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答我
夜色阑珊里,立体的城市灯火通明。不远处的摩天轮不转了,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辉。
柳祈风站在长江大桥上凭栏远眺,眼神里充满着迷茫和忧愁。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繁华,听着桥下哗哗的流水声,仿佛能听见未婚妻生前温柔的话语。他手里拿着一只深蓝的玉镯子。那是当年他奶奶送给未婚妻的定情信物,现在却遗憾地变成了遗物。
睹物思人。想起那个未婚妻失踪的飘雪夜晚,柳祈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如果那晚两个人没吵架,如果未婚妻闹着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能拦住她,未婚妻也不会失踪,他也不会因为天南地北寻找未婚妻放弃事业。
四年了,未婚妻依然没有下落,曾经顺水顺风的祈风玩具厂也因为疏于管理破产了。八面而来的债主像疯子一样围追堵截,掏空了柳祈风的全部家当。如今柳祈风一无所有,仅剩手里这只镯子。
“嚯哈!终于找到你了!快点拿钱来!”一个熟悉又令人心烦的女高音从身后传来。
柳祈风知道,这是他其中一位比较难缠的债主,何小蓝。见证他破产的最后三位员工之一。如今为了一点工资穷追不舍,像影子一样甩不掉。
“过几天,我一筹到钱就先给你。”柳祈风头也没回,心酸地说道。
何小蓝弯着腰,喘着粗气喊道:“筹个屁呀!你借钱都借到六亲不认了。你以为我信你?要不是我没日没夜地追踪,恐怕你还在一如既往地玩失踪!赶紧的,把我的血汗钱还给我!”
柳祈风单手抚摸着手里的镯子,沉默良久,愁眉说道:“再容我一天,明天,明天我一定把工资发给你们。”
何小蓝不依不饶,撸起袖子戳着柳祈风的脊梁骨骂道:“又开始忽悠啦!发不起工资的家伙!丧尽天良!我真是瞎了眼,一毕业就被你忽悠过去了,遇到你这个白眼狼老板!干了四年了,年年喊着涨工资,年年不涨。吹着年底有分红,结果一个微信红包就给打发了。这半年一毛钱工资都没发。骗子!专门欺骗我们这群涉世未深的小……!”骂着骂着,不经意喵见柳祈风手里握着的镯子,忽然灵机一动,伸手要夺那镯子。
柳祈风感觉不对劲,匆忙握紧镯子往怀里塞,不料何小蓝眼疾手快,一个猛劲儿就夺了去。柳祈风回身欲夺回,却发现何小蓝已然跳开。
那何小蓝跳到路灯下匆匆打量镯子,眯起亦纯亦幻的柳叶眼溜溜地笑道:“逮到了!看你那么稀罕,一定不是路边货。算你一个月工资!嘻嘻!你还欠我五个月的!”
柳祈风努力克制,暗中握紧拳头狠狠说道:“你是准备做个抢劫犯吗?马上还给我!别逼我报警!”
何小蓝才不管那些,双手抓紧镯子护在身前,以挑衅的口吻嘲笑道:“你报啊!你要是敢报警我跟你姓。欠了一屁股债到处躲藏无家可归的家伙。警察都要通缉你了,你还敢报警?哈哈!笑死人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翡翠镯子居然是蓝色的,还真是少见。不过水头太差,哎呀!完全不透,像石膏一样。最多值半个月工资,便宜你了!”说着转身,大大咧咧地离开,嘴上仍不停止,“碰到你这种落魄无能的老板,就当给自己买个教训!拜拜!”
“你——”
柳祈风看到何小蓝要走立马追了上去,恶心的风凉话他早就听腻了,但是那镯子可是他未婚妻唯一的遗物。
何小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拔腿就跑,赶紧把那镯子往手腕上戴,一时手忙脚乱发现那镯子不容易戴,于是边跑边戴,手都磨痛了。
还没来得及戴上,柳祈风就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何小蓝的手臂,红着眼喊道:“现在的年轻人脸皮这么厚吗?镯子还给我!”
