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旧符新桃(下)
认识啊。梅子忽然醒悟道:噢,你的家庭老师就是杨老师?
小男孩点头:我妈亲自去请的。
那杨老师都教你什么了?梅子问道。
多了,有,小男孩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头绪:我也不记得,多着呢。
梅子噗嗤一笑:你这般学生,杨老师不得气死么?
小男孩哼了声:谁说的,我啥都会。要不你出题。
梅子不屑地说:什么是我。
我就是我啊,我,我,我,小男孩儿脑子转了个弯,泄下气来:我也不知道。你知道?
梅子得意无比:当然知道。
那你说说。
我。分为身体和精神。梅子学着杨老师那般说了起来:身体的我就是能看到的,精神的我就是看不到的。看不到的能主宰看得到的。看得到的能影响看不到的。
小男孩听得云里雾里,正待再问时,听见有人喊他。他答应一声,回头对梅子匆匆说道:待会再和你说。便跑开了。
梅子看着他的背影,不以为然叹口气:纨绔子弟。
说谁纨绔呢?白叶忽然站在她身边。
梅子吓了一跳,一看是母亲,立刻高兴地说:妈,我们能回去了么?
白叶努努嘴,指向外婆。梅子探头看去,一群女人围着外婆,正聊的热火朝天。
白叶无奈地说:再待会吧。
梅子只好点点头:妈。刚才有个小男孩说他妈妈是宋家小姐。亲自去请杨老师当家庭老师呢。
白叶有些疑惑:你是说,杨老师当了警察局长孩子的家庭教师?
梅子点点头。白叶若有所思地坐下来。
外婆仍然兴奋的讲着什么,女人们听得忽而笑,忽而议论,忽而交头接耳,就这样持续了大约一炷香功夫。终于,外婆那边散了场。白叶急忙走过去说:娘,我已经和川烟夫人打过招呼,咱们可以先回。
外婆打了个哈欠说:哎呦,累死我老太婆了。回,回。
三人一起出了侧房,到大门口正想着怎么走回去时,有个穿警察衣服,副官模样的人跑过来说:王太太留步,张夫人吩咐,让我送三位回家。
白叶回礼道:替我谢谢夫人。
副官说:稍等片刻。我去开车。
不一会,驶过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来。副官下来打开后门:太太请。
三人坐好后,车子便平稳地驶向前方。
白小姐,听说您是石塔的?走了一会儿,副官忽然开口道。
白叶立刻回道:是啊。您也是?
副官轻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向善的。
白叶噢了一声:那我们是邻居。
副官点点头:这位小姑娘就是梅子吧。
梅子嗯道。
副官又说:刚才小少爷说了,过几日要去拜访你。
拜访我?梅子感觉新奇又好笑。
副官说:小少爷说你们是同学,他很喜欢你。
梅子听着小脸一红,没有说话。虽然她对喜欢是什么还不甚明了,但已有朦胧的意识。
白叶接口道:那请您带话,随时欢迎。
副官说:好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副官开口道:白小姐真的不记得我?
白叶心里微微惊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您是?
副官笑起来:小时候,我总陪宋少爷去私塾。后来宋少爷留学日本,我便由老爷推荐去了警察局。
白叶一边噢着,一边冥思苦想。这时,已经到了家门口。副官麻利地停车,下车,打开后车门。
白叶这才抬起头,仔细地看了一眼副官。只见他明亮的双眼满含笑意,靠右边眉头有颗黑痣,本来眉目清秀的他被衬得更加温润。
副官看着她:想起来了吗?
