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已经到齐，越九勤站在霍苏御身后，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等了一会儿，才听霍苏御道。
“你替我问她们，想不想活。”
这话，谁不想活呢？
但越九勤并没有多问，而是如霍苏御所言，提气朝对面喊道：“对面的人听好，殿下问你们，是否想活。”
越九勤的声音响彻这片区域，听到的人不明所以，唯有被叫过来的死者家属们知道，这是对她们说的。
满面污垢的女人抱女童似笑非笑，神情恍惚。
若是不想活，她何至于跟她男人离家来到这里，何至于得了这治不好的病还要苦苦赖着，早就一根绳子吊树上去了！
都想活，可是一个都不开口。
没有人说话，林岚看着她们，“太子问话，不可不答。”
尽管这么说了，但开口的还是没有，她们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麻木大于畏惧。
男人、爹、娘都没了，她们自己命也不长了，谁还在乎什么太子大官，什么家国天下，她们都是普通的百姓，什么也不懂，每天看在眼里的，不过是那些柴米油盐几文钱罢了。
跟她们讲大道理，还不如聊聊这么多年最多攒了几两银。
“殿下。”
越九勤回首看霍苏御，示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口罩不足，安置区的那些病人就没有，霍苏御看着那几个人，不由得上前走了两步。
“罢了，既然她们麻木不仁，那就干脆来点狠的吧。”霍苏御淡淡道。
越九勤抿唇，飞快眨了下眼。
“再问她们，到底是想跟着她们父兄爹娘一起死，还是想拖着自己熟悉的全村人，乃至亲朋好友一起不得好死。”
殿下这话有些冷淡，越九勤却品出了他的态度。
既然选择执迷不悟，那就成全好了。
越九勤扬起嗓子问了，声音压住了周围的所有喧嚣，接触到生死，听到的人都沉默了。
林岚看了眼太子所站方向，然后目光又落在眼前人身上。
殿下的答案已经给出，二选一，最后的结果，不同之处不过在于死多少罢了。
“什，什么意思，那个大人在说什么？”
“什么不得好死，这是在咒我们吗！”
活不活和死不死，明明意思都差不多，但真正这么问起来的时候，多数人却会被死这个字给吓到。
麻木的神经被挑动，她们过不去面前这道坎，也不没那么大的勇气直面太子的威严，所以就把“枪口”对准了站一旁的林岚。
“林大夫，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们去死吗？”
抱着女童的女人走过来，目光绝望中带着一丝希冀，仿佛是想听林岚说不是。
林岚看着她，“我不知道，是殿下在问你们，选什么，你们只需要回答殿下的话就好。”
跟她们讲不明白的，说再多，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还不如直白点，给她们个选择，让她们自己来选。
女人怔忪，连带着身后其他的人也懵起来。
选什么？
怎么选不都是一死吗？
可她们不想死啊！
“我不要选，我什么都不选！我不想死，求大人不要杀我们村的人，求求大人了！”
仿佛突然醒悟了一般，那个没了爹的姑娘大喊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趴在荆棘密布的栅栏前，隔着缝隙冲着霍苏御的方向哭喊着。
“大人，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霍苏御没说话，越九勤替他说了。
“之前已经给你们说了很多次，尸体必须火化，不然即便你们治好了疫疾，也有可能再次染上。”
“你们不愿意将尸体火化，不就是愿意自己陪着亲人去死吗，既然如此，殿下就成全你们，说不得过不了多久，还能拉着泗阳县附近的人一起陪你们，多好啊。”
霍苏御看了越九勤一眼。
好家伙，小伙子这话说的真像那么回事，阴阳怪气。他都还不知道，原来他的冷酷侍卫还有这一面呢。
越九勤这话让对面的姑娘懵了。
脑子卡壳了一瞬间，姑娘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扒拉着栅栏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我，不是，我……”
知道这姑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霍苏御想尽快解决这事，便也没再等，而是对越九勤道：“再问她，既然她自己都不想死，那可想过未来那些因她们今日之举，而不幸患疫的其他人？”
越九勤再问。
姑娘这下不说话了，抿着干涸的唇，眼神闪躲。
