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和徐美如仓皇离开难民营,坐回汽车。
两人仍如亲密之人一般,敞开心扉,说着想说的话。
近卫自觉愧疚,让徐美如在难民营卡口遭受屈辱。
但是徐美如并不在意,用手比划出手枪形状,找近卫要枪。
要枪干什么?
近卫顺着徐美如手指方向看过去,立即看到在枪口直线上的一个坏人,名称山口。
徐美如想杀了山口。
不是为了刚才遭受的无理对待,也不是为了现在还未从心头上散掉的委屈。
就是想将这个混蛋立即从人世间抹去,让他从此没有机会再次粗暴对待下一个人。
在这之前,山口曾经在难民营里枪杀一个小女孩。
徐美如没有害怕过山口。
现在最想报复的就是这个日本兵,他是大坏蛋,他必须死。
徐美如的身上从来没有“怕”字。
只有对苦难和卑微的同情,同情之后是无私的帮助;只有对暴力和无礼的痛恨,痛恨之下必定是无情的报复。
想到了山口,徐美如又想到了涩谷。
这个在汇山码头外,击打和扣留卢师傅的日本兵,起先也如山口一样凶蛮暴躁。
涩谷身边的日本兵使用手中长枪,狠狠地砸向卢师傅。
在日本宪兵司令部监狱,对涩谷又有不一样的好感,好像这人还不错。
涩谷最后全力帮忙,释放卢师傅。
徐美如就是这样直性率真之人,因事识人,而不因人识人。
如果报复一个日本兵,此人必然是山口。
如果报复两个,他们必然是山口和另外一个日本兵。
冥冥之中,徐美如觉得涩谷不该死。
在徐美如的想法里,是与非极其简单,生与死也极其简单,没有复杂而深刻的算计和考量。
涩谷因为同伴被杀,无端寻仇,泄愤,是可以原谅的。
山口无端滋事,寻仇报复,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到徐美如提到手枪,近卫无法拒绝。
近卫觉得应当迅速变成一个神仙,立即满足徐美如提出的所有要求。
不是眼前。
眼前最需要做的是吃晚饭,晚饭后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枪杀山口,比如其他事情。
近卫带着徐美如在一家西餐厅吃完晚饭,两人再次坐回汽车。
刚刚坐定,近卫拿出一把小手枪,亮给徐美如看。
徐美如看到手枪,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是近卫十分熟悉的笑容。
浅浅的,微微的,好像这份笑容单单为他而生。
看见徐美如的笑容,近卫觉得一切已经恢复,两人又如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近卫将手枪放进徐美如的手里,让她向前摆出手枪瞄准姿势。
准确命中徐美如。
成功地让徐美如觉得,近卫是个贴心而细密的男人:懂自己所想,所欲,所为。
很顺从,很听话。
这是一把轻巧的勃朗宁手枪。
可以装弹七发,可在四五十米内的近距离射杀敌人。
手枪散发着蓝盈盈的光泽。
全枪光滑圆润,没有突出枪身的构造,可以直接放在口袋里,随身皮包里。
用枪时不用担心钩挂异物。
体积小巧,造型秀气。
特别适合女性防身。
徐美如马上就喜欢上这个杀人利器,在手里不停地翻看着,好久都舍不得放手。
她忽然握住手枪,抬起来指着近卫,“是这样开枪的吗?”
近卫伸手把住徐美如的手,说道,“要先瞄准,看这里,这是准星。”
徐美如听从近卫的教学。
她直臂举起手枪,闭着一只眼睛瞄准前方,轻轻扣动扳机,听见手枪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近卫没有在手枪里面压入子弹。
徐美如嘴巴里同步发出一声,“砰。”然后看着近卫,问道,“前面的山口就这样没命啦?”
近卫点头,“瞄准脑袋射击,瞄准心脏射击,山口就死啦!”
两人真想枪杀山口!
徐美如说道,“我现在就想去杀山口。”
近卫闻听,不知是真是假,也没多问缘故,马上发动汽车,往难民营开过去。
此时天近傍晚,秋冬时节的夜色早早落下。
行人已是模糊朦胧之状。
好在零星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沿街的店铺也点亮灯光,照着行色匆匆的市民百姓回家之路。
城市的夜晚已经开始!
汽车在行驶,看到难民营外的检查卡口,看到山口军曹。
近卫将汽车放慢速度,慢慢开过去。
徐美如眼睛紧紧盯着目标,举起手枪瞄准。
等恰到最近的距离时扣动扳机。
车里面立即听到手枪撞击声,和徐美如嘴巴里发出的“砰”声。
汽车驶过卡口。
徐美如放下手枪,自言自语地说道,“山口被我一枪打死!山口应当死啦!”
山口还在背着长枪胡乱走动着,距离汽车越来越远,远到渐渐藏在夜晚的暮色里面。
看不见山口!
汽车已经远离。
没有子弹,没有枪声。
这是模拟射击。
在近卫看来,徐美如没有任何胆怯,反而是自由和随意。
不错。
赶往下一站。
汽车驶离难民营,继续往虹口开去,往汇山码头开去。
这是近卫选择的下一个目标。
汇山码头是徐美如在上海遇到的第一个麻烦,麻烦也是和一个日本兵有关。
他是涩谷。
还有和涩谷一样的日本兵。
要从源头解开徐美如心中的不快。
一路上,徐美如紧紧握着手枪,一句话都没有说。
近卫也没有说话。
如同笼罩在安静底色中的圣徒一般,两人向着心中的胜地进军,去完成共同的心愿,去抹除抵压在胸口的块垒。
徐美如伸出左手,在近卫的脖子上慢慢地摩挲着,好像在鼓励,也好像在感谢。
近卫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嘴角慢慢露出笑容,心情也越来越美好起来。
两人的感情在遭遇今天的风浪之后,已经归于常态,归于升华。
汽车开过苏州河桥,进入虹口。
再过几个路口就是汇山码头。
近卫在路边一处无人的角落里停下汽车,转头看着徐美如,问道,“敢不敢真开枪?”
徐美如点点头。
近卫又接着问道,“敢不敢真开枪杀人?”
徐美如刚才已经模拟,亲自开枪将山口杀死在地。
这是虚幻之想。
从虚幻走到现实,需要跨过巨大的鸿沟。
徐美如犹豫。
敢不敢听到真实的枪声?
敢不敢亲眼看到一个人在枪响之后扑倒在地,脑袋上和胸口上血流如注。
徐美如突然想起,那日在静安寺听到枪声,看到宇文华法官倒在地上。
在流血。
听过枪声,看过流血。
细想,所有的开枪应当不过如此而已!
怎么会想到父亲的同事?
徐美如突然明白,自己早已在胸中慢慢堆积许多不快乐。
不快乐的源头就是:吴大宝,涩谷,中村,山口。
只有开枪才能抹去不快乐。
徐美如不容更多的迟疑和犹豫,马上十分坚定地回应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