白叶猛然记起一件事。眼前这人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你啊。你是董砚君。
副官眉头一宽,笑起来:是我。
白叶心底一松,欢喜道:那,来家里坐坐吧。
董砚君摇摇头:不了,公务在身。下次吧。白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去局署找我。
外婆凑过来说:诶,我家新基也在局里呢。
董砚君点点头:很熟。说着朝白叶点点头,又摸了摸梅子黑亮的头发。开车走了。
白叶望着飞舞的尘土,愣了一会。梅子拉拉她的衣服:妈,冷。
好。回吧。二人这才转身回了上院。外婆早已跑回来,爬上炕和福生玩着。
王新基正在看着炕灶的火,听见动静转头说:回来了,饿不饿。
梅子甩掉鞋,跑到炕头懒洋洋地歪在墙围上,挤出一个字:饿。
王新基哈哈笑道:诶呦,聚会没吃的啊。
梅子摇摇头。王新基连忙翻起鏊子上的扣碗,热腾腾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她一骨碌坐起来:熬菜,好香啊。
王新基把碗挪到炕桌上,梅子二话不说便唏哩呼噜喝起来。
白叶乐不可支:饿了一个月似的。
你认识董砚君么?她向王新基问道。
认识,局座的副官。王新基回答。
他送我们回来的。还说小时候经常陪宋祖光去私塾。白叶补充道。
是吗?他怎么没跟我说过。怪不得,总觉得眼熟无比。王新基心里升起一丝不解。
嗯,他说他是向善的。白叶说。
噢。王新基点点头。
你们局长请杨老师当家教了。白叶又说道。
这知道,我推荐的。是昨天下午请的吧。王新基说。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问他都教了啥,他一问三不知呢。梅子豁然悟道。
新基,我觉得董砚君这人有些奇怪。你们经常见面,他为啥不和你说是向善的呢。白叶问。
王新基皱皱眉:嗯,我多留意些。
最近人事好多啊。外婆忽然开口:我怕过几日更乱。
白叶揶揄道:还不是您,给那些人算这个算那个。
外婆翻了下白眼:我还不是为了你。
王新基笑道:该来的总会来。小心应付便是。
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几日便过了去。初六的时候,各地方都开始复工,街上的铺子也陆续开张。白叶亦忙碌起来,准备开工。
半上午,外婆在下屋里忙着画云母雄黄符。梅子一边看着福生,一边靠在窗台看书。
白叶正收拾着绣床,听见梅子喊道:妈,快看。
她起身望了望院儿里,急忙迎出去。
片刻,阵阵笑声裹着几个人进了屋:哎呦,又见着你了。
梅子一听便想起来是那日的张夫人。果然,张夫人拉着一个小男孩,后面是副官董砚君,他手里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小男孩一见梅子便说:我能上去吗?
梅子不置可否,白叶赶紧说:当然能,快去,暖和着呢。
小男孩获得许可,呼哧两下脱了鞋,上炕挨着梅子坐下来。
梅子没有理他,兀自看着书。小男孩凑过去伸长脖子去瞧。
张夫人笑着说:白叶,我是来让你受罪来了。哈哈。
董砚君将大包袱放在炕上,打了开来。
白叶一看,是几件衣服,几个手包,几条围巾,几顶帽子,几双手套。
叶儿,这里是要求的花样。你瞧瞧。张夫人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白叶。
白叶接过来,上面写着:衣服,帽子,围巾,手包,手套各个绣什么花色,花样,连花要几朵,色要怎么过度都写的清清楚楚。
她不禁乐起来:真仔细。
张夫人红唇一张,哈哈道:可不是么,这群疯女人,也不怕累着我们白叶。
董砚君又将小包袱放在炕桌上打开。
哗啦啦。白叶循声看去,只见玉手镯金牌子满当当散了半桌。
张夫人迅速地分成一堆一堆:你看,这一对玉镯子和玉牌是刘太太酬谢的和田白玉。嗨,说了你也不认识。这么地吧。就是绣红色帽子,黄色旗袍和红色围巾的。
她又指着两片金叶子说:这是绣一套淡紫色手套围巾帽子的。
这两个青玉串子是,,她有些记不起来,仔细想着。
白叶及时接话,温和地说:夫人,您也不用这么费力了,总归我按着纸上的定式绣出来,各是谁的,你们再分。
张夫人转念一想,自嘲道:也是,还是白叶通透。接着她又热情地笑起来:其实我也想绣一套围巾手套,可一看这也太多了,怕你忙不过来,就思慕着先打发了她们再说吧。
白叶心领神会地一笑:还是夫人心疼我。您也不用等太久,我这儿啊正好刚绣完一套,准备做样子。
她一边说,一边开了炕柜拿出一个红色包袱。打开看时赫然亮眼:砖红色的长围巾和手套。绒线织的细密柔软,黑棉布底子的绣片缀在其间,嫩黄水粉蓝绿的牡丹花和叶,热烈而精巧地美好着。
张夫人登时移不开眼:白叶,别说汾阳,就是省城怕也是找不出第二套了。
白叶拿起围巾,不由分说围在了张夫人脖领上:不知您喜不喜欢帽子,喜欢的话,再配一个帽子。
好看,天仙儿似的。炕上看书的梅子忽然说。
好看,天仙儿似的。小男孩附和道。
梅子瞅他一眼,又低头看书了。他也不说话,重复着梅子的动作。
真的么?张夫人乐开怀,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哎呦,哪有镜子,快,快让我看看。
白叶将炕柜上层的小门打开横过来说:您凑合用。
张夫人略弓下腰,照着小门上有些模糊的水银镜,很是心满意足:太好看了。配什么帽子呢?
白叶说:也是这个色,我再织一顶,包您喜欢。
张夫人点点头,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白叶噢,你说让我咋谢你啊。这真是怪不好意思。
白叶将手套也递给她:这就见外了。别说您是老主顾了,光是家儿的关系,不用说一套,两套也担得。
张夫人喜上眉梢:瞧瞧,这小嘴儿。我哪舍得让你再破费。得了。咱姐妹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旁的董砚君闻言,淡淡地笑了下,却被白叶双目流波的余光扫到,立时脸上热辣,只好轻轻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