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寿追石癸至瓮口山以南的原野,两军大战。石癸逃奔至此手中已不足三万骑,但见乞活军比他的军队还多,这才知道乞活军不下四万之众,而瓮口山的赵军只有五千步卒把守山口,也不能来援。望着遍野的乞活军,石癸狠心一战。
乞活军此次长途奔袭,其兵轻装而来,多不着甲,与赵骑冲突,悍不畏死,马槊对刺,往往同归于尽。战了半个时辰,两边已各自折损五千人马。
如此损耗,石癸自知难敌,但又被乞活军咬住,不敢自溃。
石隼也知情势不妙,对石癸道:“兄长可领兵先走,小弟在此抵挡。”
石癸虽难忍,但仍硬起心肠,率一万骑逃奔颖口。石隼命人擎起“石”字帅旗,他戴上兄长的头盔,指挥赵军抵挡。
因石隼与石癸长得相像,乞活军望见他还道是石癸,将抵挡的赵军团团围住,不断与之厮杀。
淝水西岸,桓温留下部将龚护清扫战场,看守辎重,大军向北急趋寿春。以桓熙骑兵为先锋,突袭赵军营寨。
桓熙骑兵踏破赵军营垒外围,却被堑壕、拒马之后的弓弩手击退。桓熙不以力相搏,转而截断赵军退路,一面等待后军前来。
赵军营寨中有一万守卒,未料晋军骑兵来袭,营垒虽坚,但见西去之路被断,急派快马突出营去报与呼延突,请他速速来援。
呼延突以一万步卒围寿春城,自领五千骑守在晋军浮桥以西。守了许久,未听到石癸获胜的消息,却被营寨快马来报:“大营被晋军所攻,请司马速速救援!”
呼延突问:“晋军多少人马?”
快马道:“有数千骑兵,恐大军在后。”
呼延突听了大吃一惊,又问:“石帅何在?”
快马道:“并无消息。”
呼延突脑筋急转,说道:“你速去回禀,待我聚齐人马,即刻回师去救!”又命亲兵传令各军收拢人马。
快马谢过,急急回去禀报。
呼延突聚拢围城的人马,却不去救援营寨,反率军撤往瓮口山。
桓温的大军赶至赵军营寨时,日已西斜,他命大将分头攻击敌营。桓冲、黄进攻正南,桓云守正北以防呼延突,杜云攻正西,桓熙策应西面与北面。
杜云之前一战,牺牲了陈虎,还折损了五千人马,伤者也有数千,自觉惨重无比。如今又领着一万兵卒在赵营西面摆好阵势,只等敌军从此突围,也好以逸待劳。
不久,一匹快马传令而来,言道:“南面我军已突破营垒,辅国有命,令将军即刻进攻。”
杜云拱手道:“杜某领命!”
看着那骑拍马而去,他叹了口气,回头来,命萧南进攻敌营。望着众将士着甲远去的背影,杜云心中泛起一丝不舍。
然而出乎意料,攻了不久,萧南便突破营垒,杜云赶忙领着牛山随之杀了进去。
原来赵军见南边营垒被攻破,并不往西突围,而是往北逃窜,想与呼延突合兵一处。赵军也不傻,他们只有步卒,若是离开了营垒,又无骑兵的护卫,怕是难逃一死。
北面,桓云的军队因要提防呼延突,所以只派了一小支步卒随同桓熙杀入赵营。
赵营中,桓熙正骑着马与赵军厮杀,刚以长枪刺死一名赵兵,忽然马失前蹄,踩进一个陷马坑中。桓熙滚落马下,那马腿被伤,已用不得了。
几名亲兵见状忙拍马来助,却听得呼啸声起,数十敌兵跟着包围过来。难得有晋军将领落马,所谓“擒贼先擒王”,杀掉此将于突围大为有利,赵军又岂会错过?
一名赵兵正张弓搭箭要射向桓熙,箭犹在弦上,却不知哪里一箭射来,自己反栽倒在地。而远处,杜云左手擒着弓,右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来,又瞄准另一赵兵射去。部将牛三发一声喊,挥着斧头,领兵杀向围困桓熙的赵军。
杜云背起弓,右手拔出破月刀来,也赶将上去。
一名敌兵被牛山利斧一劈,顿时颅骨破裂,哼都没哼一声就见了阎王。这些赵兵乃石癸的本部人马,多为北方勇悍之士,却也惊于牛山之凶猛。然而等杜云杀至,他们才知什么叫作煞星。
杜云左手抓住一名赵兵衣甲,提起来,甩将出去,如同扔一个稻草人。右手重刀一挥,能斩破敌兵胸甲,摧折肋骨。脚下一踢,能将人脏腑踢破。
敌兵本就难近杜云的身,即便靠近也受不住他一击,且杜云身着重甲,普通的刀枪奈何不得。
杜云与牛山逞横,不久即杀散敌兵。
桓熙也惊于杜云武力,翻上亲兵的一匹战马,朝杜云拱了拱手,拨马而去。
赵军终未等到呼延突来援,拼死突围之下几被全歼,只少数人逃出生天。桓温遣桓熙追击残敌,鸠占鹊巢,就以此地安置大军,另派出斥候探察敌军动静。
月光之下,白衣骑士依旧在与被围的赵军厮杀,直至天明,石隼的一万余赵军尽没。乞活军战士将石隼活捉,缚了,推到张无寿面前。
张无寿摘了他的头盔,看了看,皱眉问道:“你是石癸?”
