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雪欲来(下)
白叶又趴在窗户上眊了几眼,只好说:奇怪,能去哪里呢。唉,实在太冷了,。咱先走吧。
梅子把包窝头的笼布拴在门把上,便和母亲回家了。
太阳没有出来,天依然阴沉沉,压的人有些闷不过气来。一上午,梅子都在想:这么大的雪,杨老师能去哪里。
白叶把绣床搬进了这屋,继续赶着活。
福生靠窗台抠摸冰凌花玩儿,外婆在旁边看着他,忽然说:
叶儿,王大娘进来了,诶,还领着一人儿。
刚说完就听王大娘喊道:白叶儿,在哪屋呢?
白叶赶紧迎出去,片刻让进了屋子。王大娘一进来便坐到炕边上。
后面跟着那男人,穿戴挺规整,像是富户家的。他立在门口,欠了欠身对白叶说:您就是白叶吧,可找着了。
您是?白叶随即回礼。
噢。鄙人是宋家新来的管家。原来那位忽然生了重病,告老归家了。那人翘着两撇胡子,小眼睛眯缝着笑。
白叶问:噢那您有什么事?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卷儿来,递给白叶说:是这样。近两年,老爷子身体大不如以前,想着提前预备老衣。
白叶笑了笑,看都没看,重新坐下来,边绣边说道:前几天,见宋公子时,他怎么没提这茬呢。大概您不是太了解。我这绣活虽然还说得过去,但也是除了金,玉器,古董以外,其他不收的。这个啊您也别见怪,是我师父门里传下来的规矩。再者,做老衣另外还得备五色果礼,三尺红布。这您也不知道?
那人听着,脸上有些红,小眼睛又眯起来说:瞧我这,冒昧了。鄙人是外地来的,不太懂这里乡俗。也怪没问清楚就匆忙赶过来。这么吧。这些现大洋就当做定金,您看?
白叶抬头看了看他,说:钱呢,我不能收。您先拿回去。商量商量再定夺。
那人讪讪一笑,无奈地说:诶,冒昧了,冒昧了。那鄙人先回。
白叶没说什么,站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外婆奇怪地问:宋家做过两次活计了,就算新来的,也不会不说明白就来问么。
王大娘正看着梅子写字,回话说:谁说不是呢?我看他贼眉鼠眼的,便忙跟着进来了。
白叶挑帘回屋,问道:王大娘,这人真是宋家新管家?
王大娘摇摇头。
白叶便没再说什么,继续绣活。外婆和王大娘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过了一会儿。听见叩门声,外婆一瞅:那人又来了。
我去迎他。王大娘转身出去了。
进来屋子,只见那人哈腰鞠了一躬:王太太,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鄙人太失礼了。这才问清楚,老夫人早就给您预备好了果礼和玉器。回头我差人一并将衣服送来。
还有啊,宋公子这些日子都不在家,说是忙着给川烟当翻译。刚刚还打电话特意叮嘱,要不然他就亲自来了。
白叶站起来,回礼说:那就多谢了。需要什么花色?
那人说:衣裤要金线百寿连纹,帽子也要金线,绣富贵当额,寿字璇玑回纹。另外老爷子喜欢披风,加绣一袭,要金银线百福连纹。鞋样绣步履祥云。
白叶点点头:明白了。
那人高兴地说:那鄙人就先走,您忙着。说着便退出去走了。
王大娘紧跟往出走:我也得回去,准备做中饭。
他们走后,梅子便问:妈,老衣是啥?
白叶没说话,外婆接口道:就是死了人穿的寿衣。白叶儿,我咋觉得不对劲?宋家离咱们少说也得走一袋烟功夫,那人咋才一会儿就打了来回,还问了话?
白叶波澜不惊地说:想必是滑头,想着两头不见面,宋公子也不在。从中抠油水。
外婆说:宋公子也不老在外面啊。万一穿帮怎么办。
白叶伸了伸懒腰,将针一扎,揉揉眼睛说:他啊,就是来试探。如果我这边松口,他就会跟我谈买卖。不松口,那他也不敢。
噢,梅子点点头:怪不得这么快就又来了。妈,你咋看出来的?
白叶刮了梅子一鼻子,说:妈有他心通。哈哈。得嘞,我去做中饭。
他心通?那是啥?梅子急忙追问,可母亲早出了屋。
他心通就是能看穿别人心思。外婆冷不丁回答。
梅子赶紧凑过来问:我也要学。
外婆摇摇头:我可不会。
那你怎么知道?
教我的道姑她会。她说我根什么不够,学不会。
根什么?
