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道是无晴(中)
后妈进了门,梅子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倒是她对祖孙三人嘘寒问暖的很是殷勤。
梅子渐渐对她少了厌恶感,却也依旧不亲近,血缘关系倒在其次,主因是来的不合时宜,心里总有一层隔膜,再热络也暖不起来。
杨老师的学堂由拉尔神父接续了。梅子的学业也终止了,每日在家里帮着外婆看事,照顾福生。
外婆不止一次的说留在这里只有伤心,想回乡下去。
一年后,后妈便生了一个男孩,自从有了亲生孩子,她对梅子和福生便不冷不热。而王新基整天不见人影,这对祖孙三人的处境来说更加雪上加霜。
又是夏日,繁花盛开。这天是母亲的祭日,梅子和外婆一大早便准备好了东西,等着祭奠。
半上午时,王大娘过来祭奠,她和外婆叹道:自从白叶走了之后,冷清许多。惹得外婆又是一阵伤心。
正准备烧纸时,董副官来了。他蹲下来默默地烧着元宝纸钱,没有说话
董副官,看在白叶的面子上,老婆子我有件事想求您。外婆忽然说道。
董副官连忙摆摆手:老人家见外了。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外婆抹抹眼泪说:我啊,准备回乡下。不然留在这里讨人嫌。
梅子瞬间泪目,哭道:外婆不能走。
外婆一听她哭,也止不住流下眼泪。
王大娘叹口气没有说话。
董副官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经常来看她们的。
外婆定了定神,说:那就真感谢您了。我最放心不下孩子们,可也不好带他们走,省得被人说王新基的不是。
董副官默然了片刻说:这样吧,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我开车送您回去。
外婆眉头宽慰了一下,却推辞道:不敢麻烦您啊。我自己想办法吧。
王大娘急忙说:她外婆,董副官也不是外人,再说你这小脚走不多路,还得拿东西。
董副官点点头表示认同:就这么说定了。
外婆眼泪又流出来:那就麻烦您了。明天吧,明天一早。
董副官说:好,我明日过来。说着他站起身对着白叶的遗像静静地默哀了片刻,这才抬腿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董副官过来时外婆已经收拾停当。
外婆。梅子眼泪哗哗直流,止也止不住。
外婆无可奈何的抱了抱她。
梅子说:外婆,我能不能去送你。
外婆摇摇头:别了吧,孩子,以后你长大了再来。
梅子抱着她不撒手:求您了。求您了。
董副官看不下去了,便说:让她去吧。一会我再把她送回来。
过来送行的王大娘也红着眼圈说:是啊,让她送吧。孩子怪可怜的。
可福生怎么办。外婆说。
董副官吁了口气说:这么吧。王大娘辛苦你一趟。你抱着福生,和梅子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人照顾福生。
王大娘愣了一下,赶紧点头说好:那我回去和当家的说一声。说着小跑步回去了。
东西都搬上车子。外婆站在院子里依依不舍的环视着。梅子忽然跑进上屋,一阵后,她抱着一个小布包出来塞给了外婆。
外婆一看,正是那日白叶临终前留下的装玉镯子和金条的小布包。她正想说什么,梅子摇摇头,指了指王新基那屋。
外婆瞬时明白了。董副官说:不用和她打个招呼么?
外婆轻声说:昨晚已经说过了。
董副官望望寂静的屋子,和时而传来的幼儿哭闹声,心中充满悲伤。
车子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着,此刻大家都没有说话,各结心事。
走了很久,终于到了石塔。村里静静地,偶尔有几个人行色匆匆。梅子上一次来石塔还是几年前,那时候还小,记忆很模糊。她瞪大眼睛看着沿途的景象,非常努力把每一处都刻在脑子里。
路过一座寺庙时,梅子看到一座高高的戏台和一棵冒出屋顶很高的柏树尖。
外婆家就在寺庙附近。打开门锁是一个独门小院,一年多没回来,院里长满了草,屋里落满了灰尘。
大家帮忙把东西搬下来后,外婆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这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董副官说:没事,我也不能久待,还得回去上班。
即将离别,梅子心里一悲,鼻子异常酸楚,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王大娘抱着福生说:孩子们,记住这里。快些长大,自己回来看外婆。
外婆哽咽地说:我这把骨头,还能坚持十几二十年的。她长吐一口气,下决心催促着:快回吧,回吧。
董副官歉意地说:不能帮着收拾了。只要有时间,我就带他们回来看你。
梅子一下高兴起来:真的吗?