石隼仰天而笑,瞪着张无寿道:“吾乃石隼,家兄此刻早已北渡淮水!”
张无寿也不发怒,依旧给他戴好头盔,又塞住他的嘴,对手下亲兵道:“将他押至瓮口山之山口,就言他是石癸,命赵军出降。”
乞活军围住山口,将石隼和俘虏的赵军推出阵前,一骑前去传话。等传话的回来,他说道:“赵军未见符节,不降。”
乞活军将领樊无期道:“什么符节?托词而已,将俘虏于阵前一一斩首,只留石隼!”
赵军守兵望见自己人被乞活军当面斩首,不禁胆寒。
樊无期命士卒披了赵军的重甲,进攻山口。
见乞活军来攻,赵军守将对众人道:“乞活军不留活口,降者必死,现在谷中粮草充足,坚守待援犹可存!”命令士兵拼死抵挡。众人皆不敢降,凭险死守。
山口以石木垒成关隘,有三道寨门,隘口上又砌有女墙,山岩陡峭易守难攻。寿春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这瓮口山也就常用于囤积粮草,关隘早已有之,只不过历次战争层层加建,使其更为险要。
乞活军身穿三层重甲,抱薪置于寨门下,想以火攻。关隘上的赵兵以强弩射之,也不能透甲而入。以檑木滚石扔下去,才将门下的乞活军砸死。
乞活军忘死堆起柴草,投以火把,在门前燃起大火。却见关隘上泼下水来,将火浇灭,原来为防火攻,隘口旁的山坡上早筑有水池,引山泉入池中,赵兵可以提水来救。
乞活军见了,苦无良策,又无攻城器具,只得暂时收兵。
樊无期将此事禀报张无寿,张无寿道:“桓温言有小道可以上山,你速派人去搜索。”
樊无期得令而去。
不久斥候来报:“发现大队赵军从东而来,将旗上有‘呼延’二字。”
张无寿道:“传令李农率五千骑于道旁树林中伏击。”
斥候传令而去。
呼延突急急赶路,因大量步卒而行得慢了。已近瓮口山,前边斥候来报:“将军,瓮口山前有许多乞活军,数不胜数。”
呼延突听了,这才想明白:“原来晋军勾连乞活军来战,难怪我大军不敌。”又问:“发现晋军否?”
斥候道:“并未见到晋军。”
呼延突道:“我军何在啊?”
斥候道:“这……也未见到我军,不过那山口关隘上依旧是我军旗帜。”
呼延突犹豫不决,不知石癸大军是已退往颖口,还是在路上,若自己不救瓮口山,比主将还先撤回颖口,岂不是大罪?
裨将常殊见呼延突神情犹疑,问道:“乞活军定是在攻关隘,司马何不相救?”
呼延突道:“某担心主帅已退至颖口,而我孤军难敌。”
常殊道:“将军该救瓮口山,胜了自然好,不胜退去颖口便是,若石征南尚未退至颖口,也不会因此而怪罪司马。”
呼延突想想也是,于是率军前去救援瓮口山。途经一片树林,骑兵已经过去,忽然从林中杀出乞活军来,攻击赵军步卒。
呼延突得后军来报:“步卒遭乞活军伏击。”
呼延突大惊,望望前边山林,只觉风声鹤唳,不顾后军死活,急忙领兵奔往颖口。
击退赵军,李农回到瓮口山前,回禀张无寿:“都督,赵军已撤退,该往颖口而去,现俘虏百余人,不如放他们入关隘中去。”张无寿自称大晋豫州都督。
张无寿听了,淡然一笑,说道:“此计甚好,就依你所言去办吧。”
李农道:“得令。”
李农将三十名赵军俘虏带到关隘前,对他们说道:“放尔等入关去,告诉守军趁早出降可免一死。”
三十名赵军俘虏被阵前释放,逃至关前,朝关上的赵军求救。关上的赵兵垂下一条绳梯,命他们逐一上来。俘虏上到关上即被搜身,搜出赵军“石”字帅旗,却是李农让俘虏交给守将的。守军将他们一一押至关内圈管,又将所搜旗帜交与守将。
守将看了帅旗,才敢确认石癸真败,却不知乞活军所俘的是否乃石癸本人,抑或石隼。他亲自审问放回的俘虏,以辨别其中是否藏有乞活军。
守将问一个瘦削俘虏道:“你是谁人部下?”
俘虏道:“启禀将军,我乃左军呼延司马部下。”
守将问道:“呼延司马何在?”
俘虏道:“我军来救瓮口山,于山前树林遭乞活军伏击,呼延司马已退兵而去,敌酋言司马已逃往颖口。”
守将问:“敌酋为何放了你等?”