她不说话，可其他人还有话要说，那个抱着女儿的女人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太子大人！你们要烧了我夫君，让他连个全尸都没有，这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我的婆母，如何让我对列祖列宗交代啊！我们家三妞，她没有爹了啊……”
女人抱着孩子，身子匍匐在地上，声声泣婉，上气不接下气。
越九勤的话安置区的人大多都听到了，但他们不敢露面，小心张望着，就怕麻烦惹上身，被太子注意到。毕竟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代入感总是没那么强烈，是以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听着，也不动作，仿佛只是个观戏的人。
当听到女人的哭诉时，几乎是一瞬间，大多数人都怔忪起来。
没有爹，他们这个样子，也快让自己孩子没了爹，自己爹娘没了娃吧。
然而还不等他们想多，一道镇定地声音便响了起来。
“三妞没了爹，你便要让无数如三妞一样的孩子也没了爹吗！”
这声音不似之前那道的浑厚有力，但清脆但这些许少年意气，穿透力极强。
是殿下！
林岚目光一下便看了过去。
众目睽睽下，他们那位稚气未脱的太子殿下走上前，之前发话的越侍卫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着栅栏靠近。
女人抬头无措地看着她们这位太子，听到他说。
“怎样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日后魂归故土，告诉先人说自己把子孙埋进了祖坟，这就算对得起了？还是日后埋了祖坟，将这个村子、县城、郡城都染上了疫疾，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算是对得起？”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高山。你夫君一生碌碌无为，他是没了，但他起码对得起良心，见到先祖时还能坦然地跟他们说一声，此生不枉清白。”
“可你要如何？你要让他这清白的一生，添一笔无法抹去的污点！”
“你到底是想对得起自己，还是对得起你夫君，还是对得起你那些列祖列祖！”
女人怔愣地抱着孩子，神情停滞在哀嚎的那一瞬间，狼狈且滑稽。
她沉浸在了霍苏御说的画面里。
把大郎的尸体带回去安葬真的好吗？
大郎得了病，这个病会“蜇人”，到时候会很多的“三妞”都没了爹……大郎是个好人，因为她，还得背上一个骂名，入土见了列祖列宗，还不受人待见。
女人面上似悲似怨，竟突然觉得之间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笑话！
是她啊，她这个蠢的，差点就害得他们家大郎被人唾骂啊。
女人掩面大哭起来，怀里的女童面色惶惶抱着母亲，见到众人的目光害怕得仿若幼兽。
霍苏御给了她哭泣的时间。
时间结束，他看着那些从营帐里走出来的灾民，高声道：“火化尸体，不是对先祖的不敬，我想诸位先祖知道了此事，也不会大骂诸位，觉得诸位不孝。”
“我梁国子民，可以不通天文地理，可以不会舞文弄墨，但绝对不能不明家国大义！诸位是为了其他百姓着想啊，此等大事，有谁，敢耻笑谩骂诸位，那本宫这梁国太子，便势要为诸位讨一个公道！”
……
霍苏御的话，就像是一柄破开僵局的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
自那以后，尽管还有灾民不明白何为大义，但他们起码可以说：他们不用怕烧了尸体后愧对列祖列宗了，因为有太子可以为他们主持公道。
解决掉火化之事后没多久，从赋阳来的援兵便到了。
胡琼作为研究院院长，他没有来，不是不愿意，而是他在研究院做实验的兔子要生了。
对，作为人工授精的第一只母兔子，胡琼对他的这只宝贝兔子很爱惜，要不是因为是要记录实验数据，胡琼还真就不会轻易放弃过来的机会。
带队的是方旭平，胡琼的首席爱徒，在这位面前，宋启明都得往后靠。
方旭平他们的到来，带来了不少的药材以及器材，至少口罩手套是足了的，且林岚心心念念的试验，也因为他们的来临终于展开了。
研究院的医生们在尽职尽责展开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而霍苏御，他也忙得很。
在忙着和中垠、瑱琅二郡郡守打交道。
是的，他在这儿安抚流民，想要治愈疫疾的事被传出去了。
这里毕竟是官道附近，来往不是没有旅人，见到这里安营扎寨，戒备森严的样子，是个人都会好奇，然后消息便这么传了出去。
本来一国太子来巡视就是大事，中垠郡守掐着日子算时间，一看时间到了太子还没来，就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结果这一听还真就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