外婆也诶了一声,转悲为喜:真的啊,那敢情好。太麻烦您了。
董副官笑了笑,招招手带上她们走了。
车子启动,梅子转头看着站在路口的外婆,初升的朝阳正好照着她,整个人沐浴在金红色的光晕里,车子越走越远,那光晕渐渐变成一个光点,终至消失。
真的吗?董叔叔。梅子惆怅失落的转过头来,看到董副官专注地开车,心中立刻又升起了希望。
董副官点点头:真的。
梅子欢喜地叫起来:太好了。
王大娘也很欣慰地说:真是好人呐。都说人走茶凉,可您这么念旧情,如今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董副官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没有开口。沉默了很久,车子快驶进城门时,董副官忽然问:我听杨老师说,白叶绣了一面旗。还在吗?
梅子接口说:我放在小包里,一起给外婆了。
董副官点头说:那我就放心了。
车子在院门停下来,董副官一直把他们送到家里。后妈和新生的弟弟在院子里玩耍,看见他们回来,没有说话,只是朝董副官笑了笑。
王大娘见她这么冷淡,不禁有些气愤,故意问道:梅子,饿了吧。
梅子点点头。
后妈指了指灶房:还留着点,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自己做些吧。
梅子答应一声。
王大娘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董副官无奈的叹口气说:我得走了。说着摸了摸梅子的头,转身出去了。
王新基自娶进后妈,更加忙于外面的事,很少再管家里。只有难得的空余时间才会回来找梅子说几句话,人也越来越萎靡,似乎白叶把他的魂也带走了。
后妈对他们的态度是高兴了给点,不高兴了自生自灭。梅子从备受宠爱的云端一下落到地上,她学着做饭洗衣,打理家院。倒不是为了讨好,因为她除了非必要,依然不怎么和后妈说话。她担心的是弟弟还小,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他。
日子就这样在梅子的隐忍中一天天捱过了。当时的梅子以为这就很难过了,可是还有更糟糕的等在后面。
奶奶又在看纪念册,她暂时停驻了回忆。
北邪说:奶,你大肯定是觉得看见你们俩就像看见你妈,所以才不想回来。
奶奶点点头:也许是。后来我听董副官说后妈是川烟夫人介绍的。
怪不得。北邪隐隐的猜测被证实了。
后妈那个人,倒也不坏,可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半路夫妻,真应了那句话啊。奶奶感叹道。
进入盛夏,天气酷热起来。梅子已经像一个小大人了,可以很利落的收拾好家里一切事务。后妈把快满一岁的弟弟交给她看管,上班去了。
趁着大太阳,梅子在院里晒了一大盆水,打算给两个弟弟洗澡。她正在试水温时,王新基回来了。
梅子有些日子没见父亲,一抬头登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如同变了个人,黑瘦干枯。要知道王新基可是警察局出名的美男子,又白又高,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副帅才。
梅子困惑地愣在当地:大,你怎么……
王新基懒怏怏地走进来:嗯,我回来了。声音又干又燥。他转头看见一大盆水,立刻奔上前掬起来就喝。
梅子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大,你这是怎么了。
王新基猛喝几口,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才说:梅子啊,大这幅鬼样子,可怕不。
梅子心里不是滋味,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大,到底怎么了。
王新基冷笑一声:只要还有一口气,大就不怕。他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站起来晃晃悠悠回了屋。
梅子心里慌起来:难道大也生病了?她用仅有的医理知识判断着:什么病能让人变的和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