俘虏道:“敌酋让我等传话,守军出降可免一死。”
守将心道:“哼,敌酋想动摇我军心。”又问了俘虏所属的长官姓名、乡里、家人,仔细辨别。确认无乞活军掺杂在内才将他们释放,命其搬运箭矢檑木。
李农营中,将剩余的俘虏拢在一起。乞活军埋锅造饭,火夫将马肉扔在釜中烹煮,又放入盐、葱、姜、蒜、大料、桂皮、野菜,众俘虏闻到釜中飘出的肉香,不禁流口水。等肉羹做好了,乞活军便盛汤、夹肉吃起来。俘虏只眼巴巴瞧着,却不敢做声。
等乞活军吃完,一个头领过来,命解了俘虏身上的绳索,对俘虏说:“尔等可去釜旁就食。”
俘虏一旦松开手脚,忙跑去釜旁,拿起乞活军扔在地上的赵军头盔,用箸从釜中捞出肉来放进头盔里,再用勺子舀了肉汤,蹲在一旁吃起来。热汤一下肚,眼泪就冒出来了,生死未卜之下,还能吃到肉,也不知道幸是不幸。又听见不远处的火夫对乞活军战士说道:“干粮吃没了,只能吃战马,过几日该吃俘虏。”
乞活军战士道:“人肉难吃,不如求都督退兵吧。”说着,转头瞧向俘虏。
俘虏听了,吓得一哆嗦,看乞活军战士瞧过来,忙低下头去,似要躲开他的目光。
等釜中的汤尽,乞活军又将俘虏绑了,着人看守。
次日,李农又押了三十名俘虏至关前,对他们道:“放尔等入关去,告诉守军速速送出粮食,我军自退。”
俘虏逃至关下,被赵军救入关内,又一一审问。守将得知乞活军缺粮,心中放松许多。
其实,乞活军每人都带了五日的干粮,干粮尚未吃尽,又有赵军战马可充作军粮,昨日不过略施小计,今以俘虏之口入关使诈而已。
中军帐内,张无寿正愁瓮口山难下,斥候来报:“晋军送粮而来。”
张无寿忙命人将晋军接到山下,亲自出营去见。晋军首领正是寿春守将周骅,他下马来,走至张无寿面前拱手道:“寿春都尉周骅,参见督帅。”他可不敢认张无寿为豫州都督,倒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督帅”头衔。
张无寿觉得“督帅”名称响亮,也不计较,忙请周骅入帐。
周骅入帐中,禀道:“我奉辅国将军之命送三千石粮食来,以便将军攻山。”
张无寿点点头,问道:“这瓮口山可有路通至山顶?”
周骅道:“有,桓辅国遣我来正是为此,某可带贵军上山。”
张无寿不禁暗赞桓温的为人周到,命樊无期领兵随周骅上山。
颖口,石癸望者浮桥对岸,盼着石隼归来。呼延突已领兵回来,虽败于瓮口山,但并未被责罚,只因他失军不多,此战之败,咎在石癸。
王浃从旁劝道:“将军,令弟有贵相,必然无咎。不如遣细作前去瓮口山,一探究竟。”
石癸叹道:“天命难违,不必了。”又道:“命人拆断浮桥,大军撤回汝阴。”他心知石隼劫数难逃,不愿以私废公,再折损手下。
桓温根本未派人去袭颖口,一来颖口有淮水之险,无水军相助实难攻下;二来石癸方经大败,士气低落,必不敢再南渡反击,桓温不示军于浮桥之南,石癸反而疑惧,唯恐赵军设伏诱之。
斥候报与晋军大营,营中暂由桓冲代管,斥候道:“颖口的浮桥被赵军拆断。”
桓冲命其再探,又命桓熙、邓遐扫荡残敌。
此时,桓温正在寿春城中与谢尚饮酒。太守府正堂,两人箕坐于席上把酒言欢,旁人不敢入内。
谢尚舔舔嘴唇,提着酒壶说道:“五十日未曾饮酒,馋煞我也!”他是一酒鬼,嗜酒如命,因要守城拒敌,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大敌已去,自然要打饮特饮。
桓温放下酒杯,做手势道:“君好酒之名播于海内,士人莫不仰望。”
谢尚拍他大腿,嘻嘻而笑:“元子莫释酒杯,今日你我一醉方休。”说着给他倒上酒,又道:“请,有请。”
桓温哈哈一笑:“仁祖自不会亏我酒水,只可惜我酒量太浅。”说完,将杯中酒饮尽。
谢尚又给他倒上,自己“咕哝,咕哝”将壶中酒喝了一半。谢尚看看桓温手中酒杯,等他再喝。
桓温被他一瞧,说道:“仁祖可曾记得那日在徐州府堂中饮酒?”
谢尚道:“哪日?”摇摇头。
桓温道:“那日你拉我喝酒,我喝得目眩,着实难当,逃去公主房中躲避,你才未敢追来。”
谢尚想了起来,说道:“你虽沙场无敌,酒席间却是一逃兵尔。”
桓温脸色酡红,噗哧笑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某不胜酒量,自该撤退,那日公主还赞你有功。”
谢尚不解道:“哦?”
