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踩着月光走着,他们看到了圆月高悬于城楼,护城河银白的波光与城墙上的一抹灰色相吻。
早在几年前淮京一带就取消了宵禁,人们全年都像在除岁那晚似的通宵达旦。街道上的灯笼漫着朦胧胧的光,映在过往行人的脸上。映出了风尘,也映出了人世。
南云在这繁华的京城里迷惘,祁炤尘推了他一下,说:“你现在打算去哪?”
“去我师伯那,然后过几天去考试。”
“你师伯估计早就睡下了,要不你先去我那个徒孙那休息一晚,我叫他把钱给你。”
“可以,不过祁兄你的徒孙的家在哪啊?”
祁炤尘装模作样闭眼掐指一算,然后睁开眼说:“跟我来。”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向北,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最后到达了一座大宅子前,上面写着“尚书府”。
南云腿一哆嗦,三品官员啊,他听他老师说过。他看向自己的衣服,不是很脏,但经过白天的日晒有点汗味了。
祁炤尘前去扣门,扣了好多下总算有人来开门了,是一个白发老翁,应该是府里的管家。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来敲门扰人美梦。”他揉了下眼睛,眼前的人衣品相貌不凡,他顿时端正了态度,说:“这位公子是来找老爷的吧?老爷现在已经睡下了,要不您明早再来?”
“把他喊起来不行吗?麻烦您快去把他喊起来,就说祁炤尘来了。”
“这……”管家犹豫不决,老爷的起床气很大,但眼前这人显然和自家老爷关系匪浅。他颇为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去喊自家老爷起来。
他拱手道:“两位请稍等,我这就去喊。”说罢,便进门了。
不出几息,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瘦的人穿着白袍快步走了过来。
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人脸,只觉得很年轻,很清秀,比起一丝不苟的尚书更像是个文弱的书生。
那人向祁炤尘弯腰行礼:“不孝徒孙季长轲见过师祖。”
祁炤尘摆了摆手,说:“别搞这些虚的,快收拾出两间客房,给他准备好热水和十两银子,我们先去好好聊聊你私自下山这件事。”祁炤尘露出个微笑,季长轲突然背后一凉。
祁炤尘和季长轲去了书房,南云被领着休息了。躺在浴桶里,南云还没有缓过神来,雾气弥漫,南云思绪万千。
书房里,祁炤尘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季长轲在旁边向他汇报近几年的状况。
大煜西部的蛮族又开始向东移动,北方的齐朝倒是很安分,前些日子还和煜朝签订了边境商贸的相关条约。
季长轲作为礼部尚书兼御史前往主持签订。
“那穆哲呢?就是晤帝。”祁炤尘问到。
“晤帝在一年前就因病退位了,自封太上皇,现在正在宫内休养身体,除了特别重要的事一般都不会上朝理政。”
“国师的位子还空着吧?”
“当然,我知道您会回来,就请晤帝把这个位子给您留着。”
祁炤尘满意地点了点头,穆哲这个人总算是干了件人事了。
“不过,”季长轲顿了顿,继续说:“晤帝把您居住的摘星楼拆了,分配给礼部接待外宾了”
祁炤尘:……穆哲,你这个狗!
他短暂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喝了口茶,问:“现在朝廷的局势怎么样?”
季长轲想了想,说:“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提拔年轻官员,像我和丞相——商晥,禁军总督——白修竹,大理寺丞——王协这些人都是这个时候被提拔上来的。”
“新帝是个怎样的人,你给我讲讲。”
“新帝啊,他原是北王的次子,天资聪慧,德才兼备。因为晤帝膝下无子便被过继到宫内,今年年初继位,称煜成帝。”
“他也才二十出头,天生一股帝王相,在朝中很有威严,而且行事果决,做事一丝不苟。”
“行了,你快把他马屁拍红了,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爱奉承人了?明天我自己去看。”
季长轲撇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那有。”怕被祁炤尘发觉,他转过头移开了话题:“师祖,刚刚那个年轻人是谁啊。”
“路上碰到的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多亏了他我才没有饿死。”
“啊?!师祖你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祁炤尘瞪了他一眼,季长轲立马说:“那我得好好感谢他啊,师祖,要不我再多让管家给他拿点银两。”
祁炤尘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把人家当什么了?人家可比你想的清贵的多了,以后在官场上多帮助人家,他的气运不比你差。”
季长轲知道这也是祁炤尘给自己的一个机会,他连忙起身行礼道谢。祁炤尘只喝茶不说话。
第二天,南云早早就告别离开了尚书府。季长轲穿好朝服准备去上朝。祁炤尘早已坐在马车里等的不耐烦了,他手里抱着仅剩的一包桂花糕一边吃一边想东西。
季长轲看见他还散着发,看来是不打算束冠了。季长轲没打扰他吃东西,还贴心地帮他泡了壶茶。
马车在宽敞的道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淮京的路上铺的石砖道据说是天下最平整的,马车很少颠簸。
皇宫内除皇室宗亲外都不允许乘车,祁炤尘问:“以前穆哲准我乘车进宫的,这都不行吗?”
