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乱云飞渡(中)
宋祖光这下如释重负,打了个嗝:这可能交差了。谢天谢地,你们不知道,已经找过三个老师了,都,不愿意教,一个被,被打了一顿,一个吓破了,胆,一个被关了黑房子。
梅子正吃着香,忽然听到黑房子,不禁吓得心里一跳。
王新基和杨老师诧异不已:不至于吧?不教就打还关黑房子,这么严重。
宋祖光嘿嘿一笑:你那是你不知道,她要学,学啥。
学啥?学啥?王新基和杨老师齐声问。
宋祖光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说:不知道哪,哪个王八犊子,说汾阳城有,有龙脉,是风水,宝地。谁要能找到,就能,成就大业。川烟那鬼,鬼,就信了。
这不是无稽之谈么。王新基哼了一声。
宋祖光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你不记得?日本人进城时,马头齐刷刷下,下跪,后来,用车拉进来的。
王新基点点头:这倒是,我也去了。
宋祖光一拍桌子,兴奋起来:这就对了,日本,也有风水,唐朝传过去的。你不晓得,日本国家图书馆藏着好些,咱们老祖宗的稀罕书。
他说着又喝了一杯:他们,秘密找了好多专家,又捉了本城邻县的风水先生,逼着看啊。你,你也知道,那些人平时坑蒙拐骗,哪会这个啊。胡乱,找了几个地方,龙脉倒是没找到,就,就挖了些石碑。
喔。王新基这下心里澄然明了。
杨老师依旧没说话,招呼着梅子,给她夹了不少菜。
梅子耳朵竖得很尖,她对这些神秘事件向来感兴趣。
果然宋祖光又说:你瞧见那飞马了不,那就是挖出来的。我,我也是糊涂,闲着没事送他观音干嘛,唉,也是逼的,逼的。
杨老师悄悄碰了碰王新基,王新基会意,又问:那些风水先生呢?
送到煤矿挖煤去了。宋祖德喝了快半斤酒,难得还能说明白,不过已经快要醉了。
那怎么找上杨老师了。王新基又问。
别,提了,都怪那汉奸头。要不是他,我,我也不会找杨老师,惹这麻烦。宋祖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头往下垂了垂。
他怎么知道杨老师懂堪舆?王新基不解地问。
堪舆?啥,啥堪舆。宋祖光显然没听懂,眼睛眯了起来。
王新基解释说:就是风水。
喔,那我,我就不知道了。宋祖光说着说着,慢慢歪下去醉晕了。
王新基把竹躺椅搬过来,扶他躺上去,又盖了件衣服。
杨老师摇头叹气,却没说话。
王新基欲言又止,思索一下,便回里屋拿了纸出来,又从口袋里找出钢笔,写下几个字。
杨老师一看,写着:敛财。便点点头,拿过笔也写了几个字:文物,文化
王新基又写到:教?
杨老师接过笔回到:精髓只在心间,道以御术才是正途。
梅子看着他俩写来写去,打着哑谜,很是有趣,便说:大,我也要,,
王新基急忙撮唇竖指,说:好,给你夹一块。
杨老师立即夹了一大块鱼肉过去,说:小心刺。
这边,王新基把纸收起来,回里屋扔进了火灶。忽然就听院儿里一阵嘈杂,二人立刻奔去窗边看:是一队日本兵跑了进来。
王新基一怔,匆忙穿戴好,说:日本人怎么来这里了。杨老师,在屋子里别出去。
他转头严肃地对梅子说:梅子快回里屋去哄着弟弟,别出声。
梅子撂下筷子就跑回了去。
福生还没醒,她悄悄地爬上炕,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看着,
只见白叶站在灶房门口说:原来是川烟夫人,这么大阵势,吓我一跳。
川烟夫人从队里走出来,轻轻鞠了一躬:妹妹受惊了。我来是找令堂的。
梅子换了个角度,看见她今天没有戴帽子,却穿了一身制服,眉毛比那日舞会见时更加细长。
王新基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川烟夫人略一顿首说:喔,我捡到一张符,想来请教令堂,是做什么用的。
白叶诶了声,急忙回头喊外婆:娘,川烟夫人来了。
外婆从灶房走出来,双手擦着围裙:来了来了,你看我这,,夫人,您来了。
川烟夫人嗯了声:那天,我在你这里捡到一张符,不明白是做什么的。
外婆应声说:那我得看看,是甚么符。符有很多种类呢。
梅子心里忽然一慌,那天找不到的半张符怎么会被川烟夫人捡走呢。
川烟夫人一抖手里的黄纸。
白叶陡然心惊,往王新基身边靠了靠。
外婆凑过去仔细一看,微微愣了下,旋即说:嗨,这个啊。那天梅子想学,我就教了她,谁知道画了一半夫人您就来了,她估计是怕被人笑话,就扔了。
川烟夫人半信半疑地问:是吗?那么下半部分是什么,我很好奇。
外婆有些紧张,不自然地笑了笑:那,那简单啊,我给您接着画上。
川烟夫人一挥手,随从便递了一支钢笔过来,又把黄纸垫在一本厚书上,等着外婆。
然而外婆只见过却没用过钢笔,接过来左看右看,不知如何用。
王新基跨步过来,帮着打开了笔,然后说:笔尖画就可以了。
外婆颤抖着拿起笔,小心翼翼地画下去,线条被画的歪七扭八:您看,这上面两个像力,下面像月,还有个像鬼的字,这啊是治脾胃胀满的。
她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梅子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砰砰直跳:外婆多会画的啊。可别画出来啊。
川烟夫人一直眼睛不离地观察着外婆,不太相信地问:是吗?
