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湛骑着马,高举长刀,满身血污地来到大营门口,昂首而入。他身后,张华、卢宇和斥候营甲队的斥候们均是如此,骄傲地抬起头颅,昂首而入。
他们可是斥候营,不,是大秦甚至整个天下所有斥候的骄傲,打出了斥候的尊严!
古今名将,除故燕国白衣战神黎王之外,唯有钟湛尔!
秋风起,吹黄了草原,也吹白了多少边疆将士的双鬓。
秋雨落,染蓝了天空,也染红了多少大漠南北的土地。
一晃眼,已经入秋,钟湛骑在马背上,纵马绕着营地巡视了一圈,确认了鹿角没有遭到损害,这才放心。
“传令下去,今晚休息,人不卸甲、马不卸鞍、刀不离手,保持警惕。今晚,敌人可能来偷袭。”钟湛淡淡地对身边的张华说道。
“是。”张华点点头应下。
他们出来做任务。主要任务有两个,第一个是截杀辽军和夏军的游骑,第二个是吸引敌军的大部队。
追杀他们的,是一万夏辽联军。
进入六月之后,漠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漠北铁军团和辽国的天狼铁骑团以及夏国的汗血铁马团多次发生矛盾,导致碰撞摩擦。漠北铁军团的参谋部商议后决定发起一次大会战,意图重创夏辽联军。
六十万大秦的漠北铁军团、二十万辽国的天狼铁骑团以及十五万夏国的汗血铁马团齐聚漠北,随时准备开战。这也是司马轲羽的假节权力之一。
钟湛他们七月初出发,七月中旬开始被人追杀,至今半个多月了。至于为什么需要出动这么多人,因为没有一支敌军队伍知道钟湛他们有多少人,而钟湛他们这一千名斥候营斥候(钟湛在此之前已经晋级为斥候营都尉),均是一人三马甚至四马五马。
张华好奇地问道:“鹿角应该挡不住骑兵吧?”
钟湛摇了摇头,阴阴一笑,没有说什么。
入夜,月上树梢,风起云涌。
“轰隆隆隆……”夏辽联军的铁骑发动了冲锋!
人借马势,骑士们长刀一挥,砍断鹿角,冲了进去。
冲呀!胜利就在眼前!
然后,他们只觉得战马向下一沉,就完美地掉进了陷阱中……
陷阱里面布满了尖锐的木条竹条,夏辽联军的骑士们被捅成了马蜂窝。
惨叫声四起。
斥候们果断翻身而起,透甲弩上弦,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一轮齐射。
“嗷!嗷!”无数的夏辽联军骑士被活生生射成了筛子。
夏辽联军的后续部队,果断地兵分两路,绕开陷阱,两路包抄。
然后,绕向右边的骑士们被连续三十条绊马索绊倒三成,集体扑街;绕向左边的骑士们的战马精准地踩上了满地的铁蒺藜,接着他们连人带马就一起体验了一次短暂的飞行,在空中划过无数道完美的抛物线,再完美地落地。
“扑通!”
这时,斥候营的一千斥候已经清醒过来,翻身上马,准备冲锋。
正好,夏辽联军有个不怕死的家伙,点亮了火折子,想要绕过所有陷阱和障碍——他在大部队的正前方。
暴雨连弩果断发射!
一支支弩箭疯狂地从弩弓的发射口中喷吐而出,疯狂地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钟湛放下弩弓,拔出了长刀。
所有人,也都一同放下弩弓,拔出长刀。
双腿发力,一夹马肚。
“杀!”
一千斥候,纵马挥刀,义无反顾地发起了冲锋,冲入敌阵!
当马速很快的时候,就算你只是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轻轻一挥,也能够轻易地割下对方的人头。
“大秦万胜!”钟湛大声呼喊着。
“大秦万胜!”斥候们大声呼喊着。
钟湛眼中热泪盈眶。
卢宇也是如此。
张华也是如此。
这就是当年横扫八方的大秦虎贲的后裔!
这就是如今纵横漠北的漠北铁军团!
近百年的光阴,勇武并没有在一代代的通婚中散失,反而在体内流淌着的血液中一代代地传下去!
大秦还是那个大秦!(别沁吐槽: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尸积为山!
箭没了,抡起刀子;
刀钝了,挥舞双手;
手断了,还有牙齿;
牙掉了,还有残躯!
这就是大秦的勇士!
这就是大秦的虎贲!
这就是大秦的军人!
这就是大秦的子民!
他们守卫着边疆,在狂风和黄沙之中驻守着边境,绝不后退一步,只为了自己背后的亲人和国家。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是最符合他们的精神写照。
为国家,他们愿意赴死!
为亲人,他们无怨无悔!
他们是军人,是战士,是多少自诩清高自命不凡的文人骚客口中的“贼配军”,是无怨无悔甘愿为祖国边境安宁而奉献出自己的生命的无名英雄!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多少的文人,感觉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战士们用鲜血铸就的和平,心安理得地接受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治世”,一边歌舞升平,一边破口大骂那些军人是“丘八”“贱皮子”“贼配军”;他们和平时期就阿谀奉承见风使舵,战乱时期就劝说着皇帝议和称臣上贡(反正花的也是百姓的钱粮),战胜了就厚颜无耻地鼓吹着自己战功有多么的显赫,战败了就奴颜屈膝以身仕贼……这些人,是一个个国家当中,最最该死的人!
