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道是无晴(上)
熟睡的福生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怔了一下跟着也哭起来。
梅子无声的流着眼泪,屋里充满悲伤。
就这样,一直守到了下午,大家谁也没有挪开,谁也不想失去最后相处的机会。
外婆哭的没力气,歪在炕头怏怏地。梅子目不转睛盯着母亲,她生怕一眨眼,母亲就消失了。
白叶的手终于在飞快的一阵舞动后,垂了下去,梅子一惊:妈!
王新基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外婆也激灵一下立起身子。
只见她朝每个人看过去,然后笑了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刹那,时间停止了,屋里寂静无比。福生最先反应过来,哇一声哭起来。
跟着,外婆,王新基,梅子都哭出了声。
闻讯而来的王大娘一进屋就落泪道:昨天还好好的,一日没见,这是怎么回事。
梅子哭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母亲前些天绣的旗袍,是去炕柜里翻了半天没找到,又跑去母亲那屋,翻箱倒柜地找,最后在被垛最上面找到了。
她抱着衣服跑过来说:我妈前些天绣的,我就觉得她在给自己绣。
外婆接过衣服,哭的声音嘶哑,更加没力气了。
王大娘赶紧说:趁还温着,快穿吧。不然一会僵了……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王新基抹了一把泪,扶起白叶来,颤抖着帮白叶把外面那身穿了好几年,已经洗的看不出蓝色的衣服解开脱掉。
王大娘一丝不苟的把旗袍给她套上,规整好,仔细地系好盘扣,又理理头发。
梅子望着躺在那里的母亲。旗袍上如血的梅花,寂然怒放,她在花海里睡着了,如同神堂的观音一般,安详又慈和。
梅子看呆了,完全忽略掉周围的人。她像是走进了一个浑然空阔的世界,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丝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亲切的呼唤:梅子,梅子。
梅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一看自己在母亲这屋,急忙起身下炕。门道里来了很多人,杨老师,老朱,拉尔神父。正当中放着一具棺材,还散发着新木头的味道。
王大娘看见她出来,急忙抓了一件白袍过来给她套上,又领着她跪在了棺材前边。
梅子木然的跪在那里,眼神盯着棺材一动不动。福生在旁边,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懵懂觉得气氛异常,所以很乖的偎依着姐姐。
一阵脚步声后,有人说话了:节哀顺变吧。唉!多好的人,怎么就忽然。
梅子听着很是熟悉,转脸一看果然是张太太。她过来上了香鞠完躬,然后蹲下来拉着梅子的手,悲戚戚地说:可怜见的孩子,要遭罪了。
梅子见她眼圈红红,说的诚恳,不由得又流下眼泪。
张太太叹了口气,站起来对身旁的董副官说:砚君,你留着帮忙吧。新基也不容易啊。说着向外婆走过去。
董砚君点点头:是。
王大娘听闻,赶紧拿着一块红布过来,给董砚君系在了襟扣上。
梅子看见董砚君整理红布时,手在微微颤抖。她看着董砚君,董砚君也看着她,眼神里一片悲痛。
这时,杨老师说:川烟夫人来了。
梅子转头一看,川烟夫人穿着一身白色套装和千羽走了进来。
千羽见到杨老师,连忙低下了头。
她跟在川烟夫人后面,过来上香鞠躬。川烟夫人走到王新基旁边,微微一顿首说:王科长节哀。
王新基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梅子从侧面仰望着川烟夫人和千羽,看见她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别的表情。倒是千羽有些兔死狐悲的哀色。
正在大家互相说话时,外婆忽然诶呦一声,向后栽倒。张太太吓了一跳,急忙去拽,王大娘在旁边立时扶住了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手忙脚乱地折腾一通后,外婆咦~的一声醒过来,张口就说:张太太?你来了。
张太太闻言吓得往后退几步,张嘴结舌地看着外婆。
大家也惊呆了。
却见外婆又说:川烟夫人也来了。
川烟夫人愣在当场,一脸不可置信。
杨老师最先醒过神来,上前一把抓住外婆的手腕说:老妈子,别闹了。
岂料外婆一甩,说道:杨老师,我是白叶。
福生哇地一声哭起来,王大娘急忙抱起他哄住。
梅子听着母亲熟悉的声音,眼泪簌簌落下,可她又很害怕,因为母亲的声音发自外婆的口,多少让人有些惊惧。
外婆看了看众人,说:你们不信啊。说着她竟然走到墙边,一个俯身便倒立起来。
啊!王新基惊呆不已。白叶这手功夫是跟他学的,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他想过去,可是脚却如钉子一般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外婆一翻身,站了起来,笑微微地走向梅子,梅子吓得直往后退。
她和蔼地说:梅子莫怕,我是妈啊。不记得咱俩读湖心亭看雪了?还有神仙打架。
