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屠苏未举(上)
好不容易,张夫人要走了。小男孩了炕,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梅子眼睛盯着书,心里却在打鼓。直听到他们出了院子,这才朝着院门儿张望起来。
午饭刚过,王大娘急冲冲地跑来家里,一进屋便哀叹:唉,白叶儿,咋活,咋活嘛。
白叶立刻问:怎么了?
又要强化治安,村子进不去了。郊区人家藏起来的菜也被抢光了。卖啥啊,咋活嘛。王大娘一脸愁容。
白叶叹口气说:好过的时节难熬的日月。
王大娘颓然说道:光靠炸油糕,那几个钱还不够黑褂子汉奸过来抢的。
白叶默然无语。
王大娘又说:咋办嘞。街上铺子刚开就要收保护费,摆摊的更别说了。
白叶问:谁收。
鬼子,汉奸,警察。王大娘一口气说道。
白叶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梅子挪过来,偎依着王大娘:大娘,啥叫保护费。
福生也咿咿呀呀跑过来靠着她。
抢钱呗。王大娘搂搂福生,又摸着梅子的头发,表情木然起来。
梅子不解地望着王大娘。
白叶低头赶绣活,过了一会才开口:好过歹过,总得过。要不,找个洗衣服的活?
王大娘长吁一口气:洗衣服……
白叶嗯道:缝缝补补,洗洗衣服,也能补贴些。你说呢。
王大娘问:也行。叶儿有门路?
白叶摇摇头:我试着问问张夫人。反正问问也缺不了啥。
王大娘想了想,不知白叶说的是谁:张夫人?
正说着,杨老师悄声无息进了屋:哪个张夫人。
屋里三个人被吓一跳。
梅子说:杨老师,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杨老师看着她们笑了:谁说呢,我还隔着窗户和老婆子打了个招呼呢。
王大娘无奈地一笑:唉,饭都吃不上了,可不是正想办法呢。
白叶接口说:杨老师下午去局长家,不如您给打探打探?张夫人对您尊敬着呢。
打探什么?杨老师问。
问问能不能向太太们招揽些衣服缝补的活计。白叶回道。
杨老师想了想:这可以。要不王大娘一起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活儿。
王大娘有些踟蹰:这个,不好吧?我怕人家嫌弃。
诶,咱是出力干活,靠劳动赚生活的,抬头挺胸不丢人。杨老师宽慰道。
王大娘看向白叶,白叶点点头说:这敢情好,省的来回传话。
杨老师对白叶说:白叶,晚上我再过来一趟。问老婆子点事。
白叶应声道:好的。
那咱走吧。杨老师说,王大娘急忙跟着一起去了。
梅子望着他们的背影:妈,你说大娘能找到么?
白叶又飞针走线起来:八九不离十吧。
果然,傍晚时,福生刚睡着,王大娘便高兴地报信来了。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白叶儿。这回有着落了。
她挑帘进来,喜滋滋地说道。一看福生睡着了,赶紧低下嗓门来。
白叶一边拉亮灯,一边说:成了吧。
成了。张夫人真爽快,正好她家老妈子忙不过来,让我每日早晚过去收拾屋里。还让她那些姐妹们把缝洗活分给我些。王大娘一脸的恩谢:这都得谢谢杨老师和叶儿。
白叶笑道:和我还谢啥。
王大娘也跟着笑起来:那我就不谢了。明天给孩子们炸油糕吃。
梅子也不客气:我要豆沙馅的。
成,啥馅都成。王大娘高兴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梅子看见她路过下屋时拐进去,不一会便乐呵呵地出来回家了。
几乎同时,王大娘出院门,杨老师进院门。他隔着玻璃敲了敲,示意白叶到下屋,梅子急忙下炕跟过去。
外婆的云母雄黄符已经画了一半,炕桌上散乱堆着,顾不上折。梅子一进来便手脚麻利地帮起忙来。
只听杨老师说:我得到准确消息,向善那墓啊,真有可能是王墓。
白叶点点头:他们也开始了。
杨老师说: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们会更小心。所以这次一定要周密。
白叶说:最近事这么多,川烟那边恐怕盯着咱们呢。
杨老师点头说:不错,千羽这边尽量往学堂引。张夫人那边暂时不妨事。白叶多费心维护。
白叶想起了董砚君,便问:董副官那人,,
杨老师接口说:董砚君这个人目前还不能定性,不过这次确切消息是他有意无意透露的。和宋祖光的信息可以印证。
外婆伸了个懒腰:哎呦,累死我了,那我能做啥。
杨老师一本正经地说:老婆子继续画符。别忘了给我也画一个,画好做点法。
外婆哈哈一笑:那成,保准灵。万一碰到僵尸只吃他们。
杨老师又道:很快就十五了。得加快啊。
白叶说:这两日正盯着呢。一有消息就行动。
杨老师嗯道。又对外婆说:川烟夫人那日找你去,发现了什么没有。
外婆说:没发现啥。她想求子嗣,让我帮着迷信迷信。没想到鬼子比咱还迷信。
杨老师有些意外:子嗣?