桓温道:“公主言若无你这司马,她岂能轻易见到我。”
谢尚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两人布衣之交,直饮至桓温大醉,卧席而眠,谢尚犹自饮酒。
瓮口山顶,樊无期得周骅指点,找到入谷的一处山崖。
周骅道:“此处虽可下去谷中,但山势奇险,将军还需小心。”
樊无期谢道:“某理会得。”
周骅告辞而去。
这两日,李农命人修造云梯,又于关下日夜击鼓。赵军为防乞活军来袭,不得睡眠。又一日凌晨,天未大亮,雾气弥漫。
李农驱俘虏百人为先锋,突袭关隘。赵军以箭矢杀退乞活军,将俘虏救入关去,未及一一审问。那边,樊无期也趁着雾气,命人穿上赵军衣服自山崖垂以绳索下到谷中。
谷中突现反兵,其实乃乞活军所扮,守将命人与之厮杀,一时敌我不分。而被救的“俘虏”中有人抢夺赵军武器,从内侧石阶杀上关隘。听得关内喊杀声,李农命士卒携云梯攻打。雾气中不知多少乞活军,关上的赵军一边朝关下射箭,一边抵挡“俘虏”。
乞活军不断登上关隘,将守军杀退,终于打开寨门。乞活军一拥而入,李农杀到谷中,闻到风中有烟火气,暗道糟糕。然而被守军所挡,一时不得深入。
等杀尽谷中守军,来到存粮之所,只见大火熊熊,烟尘滚滚。李农望火兴叹,只恨救它不得。
大火过后,乞活军从灰烬下扒出余粮,一经清点,尚得七千余石。
张无寿去晋军大营找桓温讨要粮食。
张无寿道:“瓮口山粮食被赵军所焚,仅得七千石余粮。”
桓温捋须道:“哦?”
张无寿瞧他脸色,说道:“辅国不信张某?”
桓温微笑道:“岂能不信?只是我手中只有五万石粮食。”
张无寿淡淡看着他,说道:“辅国要反悔?”
桓温道:“非也,此乃南豫州之粮,我可先借了,将其给张兄,余下之数等某回去徐州再行交割。”
张无寿点点头,说道:“既如此,某就先取这五万石粮食回淮北。”
桓温道:“张兄请自便,所需粮船,我已备好。”
张无寿有粮船送粮自然省却不少事,起身谢道:“如此便谢过辅国了。”
桓温也起身拱手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又命亲军司马带他前去清点粮食。
张无寿将所俘石隼及赵兵交给桓温,换了寿春府库的一千匹布,一匹布值二百钱,俘虏还费粮食,在张无寿看来这交易很是值当。又将瓮口山的粮食用战马驮至淮水边,再搬上晋军的粮船运往淮北,所俘的战马也不少,刚好用来驮粮。
陆馥出了五万石粮食,自然要桓温补偿,桓温以战马补偿,给了他五千匹马。若算起来,陆馥还大赚了,一匹马不下两万钱,一石粮食只值三百钱,虽是军粮,运来也有耗费,但仍远不及马价,于是命人赶了马回江东卖钱。粮草乃朝廷调拨,所用皆要上报,如今只好拿马换钱,再购粮冲抵。
桓温将捷报飞鸽传书与朝廷,战功表册及俘虏送往京师。谢尚虽好酒,但身在其职不得偷闲,休整城墙,劝课农桑。
芍陂,士兵正用战马拉犁。桓温望云天之下万顷良田,不禁赞道:“此乃寿春之资,足以养兵。”
其实马在水田中容易烂蹄,但谢尚筹措耕牛不及,缺乏畜力,也只能让马代劳。
桓温又叹战马娇贵,不比牛能打粗。战马除了吃草,还要吃谷物。现在山林中有草还好,若到了冬天,就耗费粮食了。
陆馥留下朱顼、谢婵帮忙疏通淮水,自己回去合肥。赵军撤退,河面的铁索被谢尚拆除,不过河中的沉船却需水军清理。
水手沉到河里,用铁索系住沉船,再借楼船的浮力将沉船拉起,拽到别处沉之于深水,只能等其慢慢烂在水里。
桓温修书着快马报与朝廷,该趁石癸新败北伐汝阴,因为汝阴离寿春近,威胁甚大,即便不能攻下汝阴,也当袭扰,让赵军着力于防守,不敢稍窥寿春之境。
一日天气晴朗,杜云得召唤,往中军去见桓温。进到中军帐,却不见桓温,亲兵让杜云稍待,而后退了出去。
杜云看案上有一册书,书名乃“孟德新书”,知是曹孟德平生所著的兵书。帐内还挂着一个带角的牛头骨,一幅字。牛头骨是赵军留下来的,那字倒是写得极佳,飘逸洒脱。杜云默默看那笔画,听得身后帐幕响动。转过身来,正是桓温进来。
桓温笑道:“安之也喜欢字?”