根,根子?不对。根,外婆根了半天,忽然想起来:对,根器。
根器?是啥。梅子好奇问。
大概是,脑子不够用吧。外婆嘿嘿乐起来,大概是笑自己笨。
梅子学到一个新名词,在纸上写到:根,奇。却隐隐觉得哪里不通,于是说:唉,杨老师。等见了他我再问。
傍晚的时候,雪又开始落了下来。福生酣睡着,外婆和母亲都在下屋里头。梅子呆呆望向院外,心里想着上课的光景,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梅子,梅子,醒醒,看谁来了。母亲一阵轻柔的呼喊,唤醒她。
梅子迷迷瞪瞪一睁眼,立时欣喜地叫道:杨老师!
只见杨老师穿着厚厚的长棉衫,站在地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梅子欢快地说:杨老师你病好了?
杨老师点点头,招呼她一起出屋,进了灶房。
灶房里锅不见了,火坑露出来一个大坑。杨老师也不说话,拉着她便跳下去。梅子心里惊跳,却也没有怕。
一阵漆黑过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很多人在里面干,有挖土的,有敲墙的。很快,他们走到一个石头大门前。
梅子正奇怪,忽然门开了,里面出来几个人,抬着一笼一笼土往出走。最后出来的两个则抬着一笼宝贝,梅子去瞧时,竟发现母亲放起来的鸭蛋青玉镯在里面,便赶紧去拿,谁知被忽然出现的川烟夫人一把按住了。
原子在旁边睁大眼睛笑着,眉头两只蛾翅膀飞了起来,直直扑向梅子的脸。
梅子吓得惊叫起来,登时便醒了。
却听见旁边有人说:梅子?做啥梦了。
梅子转眼一看,父亲正在旁边看着她:大?你啥时候回来的。
王新基抱了抱她说:刚回来一会,来看看我的两个宝贝。
大,你干啥去了这些天。
王新基叹了口气:瞎忙活,累的我。来给大敲敲背。
梅子乖巧地绕到背后,攥起小拳头轻轻敲起来:大,我梦到地道了,里面好些宝贝呢。
啥?地道?王新基陡然转过脸来,却又马上笑着说:对哈,我咋就给忘了。
大。你经常下去?梅子伶俐地捕捉到父亲脸上的一丝紧张。
王新基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嘿,你这小机灵鬼,套你大话啊。
梅子立刻趴在父亲背上,嘻嘻哈哈地说:我想见的。大,啥时候我也想下去看看。
王新基背着她晃悠起来:你想去啊,那也可以,不过啊得等太阳出来。
梅子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院子里悄声无息地冷着。
奶,那你后来下去过吗?北邪其实也想去地道里玩玩,她知道村子北头的渠道底下,就有一条地道。
奶奶摇摇头:没有啊,那地道后来被我大填了。
为啥?北邪问。
后来出了一件大事,我大害怕被查着,就埋了。奶奶飞快地捏着饺子。
对了,奶,你说杨老师出事了,到底出啥事了。北邪费力地捏着饺子皮,篾条盘上一溜她捏的饺子,七扭八扭排着队,好像一群懒洋洋的人,拖沓地歪在那里。
奶奶瞧瞧北邪的饺子,笑起来:你这捏的,倒让我想起来一件事。
啥事?北邪心里数着,自己捏了十个。
奶奶擦擦面手,把饺子下了锅,说:在张家村里看到的叫花子。就是这么地排着队歪在墙根下。
张家村?你去哪干啥?北邪拿出碗筷,准备好醋,等着饺子出锅。
那呀,是后来的事儿了。片刻后,奶奶捞起一笊篱饺子,微黄而晶莹的面皮儿,冒出热热的气,氤氲了北邪一脸。
过了几日,天似乎有晴的感觉,时不时出来些太阳光,明晃晃的照在雪地上。冰碴子反射出刺眼光芒,晃的人睁不开眼。
梅子用手挡着额头以保护眼睛。母亲曾告诉她,雪地里如果有太阳,千万不敢去看,否则眼睛会被刺瞎,这叫雪盲症。
她慢慢地走着,迎面碰上隔壁街的媒婆儿。
哎呦,梅子越发出息了。媒婆儿扭着干巴巴的腰,一股浓烈的香味呛得梅子直想吐。
咋,干啥去?媒婆又问。
梅子抬头看看她干枯的菜色脸:买菜。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听见媒婆在身后喊到:将来给你找个好婆家。
梅子心里很是鄙夷她,听也不听一口气跑到了油糕摊。
油糕王正靠着墙闭目养神,王大娘在收整菜摊,将挑剩的一些土豆,萝卜,白菜叶子抖搂干净放进大篮儿里。
梅子走过去,王大娘连忙招呼着说:梅子,这些菜儿都新鲜着呢,就是长的丑不好看。你拿回去吧,可吃着都一样儿呢。
梅子答应一声,装了几个土豆和萝卜,又拿了几片叶子说:我妈说晚上过去给钱。
王大娘一摆手:谁说要钱儿了,这种啊,人嫌丑不买。咱自己拿去吃吧。
梅子点点头,就往回走。忽然一个戴墨镜的人影闪入眼帘,随即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