外婆点点头:上次她来就是求子嗣,那会原子还活着。
梅子闻言,想起了原子的两只蛾翅膀,忽然感觉怪想她的。
外婆说道:说起来原子真不错,有时候还会帮咱说话。
杨老师问:后来呢。
后来?外婆疑惑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嗨,我又不是送子观音,瞎白活儿呗。哪知道她还挺信。
杨老师沉思片刻:恐怕,没那么简单。她一直在追查用符纸传递信息的人。也许她一直在怀疑你们。包括,新基那边。
白叶有些恍然:自从入秋以来,一直来往不断。我也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杨老师点点头:见机行事吧。最好想办法转移目标。
三人不再说话,梅子将折好的符纸收在一个笸箩里。
外婆揉揉眼睛说:不成了,剩下的明儿再写吧。
杨老师坐了一会,看看天色已晚,便要走,刚出门道迎面碰上了王新基,遂又一起去上屋嘀咕半天,这才下来走了。
王新基跑进来吩咐道:最近都眼亮些。街上盘查铺子呢,鱼店没有要紧事千万别去。另外有啥不妙,赶紧去教堂找拉尔神父。
就是金胡子?梅子忽然问道。
王新基点点头:对。
为啥找他。梅子不解地问。
王新基捏了捏她的脸蛋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还有,娘你这符写的越清晰越好。万一有什么事好可以说清楚。王新基特意嘱咐道。
外婆赶紧拿起一张来:你看成不?
王新基笑起来:我哪认识这些。我是说里面这些鬼啊,雷啊,火啊什么的。写的能让人认出来,对得上书最好。
白叶瞄了眼说:放心吧,符信和这个不一样。
奶,符咒真的管用?北邪问道。
奶奶推推老花镜,严肃地说:我没用过啊。
北邪被奶奶的神态逗乐了:那你外婆是咋红起来的。
嗨,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得呗。再加上她那股忽悠劲儿。奶奶说着说着,自己乐了起来。
内经素问第十三章移精变气论,言:往石人居禽兽之间,动作以避寒,阴居以避暑,内无眷慕之累,外无伸宦之形,此恬淡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药不能治其内,针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当今之世不然,忧患缘其内,苦形伤其外,又失四时之从,逆寒暑之宜,贼风数至,虚邪朝夕,内至五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
北邪想到此节,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所谓迷信并非什么怪力乱神,一切源于人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念头,思维令人类区别于禽兽,却渐渐不如禽兽。难怪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实在不是不能语,而是语之不适其时,不能得其用。
奶奶专注地整理着一堆老照片。北邪逐个看了看,都是姑姑们年轻时候的,无甚意思。于是问道:奶,你相信吗?
奶奶说:相信啥。
相信祝由,符箓。北邪说道。
奶奶摇摇头:人心中有信,啥也能成。不是有愚公移山么?
北邪嘿一声:还知道愚公移山?
怎么不知道,主席老人家说的。奶奶严肃地回答道。
北邪望着她久经沧桑却仍白皙的脸,逗她说:奶,愚公移山是寓言故事。
寓言是啥?奶奶不解地问,却又不等北邪回答便说:反正我信我妈说的,总有人和你一路同行。
奶奶的话总是让人惊艳,北邪脑海中又浮现出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莫道公子痴,更有痴似公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