杜云拱手道:“下官参见辅国将军!杜某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字美妙。”
桓温道:“你如此说怎能言不懂欣赏?这字乃王太尉所赠,其笔法炉火纯青。”
杜云一听,心中了然,王氏代有书法名家,太尉有此书法也不为奇。只是那条幅上所言:“剑号玄冥,断石分金。君乃赤心,辅国安民。”所言玄冥不知是什么剑?
杜云道:“不知辅国召卑职来所为何事?”
桓温道:“安之请坐。”请杜云坐了,又着侍卫奉茶。
桓温道:“并无大事,今日得闲,可与安之清谈。”
杜云听说无事,看看茶水,喝了一口,淡然无味。
桓温道:“安之乃莫虚之门人?”
杜云一听,奇道:“辅国怎知之?”
桓温说:“御前比武,你胜过皇甫彪,朝中早已风闻。那日又轻易赢了吾弟,可见传言不假。”他早年好武慕侠,曾手刃杀父仇人,自然知道莫虚之的大名。若非杜云胜过皇甫彪,桓温也不会打听。
杜云摇摇头道:“在下不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某在京师就曾败于一使枪者之手。”
桓温倒不知有此事,奇道:“使枪者,莫非是夏侯氏?”
杜云也听皇甫锋说起过夏侯氏,便道:“晋陵将军也曾说那人是夏侯氏。”
桓温道:“那就不足为奇了。”
杜云道:“某倒不知这夏侯氏来历。”
桓温道:“尊师未曾与你说起过?”
杜云道:“恩师不问世事,也与我不提往事。”
桓温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又道:“这夏侯氏原本是谯郡望族,代有名将,到晋立国,夏侯氏渐流于江湖。江湖有言:‘魁首龙凑枪,世间不可挡,荆南五蛮地,谁敢惹青芒?东南隐名宿,其号莫归藏。’所谓魁首龙凑枪说的就是夏侯氏,其中夏侯忻武功最为卓绝,曾胜皇甫明之以及尊师,名盖一时。”
杜云也听皇甫锋提过,夏侯忻与皇甫清、杜云的师父莫盛三人曾在洞庭之君山比武,而夏侯忻取胜。他问道:“不知为何夏侯氏要与我师门寻仇?”
桓温道:“这桓某就不知了。那夏侯忻原是赵国并州刺史、平北将军,因有人表奏其里通燕国,被赵国国君迁为平南将军。他于征讨襄阳时被人刺杀,尊师或许与此事有瓜葛。”
杜云从未听师父说起过此事,既然夏侯氏寻仇,也只能与之为敌了。他说道:“夏侯氏枪法无双,倒是劲敌。”
桓温道:“你称其为敌也没错,既做了胡虏之臣,助纣为虐,就是与我朝为敌。其枪法虽好,但未必能赢过皇甫氏之青芒。当年君山比武,皇甫明之为求公允,并未使用青芒剑。”皇甫清字明之。桓温向来就不以侠义之士刺杀赵国君臣为错,且石辛也曾派人刺杀于他,这不过是两国相争,大势使然。
杜云不解道:“青芒?”
桓温道:“青芒乃天下至利的宝剑,与我这玄冥难分伯仲。”
杜云一脸呆然,他破月刀也是利刃,但怎能敌龙凑枪?
桓温瞧他脸色,以为他不信,便道:“安之可要一观本将玄冥剑?”说着手把腰间剑柄。
杜云心道:“什么天下至宝随身携带?”嘴上却说道:“卑职正想开开眼界。”
桓温起身来,摘下腰间宝剑,走出席案,示意杜云来看。
杜云也起身来,走近桓温,只见他抽出剑来,亮在明处。再看那剑,长约四尺,通身玄色,却含流光。仔细一看,原来是剑身上有流水般的锻纹。杜云看得奇怪,不禁拔出自己的破月刀来比较。
破月刀寒光闪闪,刀刃上也有锻纹,只是不似玄冥剑那般绵密如丝。
桓温看他的刀,不禁笑道:“可去帐外一试高下。”说完,瞧了一眼牛头骨,取将下来,提剑来到帐外。
杜云跟随其身后,见桓温将牛头提给他道:“安之且请试刀。”
杜云接过牛头骨,左手抓牢其一根牛角,右手使劲挥刀劈下,“铛”,将另一根牛角斩断。牛角之坚自不待言,看那断口倒也平整。杜云将牛头骨给桓温,却见他摆了摆手。
桓温捡起地上的断角,往上一抛,任其坠下,此际以剑刃接之,“嗤”一声细响,牛角迎刃而断。
杜云大吃一惊,方才桓温并未使力,这牛角自身坠力并不大,竟被玄冥轻易切断,此剑果然非同凡响。
桓温道:“可试以精钢。”命亲兵取枪来。
亲兵取了一支长枪,将枪头斜指,明晃晃的,确乃精钢锻造。桓温挥剑朝枪头削去,枪尖随即跌落,而枪杆却颤也不颤。
杜云目瞪口呆,以他的力道,也不能用破月刀削断枪尖,否则那夏侯泓岂是对手?朝桓温拱手说:“下官大开眼界,此剑当真天下无敌。”杜云又有疑问,说道:“不知这剑鞘怎能承受?”剑都如此锋利,剑鞘岂不被轻易割坏?
