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旧符新桃(中)
外婆张开眼偷眊一下:哎呦,是夫人哪。我这起不来,肚子痛的。你说大过年的。
杨老师冲川烟夫人点点头,对外婆说:是啊,我一听你生病了就赶着来,着着急急也没拿药箱,药铺都关门了。这样吧,热热的喝几口酒祛祛寒气再看。
白叶诶了声,将泡锡壶的热水盆放在灶炕的鏊子上热着。
川烟夫人微微一笑说:杨老师没吃早饭了吧,真是辛苦了。
白叶急忙接过话头来,招呼着她们:夫人,千羽小姐,不嫌简陋的话,一起吃些吧。
川烟夫人略一顿首:多谢。大早晨打扰了。我是专程来请王太太,明日中午赴宴的。
大家闻言都愣了愣,白叶有些受之若惊:请我?
川烟夫人点点头:都是城中政要的太太们,一年下来大家辛苦了,一起聚一聚。
梅子一听聚会,立刻睁大眼睛。川烟夫人看着她笑道:当然,梅子也可以去的,太太和孩子们的聚会。王先生和杨老师我们会在稍后有特别的宴请。
梅子登时高兴地眉开眼笑。
川烟夫人又看向外婆说:如果您能好的话,明日一起来,我还想请教您呢。
外婆急忙答应着,又装模作样地哎呦哎呦了几声。
川烟夫人朝大家鞠躬道: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和千羽转身走了。
千羽临出门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老师一眼,杨老师被瞧得颇有些诧异。
白叶送走二人,又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回屋。
外婆已经起来,大家正在说着宴请的事。
梅子高兴地问道:大,我真的能一起去?
王新基点点头,思忖了半天:卖的什么药呢?
杨老师说:自古就有夫人政治。白叶,明天一定小心。
白叶点点头。外婆有些唬:那,我不去吧。
王新基摇摇头:不去也不妥。她一大早专程来,不去的话引起猜忌反而坏事。
杨老师附议道:不错,她是志在必得的。去也不怕,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随机应变。
一顿饭吃的微有沉闷,大家心里不太轻松,毕竟去日本人那里赴宴,会有很多未知。
梅子却是期盼的,自从上次舞会,还没再去过那么热闹的地方呢。
冬至以后,白天一日长于一日,天气也不再那么阴。有时候会有一连几日的阳光照耀。
大年初二,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梅子早已收拾好等在那里。外婆却换来换去,比划着。
娘,你这是要出嫁么?白叶逗笑着。
外婆摆摆手:哪里,我这不是不给你丢脸么。
一阵叩门声后,传来踢嗒踢嗒的脚步声。梅子不用看就知道是木屐的声音,于是说:是千羽。
果然,千羽进来了,颔首说道:上午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夫人派车过来接。
白叶回礼道:好的。多谢千羽小姐。
千羽笑了笑,转身走了。
梅子第一次坐小汽车,处处都觉得新奇。她看着车窗外面一掠而过的人和物,心里很是兴奋。路过一个很庄严的府邸时,梅子看到外面挂着一个大牌子,上书:大东亚圣战康复所。大门口很多人和车出出进进。
梅子暗暗记下这个名字,想着去问杨老师。
约摸走了几分钟,车子在一座府邸停下了。
梅子下车抬头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庄严的字:三皇庙。
进了宅子,早有人迎出来把三人引向侧房。正房上着锁,梅子匆匆扫过一眼,感觉有些阴沉,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里在明朝时是皇家府邸,鼎盛一时的永和王府。几经战乱已有部分变成了断瓦残垣,民国时期,留存完好的建筑被改为三皇庙,供奉着伏羲,神农,黄帝。如今又被日本人占领用作住所和办公。
侧房还未到,就听见里面乐声笑声,热热闹闹。梅子随着大人们走进去,只见偌大一个殿被布置成舞厅的样子,人们或坐或站,或谈或笑,间有小孩子嬉戏。
川烟夫人高兴的欢迎着,又抓起一把糖塞给梅子,摸摸她的头说:随便去玩。
梅子见母亲没有反对,便回了个礼,接过来。
川烟夫人又对外婆说:您今日看起来大好了,我正好有事要麻烦您。
外婆答应着,随她去了后堂。梅子拽拽母亲,白叶看了看她摇摇头说:没事儿。我们在这里坐一会。
刚坐下就见一个瘦瘦的女人扭着腰过来了:哎呦,这不是王太太么。
白叶赶紧站起来,疑惑得看着她。
瘦女人热情洋溢的说:瞧瞧,瞧瞧我这衣服,认得了吧?她前后左右转着身子。
白叶仔细一看,心想这不是刚入秋时,给宋家小姐绣的那件富贵牡丹满绣旗袍么。可是她没见过宋小姐本人,一时间,不敢确定眼前是否其人。
瘦女人看着白叶懵然,哈哈笑起来:怪不得王太太,我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们家新基在我和老张跟前可没少夸你。
白叶听她说新基,又说老张,恍然确认道:您就是局长夫人,宋家小姐吧。