梅子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外婆过来握着梅子的手,搓了搓说:这么凉,不怕梅子。她看看周围的人,又说:福生我倒不担心。你是女孩子,所以妈最担心的就是你啊,妈走了以后,有人若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妈。我管叫他们好过。
董副官站在梅子旁边,外婆直起身看着他说:董副官,有什么事,还得多劳烦你。
董副官点点头,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王新基看着外婆严肃的表情,又见她不理会自己,却叮嘱董副官,心中不禁又奇怪又惊惧。
正在众人不可理解和不能思议时,外婆忽然大咳几声,咳得涕泪俱下,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说:哎呦,累死我了。
大家一听她说话正常,纷纷吁了一口气,却都心有余悸。
梅子瞬间眼泪直流,心想这次母亲真的走了,再也不能见到,她哭着哭着大声悲恸起来。
北邪听奶奶讲述完,虽然知道神秘之事自古皆有,却也被震惊了。
奶奶此刻的神色已经平静很多,毕竟六七十年过去了,更像在谈着一个故事。
奶,那后来呢。北邪担心着梅子的命运如同白叶的不放心。
奶奶叹口气说:后来啊,我和福生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后来,我妈刚过百日祭,我大就给我们找了一个后妈。
啊?北邪虽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料到这么快。
奶奶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我妈死后,我大很不开心。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后妈。
夏天来了,院子里花儿怒放,树儿荫凉。梅子却提不起精神,整天没精打采,福生倒是很快恢复了童真。
外婆逐渐恢复情绪,又开始给人看事。
梅子。王新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须臾,便进了院,后面跟着一个女人,穿着警察制服。
梅子,叫妈。王新基面无表情地说。
毫无征兆的变化,让梅子一愣。外婆听见说话,跑出来远远的站在下屋门口看着。
那女人见梅子没说话,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说:这是梅子吧。
梅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打量着那女人。
她的个子差不多和母亲一般,虽然穿着制服,却有些不精神,皮肤黄黄的。
梅子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比起母亲来,真的不能相提并论。她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更主要的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父亲为何要领她回来。
外婆冷眼瞧着,也没有说话,呆立一会便回了屋。
梅子心里讨厌极了那个女人,以至于连王新基也讨厌起来,自此,她便不再和王新基说话。
杨老师经常过来看望祖孙三人,董副官也时不时来转一转,他们每次来都会给梅子带些好吃的,梅子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高兴一会儿。
王新基终归是续了弦。女人进家门那天,梅子和外婆,福生躲在下屋哭了好久。外婆感叹道:真是转身就忘啊。
可杨老师,董副官,连川烟夫人,张太太都来庆贺了。梅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愤和恼恨。
我就知道你们躲在这里。杨老师进来了,他坐下来说:老妈子,也不能怪新基,他也是身不由己呐。
外婆哼了一声:难不成有人拿枪逼着。
杨老师一拍大腿,脆声说道:还是老妈子明理啊。有些事,不能说,也不能追究。
外婆撇撇嘴没再言语。
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杨老师忽然说了一句。
梅子似乎理解了,却又不能透彻的知晓,她等着杨老师再说什么。
杨老师却没再开口,默默坐了一会才说:过几日我也要走了。
去哪里?梅子脱口而出。
杨老师抬起头望着窗外:我心里向往的地方。他停顿片刻后,对梅子说:梅子,我也希望以后你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梅子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杨老师掏出一个小铃铛来递给梅子,
说:如果感觉心里难过了,就听一听,音和乐能通神,让人快乐起来。
梅子接过来一看,认出了这个铜铃铛。眼前顿时浮现出母亲的笑靥和她说过的话:好,咱娘儿三一起去。
杨老师见梅子默然不语,眼里闪烁泪光,也有些眼红:梅子,以后啊,你就是大孩子了,外婆和福生还得你照顾啊。
梅子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