桓温按着剑鞘说:“只因这剑鞘夹脂,却也不经用。”以脂肪润滑,确实是好办法。就是驮辎重的车,车轴上也涂有牛脂,不容易坏。
杜云说:“原来如此。”
桓温道:“你既胜过皇甫彪,桓某倒想与你过几招,只拼拳脚,不用刀剑,如何?”
杜云道:“啊?”
桓温微笑道:“啊什么,你莫不是轻视本将?”
杜云拱手道:“下官岂敢?”
两人各自将刀剑收入鞘中,放在一旁。来到空地,桓温左手握拳在前,右手成掌在后,其势以攻。杜云双脚平开,手臂架于胸前,两手虚扣,其势取守。
桓温喝一声,左拳杜云中路,右掌如剑直戳杜云面门。取中路的分明是虚招,右掌才是实招。
杜云两手如门,守于胸前,见桓温拳、掌齐出。他左手扣向其掌,右手扣向其拳,皆冲着其手腕而去。
桓温收拳、掌,又以双拳刺杜云中门。
杜云方才双手分开,故露出中门破绽,但见他双拳来,两手交错而拍,“啪啪”,拍在桓温拳头上,破解其招。
桓温双手呈鹰爪,反扣向杜云手指。
杜云惊弦指弹出,击退桓温鹰爪。
桓温缩手,只觉得指骨疼痛,好在杜云未使全力伤他筋骨。桓温避开杜云手指,连出三招,抓向他手腕、肩头、下颚。
杜云挥掌如鞭,扫桓温双手,逼退桓温,右脚踏步向前,左腿扫向桓温腰际。
桓温退步,以肘击杜云左脚,“啪”一声,击在杜云胫骨上,如中铁石。桓温防过杜云左腿,反抬左脚踢向杜云右腿。
杜云左脚踏实,右腿格其左脚,右掌劈其面门。
桓温左脚踢在杜云右腿如击在松树上,左手手肘挡他右掌,右爪抓向他手肘。右爪还未至,却见杜云忽的右腿扫出,击向自己双膝,桓温撤手后退。至躲过杜云扫腿,又遭他鞭掌,桓温不禁拍出一掌相向。两掌击在一起,“啪”,劲风激起衣袖。桓温后退一步,而杜云不退反进,又扫出一腿。
杜云力道极大,自然有所收敛。其手法多是大擒拿、云手,又有惊弦指和鞭掌,而腿法如风,大开大合,极为利索。
桓温的拳脚虚实相应,手法乃是小擒拿、剑掌、鹰爪,脚法多是直踢、勾、拐,更似市井招数,却又步法轻快,闪避得宜。
两人打了三十余招,桓温喊停,说道:“且住,某之拳脚不敌安之。”
杜云拱手道:“在下得罪了。”因高下立判,若说些谦辞反而轻辱主帅,不如告罪。
其实桓温武艺非低,只是逊于拳脚,长于剑术,其内力虽不及杜云,但已强过皇甫彪。想他年少时为报父仇只身行刺江彪兄弟,手刃二人,而江彪兄弟时称荆州二虎,名声赫赫,可见桓温武功不俗。
桓温笑道:“尊师的‘扫虏如风腿’果然利落,不如教授于军中。”
杜云道:“此腿法叫作‘摧竹如风腿’。”
桓温道:“哦?这腿法倒可用于短兵相接。”心道:“此腿法虽无高明招数,却贵在简单实用。”
杜云拱手称是。
桓温活动了筋骨,身体舒坦许多,捋须说道:“某尚有一事委于安之。”
杜云道:“辅国但请吩咐。”
桓温道:“如今我军多战马,你可从本部中挑选三千人充作骑兵。”
杜云拱手道:“卑职惭愧,并不善骑术。”
桓温道:“以你之武艺,只需掌控缰绳,学来容易。至于兵丁,我已知新军多为兖州流民所编,其中定有会骑马者。”
杜云见主将都不以他骑术差为意,自然不敢推脱,言道:“卑职遵命!”
杜云告辞桓温,回去营中只挑出两千人会骑马的。正无可奈何,桓冲送来一千士兵,是从黄进、李浑军中挑选的。杜云一经查问,才知这些降卒里有不少羌人,本善于骑马。原来是石赵攻西羌时,这些羌人大败,被捉来充作兵丁。杜云遵桓温命令让他们每日跟随桓熙的骑兵一起训练,以期有所长进。
杜云自己也不能落下,就在校场请桓熙教他骑术。
桓熙站在坐骑旁边,摸摸马颈,昂着下巴说:“安之想学骑术,非拜我为师不可。”
杜云道:“杜某已有师父,怎好再拜他人为师?我虚心求教,还望少将军不吝赐教。”
桓熙早听闻御前比武之事,那日他叔父只和杜云交了一招便认输,太也有失颜面,如今杜云就在眼前,倒要看他武艺如何了得,说道:“不如这样,且让我看看你资质高下,再说不迟。”“呛”,拔出腰间长剑,又说:“来吧!”