瘦女人使劲点点头:瞧,这不就对上号了么。来,我给你介绍太太们去,她们可羡慕这手艺呢。这回见了真人更得羡慕。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容分说拉上白叶就走,半天都没注意梅子站在跟前,梅子有些懊恼,噘着嘴跟在后面。
快快,来看我们的大巧手。张夫人大着嗓门喊了几声。
女人们呼啦围过来。
我跟你们说。张夫人拽了拽旗袍:这刺绣瞧见没,就是我们王太太的手艺。
哄一声,女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张夫人又说:他们家王先生可是我们老张的左右手呢。瞧瞧,郎才女貌的,多般配。
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奖起来,纷纷表示要定做衣服。
张夫人笑着说道:那你们可得准备好金玉古董。
金玉古董?难不成她还比白叶厉害啊。其中一个烫发女人闻言,有些不屑地说道。
是啊,白叶也不过是三不绣。另一个微胖的女人附和道。
张夫人一拍手说道:瞧我这烂脑袋,忘了说。她就是白叶。
顿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女人们才反应过来,叽叽喳喳地争着说话。
我绣,旗袍和帽子。
我也是,还有手包。
对对,我也一套。
梅子被挤在外头,心里着急死了,于是费劲地钻进了人堆里,仰起头看着女人们。
哎呦,这是谁家小孩子。一个很丑的女人被她挤到,叫喊起来。
梅子没有理她,转头向白叶喊了一声:妈。
呦,白叶的女子啊。真是的,果然是一个模子。又白又好看。那女人连忙改口说道。
真是哈。诶,小女子这衣服真好看。给我家女子也绣一件。另一个女人嚷道。
方才的烫发女人抢着说:绣两套帽子和手包,围巾。
白叶被围在中间,一阵阵脂粉味,体汗味混合起来熏得她有些头晕,颇是应接不暇。
张夫人急忙打圆场:我说你们这些野婆娘,排队,别把我们白叶累着。
女人们这才消停了些。白叶喘了口气,朝张夫人笑了笑说:夫人您真是聚将星。
张夫人被夸的眉飞色舞:哈哈,这都得咱姐妹们慧眼识人。
她一边笑着一边瞧见了川烟夫人和外婆从后堂走出来,马上搓唇嘘了声,迎上去说:夫人。
川烟夫人冲她一笑。又对外婆说道:再次感谢。说着摆摆手,立即有人送上一个小布包。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川烟夫人拿过来呈给外婆。
外婆略一迟疑,才伸手接着,满脸堆笑地说:那老婆子再次谢谢夫人。
张夫人看这情形,立刻招呼起来:这位就是白叶的母亲吧。今儿可见着真容了。
外婆笑嘻嘻地回礼说:这位夫人一脸福相,准是官太太。
张夫人更高兴了,走过去搀着川烟夫人说道:老人家神了,我们这些家儿可都是仰仗夫人的。
外婆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那必然是。那必然是。
川烟夫人看起来很是欢喜,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好了,大家都尽情玩,饿了,那边有食物和酒水。
她对张夫人说:我们去打牌。
好嘞。张夫人一招呼,便有几个女人跟着去了另一边的牌桌。临走时,她悄悄对方才胖些的女人说了句什么,那女人立刻两眼放光,一步跨过来搀住外婆。外婆本来脚不太利索,险些被撞到。
于是,一堆儿围着白叶要绣衣服,一堆儿围着外婆要看事。梅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
这时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你叫什么?
梅子看看他,瘦瘦小小,头发又黄又细,便不待理会。
谁知小男孩却一屁股坐下来说:你叫梅子吧。
梅子惊了一下,却马上恢复平静:你怎么知道。
我妈说的。小男孩回道。
你妈?是谁。梅子问。
我妈就是我妈。我还认得你爸呢。小男孩又说。
我大?梅子脑子飞快转着,心想他怎么会认识我大呢?还认识我。应该是熟人才对。
你爸经常来我家。小男孩接着说。
那你爸是谁?梅子决定套他的话:你妈没名字,难不成你爸也没有?
小男孩果然一起身叉腰道:谁说的。我爸是警察局局长。我姥爷是宋姥爷。我舅舅是宋祖光。
梅子一听宋祖光,噗嗤笑了:原来你是他家的啊。
小男孩奇怪道:你认识?
当然。你舅舅还在我家吃过饭呢。梅子懒洋洋回道。
真的?小男孩凑过来,挤坐在梅子旁边:这么说,我们是自己人。
嗯?梅子对他的自己人有些疑问。
我爸说的啊,只要一起吃饭的都是自己人。小男孩说着,比划了一下敬酒的动作。
梅子被他略显笨拙的手势逗乐了。
小男孩忽然悄悄说:既然是自己人,告诉你一个秘密。
啥秘密?梅子对这种话题最感兴趣。
小男孩凑近她耳边说:我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家庭老师。
切。梅子闻言,立刻想到杨老师:比杨老师都厉害?
你也认识杨老师?小男孩高兴的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