天亮了,战争结束了。
钟湛躺在一座尸山上,手里握着长刀,仰望天空,无声的流着眼泪。
即使他准备充分,但是这是一次实力悬殊的战斗。
一千人对阵六千多人。
很惨烈。
夏辽联军,战死了五千多人,还有几百人逃跑途中被陷阱绊倒死亡。
漠北铁军团斥候营,战死八百多人,其余几乎个个挂彩带伤。
夏辽联军全军覆没,但钟湛的斥候营也元气大伤。
钟湛爬起来,下令道:“兄弟们的尸体,能埋就埋了,不能埋的,火化了,骨灰带回去。”
张华捂着左肩上的刀伤问道:“敌军的尸体呢?”
钟湛一句话让他毛骨悚然。
“堆起来,覆土,筑京观!”
钟湛咬着牙,含着泪,看着京观被筑起来。
九千多具夏辽联军的尸体(有一些无法辨认或者已经烂成肉泥了),堆成一座小山丘,覆土,踩实。
钟湛望着巨大的京观,沉默着,腰间绑着一串耳朵。
以敌军的耳朵记军功,方便携带。这是斥候营的斥候们养成的良好习惯。
钟湛扭头看向战死的斥候们的坟墓,悄悄拭去了眼角饱含的热泪,低声抽泣着。
他在心中默默地说着:“兄弟们,安心去吧。”
卢宇站在他身旁,低声道:“子玄,别太难过了,你也为他们报仇雪恨了。”
钟湛在昨夜的战场上,亲手杀了二十多人,堪称是勇冠三军!
钟湛磨完刀,收刀入鞘,淡淡的说道:“兄弟们,走吧。”
他们翻身上马,纵马远去,一阵歌声随着微风远远地飘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诗经》中的《秦风·无衣》。
人已远去,留下一座京观,周围环绕着大秦勇士的坟墓,世世代代镇守胡人鬼灵!
钟湛策马狂奔,仰头闭眼,狂风刮过,为他拭去再也忍不住而涌出的泪水。那一颗颗泪珠随风飘散,洒了一路。
迎着风,钟湛只是不停地放声歌唱着那一曲《秦风·无衣》。
再后来,他开始哽咽着,轻唱着:
“多少战士多少泪,一曲《无衣》一曲殇。将军齐唱夜未央。
漠北征夫皆白发,羌笛悠悠歌悲伤。声起戍人望故乡。”
这是钟湛刚刚来到漠北参军,加入漠北铁军团后第一次参加战争,当天晚上填的词《浣溪沙》。
……
……
……
“子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卢宇问道。
钟湛勒了勒马,放慢了速度,环顾四周,又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风声,再嗅了嗅周围的气味,沉吟片刻,道:“向东北走,咱们去龙关。”
“龙关?那不是契丹贼子的地盘吗?”张华道。
钟湛点点头:“嗯,是龙关没错。”
“子玄莫非想要打龙关?就咱这一百号人?”卢宇也觉得钟湛有些异想天开了。
钟湛翻身下马,捡了块石片,在沙地上勾勒出一幅简易的漠北局势图。
漠北铁军团大营在正南方,西北方向是夏军汗血铁马团大营,东北方是辽军天狼铁骑团大营,正北方向是一片绿洲(这次会战的主要战场就在那里),正东方向与辽国交界处的关隘就叫龙关,正西方向与夏国交界处的关隘叫虎关。
虎关掌握在大秦手中,但是龙关在几年前已经沦陷。
钟湛在龙关的地方用手指头划了一下,道:“天亮到现在才不到两个时辰,别说夏辽联军的游骑斥候不可能发现那座京观,就算发现了又如何?他们也绝对还没有传达到大军中。这种情况下,龙关守军绝对不多,而且会放松警惕!”
张华和卢宇对视一眼,这不是豪赌吗?赌赢了,生;赌输了,死。
张华问道:“有多少把握?”
钟湛估算一下,道:“敌人放松警惕有九成把握,守军不多有七成把握。”
二人点点头。在战场上,正常情况下,超过三成把握就值得冒险了;钟湛至少有六成三的把握,超过一半,值得去拼一把。
“好,那事不宜迟,我们走!”钟湛果断决定。
……
第二天早晨,一支辽军铁骑来到了龙关,但是迎接他们的不是辽国人民和驻守军队的夹道欢呼,而是一座被烈火焚烧成废墟的无人死城(或者说是“无人死地”更为合适,毕竟连城墙都没有了),以及一座至少堆积了万人以上的人头的巨大京观!
这一支辽军铁骑,正是在辽国内大名鼎鼎的天狼铁骑团,为首的,正是天狼铁骑团的第一统帅——辽国大将军,金国宁!
金国宁下了马,伸手抚摸着一片漆黑的废墟,呢喃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士兵大声喊道:“大将军!发现了这个!”
金国宁过去一看,只见一块木板上用黑木炭写着龙飞凤舞的一行契丹文字:
“大秦漠北铁军团斥候营都尉钟湛致上辽国天狼铁骑团大将军金国宁,小小敬意,不足道也,还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