杜云心想:“他还真耿直,不容我丝毫推拒。”说道:“那杜某得罪了。”从背后缓缓抽出破月刀。
桓熙待他拔刀,双手握住剑柄,将剑身一竖,踏步上前,直直划下。
杜云看他长剑当头劈来,此招虽平平,但两手握剑之下,气势不小。杜云侧身闪避,却见长剑藏着后招,剑锋一滞,又横切过来。“铛”,杜云立刀格挡,剑刃不能再前。
桓熙察觉杜云力道强横,抽剑让过他刀,疾点杜云面门。未等杜云提刀格挡,忽又后退,猛然直刺杜云右臂。“铛”,却见杜云变招也快,出刀接住长剑。不过杜云似乎只守不攻,桓熙脚下走动,长剑缓缓绕着破月刀,避实向虚。忽又让过刀刃,剑锋划向脖颈。
杜云看他剑法虚实相应,忽动忽静,分明有道家的路数。刚却步让过杀招,却见他长剑一收又骤然再刺,大气又不失灵动。
杜云道声:“好剑法。”不再退让,挥动破月刀一式光照云海。“铛”,千钧之力,将桓熙长剑砸飞。
桓熙手指颤抖,鼻孔出气,不服道:“换枪!”
杜云一愣:“啊?”
桓熙说:“我只说兵刃,不论刀枪。要知,在马上当以枪矛为先!”哪管他想法,直招呼亲兵取了两杆枪来,并鱼鳞铁甲。
杜云的皮甲中有龟甲木,又套了这鱼鳞甲,右手提枪,背上依旧背着破月刀。虽如此,这点分量于他毫无负累。杜云拿枪晃了晃,还算合手。其实他在归藏山也学过枪,只是逊于刀法,与夏侯泓的枪法一比,更是流于平庸。
桓熙只披了鱼鳞甲,双手握枪,待杜云站定,喝道:“安之,看枪!”枪尖直刺杜云面门。
杜云只使五成力道,一枪拨开桓熙枪尖,反刺桓熙当胸。
桓熙又压杜云枪杆,枪尖挑他右腕。
杜云右手抬起枪杆避过,枪尖一甩,疾点桓熙左臂、前胸、右肩,依次而近,逼退桓熙。
桓熙右脚却步,避让杜云枪尖,手中长枪一抖,舞花罩向杜云下颌及咽喉。
杜云长枪伸出挑其枪杆,格住。
桓熙舞不动花,搭在其枪杆上,直戳杜云咽喉。
杜云眼见枪尖至,忽的一转身,右手抽回枪杆。
“叮”一声,桓熙枪尖刺中杜云背上的破月刀,反将自己吓了一跳,以为伤到人。
恰在此时,杜云已抽回枪杆,倒握枪尖,反手一刺,抵中桓云胸口。
桓云只觉胸口一麻,瞠目结舌,冷汗冒上脊背,低头一看,却是枪柄,这才收惊,吁了一口气。再看杜云,已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似乎平常的很。心知他枪法更胜,因为敢背过身去以背负的刀接他枪,这份胆量和准头非高手不能为,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虽输了,嘴中却不肯说出一个“败”字。
在杜云看来,桓熙枪法的确平平,自己的枪法虽属二流,要胜桓熙也还容易。不过桓熙的枪法是用于战阵,于马上突刺,容不得多少花招,自然比不过江湖好手。既然胜负已分,杜云收起长枪,就像无事发生一样,朝桓熙淡然一笑:“少将军可否教我骑术了?”
桓熙少年心性,长于军中,向来争强好胜。对于京中那些豪门子弟,以为只知风花雪月,甚是不屑。但此次败于杜云,却没有半分懊恼,反而对他另眼相看,觉得其虽武艺高强却不张扬,如和风暖煦,自有一股气度,不免心生亲近。
杜云不过是自幼修道,讲究冲虚恬静,无有野心,自然难被人所忌。至于气度,于不同的人眼中也各异,难以言尽。
桓熙道:“胜就是胜,我教你骑术便是。”
杜云拱手道:“杜某不才,也愿将枪法倾囊相授。”
桓熙心中起意道:“不如你我约为兄弟,以字相称如何?”
杜云喜道:“自无不可,杜某小字安之。”
桓熙笑道:“我小字伯道。”
又论齿序,两人同岁,杜云尚大他三个月。于是杜云为义兄,桓熙为义弟,以皇天后土起誓,结为金兰之交。
桓温有意北伐,自然少不得骑兵,不过仍需朝廷做主。
京师,得淮南捷报,四处张灯结彩。从寿春押至京师的俘虏被宿卫游行于当街,百姓围观,欢欣鼓舞,朝俘虏投掷瓦砾。宿卫将俘虏一路送至阙下,禀奏于朝堂。
虎贲中郎将殷浩朝皇帝下拜道:“启奏陛下,敌酋石隼及赵军俘虏共七十一人已押至阙下,但凭皇上发落。”
皇帝道:“押入大狱,等候秋决。”
殷浩称是,退下堂去。
朱信出班奏道:“陛下,辅国将军请求趁赵军新败北伐汝阴,臣以为不可。”
众臣皆看过奏表,但听朱信所言。
朱信接着道:“赵军虽新败,如奏表所言石癸麾下尚有六七万人,此非一战可胜。而今淮南方遭赵军蹂躏,正需休养生息。”
张琦道:“尚书令所言甚是,淮南该劝课农桑,与民休息。且那赵国拥铁骑五十万,戴甲百万,此战不过损之十一,未伤其元气,若我北伐汝阴,恐又惹它大军南下。”
皇帝听了,不置可否,问太尉道:“舅父以为如何?”