有随从马上递过过一本很旧的书来。她翻着一一对比,外婆脸色发白,手心冷汗直冒。
白叶站在王新基旁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开始颤抖起来。王新基脑中快速思索着下一步应对。
一时间剑拔弩张。
梅子心想:那符见了两次,母亲就烧了两次,想来必是很紧要的。但是怎么紧要,她一时还不能明白。此刻外婆画出来,母亲也没有说啥,难道外婆画的不是那种?
川烟夫人快翻完一本书了,还没有找到。
外婆轻轻地解释说:夫人,符咒多得很,有的是民间口耳相传,书上不一定有。要不,您找一个正好胃胀的来,试试就知道了。
最后一页翻完了,没有找到对应的图案。川烟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于是说,:好,如果不能应验,恐怕你就得跟我走一趟。
外婆战战兢兢地说:诶,诶,放心吧,一定应验。
怎么用?
外婆迟疑了一下,说:那符得用朱砂画。然后烧成灰,再用砂仁十克熬水,和着这灰喝下去就可以了。
川烟夫人一挑眉毛:朱砂?
外婆点点头:不然,我用朱砂给您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
川烟夫人沉吟片刻,默许了,她看向白叶,示意白叶去拿纸笔。
白叶愣了一下,急忙跑去了神堂,拿了纸笔出来。
外婆强舒一口气,沾着朱砂又画了一张,说:这是一病一符,得胃胀的才管用,其他病不管用。
川烟夫人看了看便收起来,说:如果灵验,我将再来请教。
接着又对白叶说:妹妹见笑了,这几日很是不太平,所以川烟君派人跟着我。你们出入也小心一些吧。
她对王新基点了点头,便带着日本兵走了。
梅子整个人松懈下来,隐约地感觉到外婆耍了个花样:外婆或许真的糊弄过去了,要不然怎么会变成治胃胀的了。
外婆一直瞧着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白叶悬着的心立时放下来,去扶外婆。
这时王大娘小跑着进了院儿,帮着扶起外婆说:怎么弄得,这架势。
没事了,没事了,吓死我了。外婆边安慰自己边往神堂那屋去,一进门就跪下去磕头。
白叶,王新基进了屋子,杨老师问:怎么回事。
白叶一笑:嗨,一场误会。
梅子麻溜地下了炕,跑出去看着他们。
王新基走过去推推正在酣睡的宋祖光,见没有动静,忽然大喊一声:川烟来了。宋祖光动都没动,依旧不醒,于是说道:这下真结实了。
杨老师这才说:这个日本女人,哪里来的符箓书,他们连这种民间小术也不放过。
王新基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前些日子搞强化治安,收买汉奸加入新民会。杀害了东边村子里的书记,教师六十多人。我们是敢怒不敢言,武装力量悬殊太大。
杨老师气愤之极,叹道:可惜我等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王新基接口道:文化兴邦,杨老师这可是你说的。
杨老师瞧了瞧王新基,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什么也没说。
梅子看着他们,好一阵,大家默然而坐。
杨老师,祝由术能打狗吗?梅子忽然发问。
杨老师抬头一笑:祝由术,梅子还知道祝由术啊。
梅子点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杨老师。
杨老师微笑起来:祝由术啊,是一种古老的沟通术。
梅子不解地问:沟通什么?
杨老师继续说:这个沟通可不简单。远古时期,人们不能理解天地万物的秘密,所以诞生了能沟通天地和人的信息技术,通过它预知风雨霜雪等各种无常变化的天气。不仅如此,它还能帮助人们解答心里疑惑,就连身体疾病也可以调理。
治病?就是喝纸灰水吗?梅子知道外婆的那一套,所以问道。
杨老师哈哈一笑:那呀是后来人们的演变。最开始民风淳朴,这种沟通信息的技术非常管用,不用喝什么吃什么就可以好。慢慢的社会结构复杂,人心也复杂起来。这套信息技术就不是很管用了。
为什么?梅子不明白:外婆那套难道真的骗人吗?
杨老师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骗人的只有人心。人心不古,古术才会失灵。
梅子听得半明半昧:那,怎么就能管用?
杨老师噙着笑说:想要管用,必须舍己,向善。
梅子反复念着舍己向善这两个词。
王新基过来拍拍梅子肩头:好啦,杨老师也累了。过两天啊,就可以去私塾了,到时候再问个管饱。
梅子看看父亲,便向杨老师鞠了一躬,回屋去了。
奶,那日本人后来抓走外婆了吗?北邪最关心会祝由术的外婆,着急地问。
外婆倒是没有,只不过后来啊,杨老师的私塾出事了。奶奶晒着太阳,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