季长轲回答道:“晤帝退位后很多琐碎的优惠昭令也被他本人一并废除了,其中就包括这一条。如果想要重新获得就要靠政绩换取。”
祁炤尘怀疑是穆哲故意针对他的,但他没有理由。
两人步行入宫,祁炤尘边走边说要找穆哲算账,要是他敢不准自己乘车进宫,下次就直接半夜捏法诀传送到宫里来扮鬼吓他。
到了地方后,季长轲去上朝,祁炤尘去找穆哲算账,两人约定好时间后便分开了。
这个时候天才微微亮,站在低处的祁炤尘向前看,几数金光避开琼楼玉宇和黄瓦金殿,照在他的脸上。
他迷路了。
祁炤尘想用法术,但怕周围有人,想找人,但又找不到人问路。他就一直在偌大的皇宫内转转悠悠。
转着转着,他就转回皇宫的正大门了。
祁炤尘:……
不过还好,他总算遇到一个老熟人了!
初次见时,那人还是一个未入仕的世家子,现在已经却已两鬓渐白了,他旁边的年轻人不会是他儿子吧?
祁炤尘冲他喊道:“广衍!”
他最初是叫那人衍小子的,后来变成了衍老弟,再后来他依旧年轻,但那人老的太快了,他于是就叫他广衍。
商广衍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一震,他看向说话的人,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祁炤尘走过去笑着说:“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当初你掏鸟蛋……”
“我当然记得!”商广衍粗声说到,还红了脸。
“这么老了还死要面子。”祁炤尘笑了:“这是你的儿子吗?挺俊朗的啊!比你年轻时帅多了。”
商广衍没理这句话,问:“你这些年到底去哪儿了,我派人到处去找你过,结果都没找到。你走后不过一年北方闹蝗灾,南方闹水患,西边土匪筹兵还做起了土皇帝。我天天忙的都快昏厥了。”
“我被师傅叫回山上去争遗产。他老仙逝了。”祁炤尘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悲伤。
“争个遗产你用了二十三年?你一天争一棵草啊?!”商广衍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商广衍的儿子从来没见过自己一向沉稳的父亲发这么的怒。
商广衍缓了一下心情,说:“这是我的长子,商晥。晥儿,向你……算了,知道他叫祁炤尘就行了,他不值得深交。”
“诶?商广衍你什么意思!”祁炤尘极为不满,他对商晥说:“原来你叫商晥啊,我知道你,年纪轻轻就是一国丞相了,少年有为,很不错。刚刚你父亲说的话都不要听,你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相信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商晥看了一眼父亲,很自然的应下来,并客套了几句。
举止得体,人也斯斯文文的,很有儒生气质,也很懂语言智慧,只是……
祁炤尘刚刚给商晥算了一卦,无论是家庭,爱情,寿命都是下下签,唉,天妒英才啊。
祁炤尘悲悯地看着商晥,尔后又悲悯地看着商广衍。商晥不明所以,但商广衍很清楚祁炤尘的本事,他推测是祁炤尘预测出了一些关于商晥的未来,而且还是一些不好的预测。
他没问,也许曾经的他会问,但问多之后教训也多了。现在他也知道了,问了也是徒增悲伤,祁炤尘就算是有天大的才能也不可能改变未来。
祁炤尘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你知道穆哲住在哪个宫殿吗?”
“你说晤帝?陛下现在住在乾元殿,我带你去吧”商广衍又对着商晥说:“晥儿,你先自己去主殿,我稍后就到。”
商广衍引着祁炤尘往深宫走去,他一路碎碎叨叨,既讲了自己家的事,又说了西北的沙辫子欲图进北疆,结果被白老将军打的辫子全都被割成光头了……
商广衍有一个妻子,叫南玥。
祁炤尘曾经见过她,她曾经是淮京世家女子中最美的人,祁炤尘见到她时也惊艳了一瞬。
美人在骨不在皮,最清澈的美人骨,也是最妖艳的美人骨,摄走了大煜半数男子的心魂梦魄。除了祁炤尘,以他的年龄都可以当人家的曾曾曾曾曾曾祖父了。
这样的美人是上天的宠儿,琴棋书画,诗赋,骑射,天文地理无不精通。
可就这样一个完人,偏被一个普通的商广衍捡去了。祁炤尘原来还想撮合南玥和他师弟左裴安,但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南玥的美貌在她的儿子上也充分体现出来了,商晥可以说是貌比潘安,甚至胜于潘安的一个人了。
据商广衍所述,他还有一个女儿和儿子,二女儿商菁是当朝皇后,三儿子商诏安是禁军副总督。而他自己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嗯,这家人要是不靠这条件谋反的话,那真是浪费。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便到了御花园,祁炤尘停下了,看向亭子中被一群人伺候着的穆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