太尉道:“乘胜追击并无不妥,桓辅国督豫州军事,想必自有成算。”
太傅出班奏道:“陛下,诚如桓辅国奏表中所言,汝阴抵近寿春,若不伐之,其必再窥吾境。且尚不知赵国国君是否有意再次南侵,若我攻汝阴,可使其转而为守。”
皇帝又问诸葛甝:“诸葛尚书以为可伐汝阴否?”
诸葛甝道:“微臣以为时机未到,此时北伐必然徒劳无功。汝阴乃颍川门户,汝阴若破,我水师可沿颍水北上直抵许昌城下。赵军既败,岂敢不固守汝阴?以石癸之才,我军恐难有战果。”
皇帝得知此次获胜是接乞活军相助,还花费了八万石粮食以为酬谢,所以石癸虽败,其才略仍不可轻视。又问道:“尚书所言时机不知是几时?”
诸葛甝道:“石癸、石辛皆大败而丧师于我,且看石虎如何惩罚。”
皇帝点点头,龙颜舒展,说道:“正是,诸葛尚书所言正合朕心。”
于是传旨桓温不得举兵北伐,又以其功勋,封桓温为万宁县侯,赐布帛两万匹,所赏有功将士之钱巨万。
桓温本摩拳擦掌,以图北伐,但接到圣旨,不禁怅然若失。虽不能攻汝阴,但西硖石、下蔡不能不下,于是命谢汪攻引水军,桓熙领步骑一万合攻下蔡。又命谢婵在寿春城北搭设浮桥,桓云领兵五千渡淮,往攻西硖石。
下蔡的赵军被桓熙围住东、北二门,南门遭水师攻打,围三阙一。
西硖石东、南两面是淮水,北面是夏淝水,隔水与下蔡相对。守军闻下蔡被攻,晋师又从西边渡淮水而来,孤立无缘,恐被截断退路,不战自退。
下蔡仅三千守军,守将得知硖石失守,晋师已陈兵夏淝水彼岸,恐被合围,而石癸、石辛方经大败,下蔡城外无援兵,内缺粮草,士气低落。守将自知守城无望,不得不率军趁夜弃城而逃。沿夏淝水先西而后折向北去,却于途中遭桓熙伏击,十停人倒是死了七停,余者逃回汝阴以北的项城。
寿春之事已了,桓温命桓冲领大军东返临淮,自己去与谢尚叙别。
谢尚一路相送,至八公山南,两人望层峦叠翠,不忍辜负韶光,带了几名亲随前去登山。这八公山又称淝陵,淮水遇之避让,往北沿山脚饶了个弯,因此淝陵西、北、东三面临淮水,倒好似淝陵向北凸出,将淮水拱弯了。其西边有硖石,北边隔河望下蔡,可算寿春屏障。
淝陵山岭众多,两人骑马从山谷中行,一路可见清泉翠柏,直至北山,登其山巅而止。
隔着淮水遥望下蔡,朦朦胧胧不见城墙。谢尚从亲随手中拿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口,咂咂嘴,说道:“想当年淮南王于此山中修道成仙,谢某何其有幸,守在左近。”
桓温心道:“莫非你也想成仙?”看他喝水,也觉得干渴,一把拿过水囊来,仰头倒了一口。刚一入口,已察觉不对,皱眉说:“怎么是酒?”酒自嘴边溢出,洒在衣襟上。
谢尚大呼可惜,抢过酒囊,说道:“你既不爱喝,我独饮就是!”
桓温哑然失笑,命人拿水囊来。解过渴,举目北望,想自己原籍谯郡,不觉神伤,说道:“桓某已戎马倥惚十载,中原尚未克,不觉已封侯。”
谢尚道:“事在人为,元子何需伤怀。”
大风乍起,吹拂山岭。满眼树木森森然,动若兵甲,桓温豪气又生,吟道:“登高望苍原,憾淮水横断。立雄姿于世,执长剑当先。将兵千百万,逐鹿旧河山。破虏应血战,宏略定坤乾!”
谢尚酒在口中,一听差点呛着,喉咙火辣辣的痛,不觉流出泪来,说道:“元子好气魄。”
桓温见他流泪,还道是爱国之心由感而发,抓住他臂膀说道:“吾当与谢兄共逐中原!”
谢尚抹去泪水,拱手说:“谢某不才,唯元子马首是瞻。”
桓温兴起,拿过他手中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穿喉,道一声“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