打个电话,他正等我的电话呢……”贾兰说着,急忙向附近的电报局奔去。她知道眼下的时间是如此的宝贵,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