何小蓝并未回答,赶紧把镯子换到另一只手,伸进衣服里蹭啊蹭蹭了半天,回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嘿嘿笑道:“你晚了一步。”悠悠地举起另一只手,镯子不偏不倚刚好戴在她的手腕处,“完全是量手定做啊!”她忽然有点高兴。
柳祈风气得眼神冒火,二话不说抓住镯子就往外撸,结果一时半刻真撸不下来。
“痛痛痛痛痛!”何小蓝痛得直不起腰,哭着喊疼,眼泪把睫毛都打湿了。忽见她瞪直眼睛,瞳孔里一团怒火燃烧,站直身子费力挣脱一只手,反手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柳祈风脸上。
“啪!”清脆。响亮。
柳祈风半小时不到挨了两巴掌,一左一右刚好平衡,无奈地望着路灯,心情逐渐冷静,但仍不放手。
何小蓝见柳祈风抓着她不放,心潮像长江汛期一样波涛汹涌,打算跟柳祈风没完。柳祈风早就想完,可是完不了,一声不吭继续望着路灯。他也耗上了,镯子不给就不放手。何小蓝摸出纸巾慢吞吞地擦干眼泪,然后将纸巾揉作一团塞到柳祈风的皮衣口袋里,完事儿之后抬眼瞪着柳祈风,像厚积薄发一样努力吼道:
“可恶!骗子!你知道那点工资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房租水电气网费物业费,杂七杂八,你开的工资就比那最低工资标准高那么一点点,我不想月光,我是被迫月光啊!我那点积蓄连半年都支撑不了,我都开始借网贷了。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吗?我白天投简历找工作,晚上还要追踪你这个滚蛋。对啊,你破产了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还要生活啊。只要你把工资发了,这破镯子我保证完好无损地还给你。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你。”
柳祈风本就心事难平,听到何小蓝像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聒噪,刚要平复的心情瞬间爆炸。
“拿走!”柳祈风戛然松开手,毫无感情地说道,“那是玉,不是翡翠。”
“有差吗?”何小蓝揉揉被拽痛的手腕,瞪着柳祈风机器人一样冰冷的大长脸,不屑地撇撇嘴,潇洒转身离开。
柳祈风两眼无光,默默走近栏杆,凝视着桥下黑黝黝的江水,空洞无尽,感觉就像在凝视深渊。
此刻,他万念俱灭,滔滔江水仿佛变成了死神魅惑的召唤。他情不自禁地翻过围栏,双脚站在桥的边缘,双手反抓围栏。
一艘巨大的货轮从桥下缓缓穿过,带着厚重的轰鸣声震撼地驶向远方。
忽然一阵剧烈的寒流从桥下翻涌上来,秋风冰冷刺骨。柳祈风一个激灵恍然清醒,一看自己挂在栏杆外面,吓得冷汗直冒,双脚发抖。倒吸一口冷气之后就要往外翻。
“哇,你在干嘛!跳江吗?”正在不远处准备打车回家的何小蓝,刚下了个订单回头一瞅,碰到柳祈风如此光景以为他要轻生,呼叫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一把拉住柳祈风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就算再困难也不能死啊?你是男人吗?存心连累我吗?”
柳祈风刚抬起一条腿往上翻就被何小蓝手忙脚乱地抓住,单脚独立勉强支撑着。面对何小蓝的魔鬼三连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下好像被谁拉了一下,忽地一滑,身子突然就往下掉。
慌乱之中柳祈风急忙抓紧栏杆,不料那栏杆是圆的滑不溜秋,一下子就抓空了。千钧一发之际,何小蓝正死命拽住柳祈风的外套,柳祈风赶紧抓何小蓝的胳膊,双方互拉不可开交。没想到何小蓝身子太轻力气又小,硬是被身强体壮的柳祈风带了下去,想放手都来不及。
“鬼才想死?”
“妈呀!”
惊天的哀叫响彻整个夜空。
随着桥上传来阵阵喇叭声和惊慌的呼救声,柳祈风和何小蓝一起掉向暗潮涌动的江面。
落水之后,迷迷糊糊中两个人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一起。何小蓝手腕上的蓝玉镯子突然亮了,迅速放大,一眨眼变成呼啦圈大小的蓝色光环,环内逐渐浮现星辰大海。
柳祈风忽然感觉被一股无穷大的神秘力量强行拖拽,身体被撕碎,瞬间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猛然发现自己坐在大殿之侧,目视正殿。正殿上吊儿郎当歪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锦衣华服,耀武扬威,不是英雄就是枭雄。
再看看自己,寒光铁甲,玉带拦腰,盘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桌子上摆满好酒好菜,还有一顶灰不溜秋的头盔。
殿内满屋子文武百官。对面两排白领子,身边同排蓝领子,身后一排白领子。周围一圈金领士兵,严阵以待。
柳祈风不动声色左顾右看,一个认识的人没有,有人敬酒便喝一口。
忽然殿外有人报:“黎国公主进殿。”
柳祈风聚精会神瞅着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口,没一会儿,两位蓝衣宫女拥着一位盛装丽服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可巧的是那女子像是出嫁的新娘,大红大紫,披着红盖头。
“婚礼?复古风?”柳祈风喃喃自语,眼神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没熟人。
身边一位细皮嫩肉的年轻小伙,侧过身对柳祈风悄悄说道:“哥,今日公主大婚。红盖头那位就是我们黎国公主。你喝酒悠着点儿,别又把自个儿灌醉咯。”
柳祈风斜眼瞄着那年轻小伙,只见他长得俊俏招喜,眉宇带笑,机灵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眉心一颗小黑痣引人注目,一看就是个活泼爱动的主儿。但柳祈风没有任何印象,弱弱地问道:“为什么加个又字?你是谁?”
那年轻小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小声说道:“哥,你这么快就喝麻了迈?我是你弟弟,柳祈雨啊!”
“哦!”柳祈风沉默片刻,微微笑道,“那我还是柳祈风?”
柳祈雨摸着小心脏,自我安慰道:“吓我一跳,还好你记得。我还以为你痴傻症又犯了。”
痴傻症?柳祈风还没来得及细想,眼看公主款步走到殿前,在侍女的帮助下行礼,朗声说道:“黎国公主池熙拜见北戎王。”声音清脆响亮。
正殿那位中年男人剔着牙,歪着脑袋,诡异地笑了笑。
柳祈风把殿前殿后又打量一圈,发现连一根红布条都没瞧见,回头疑惑地对柳祈雨说道:“不是说大婚吗?一点喜庆气氛都没有。公主结婚这么冷清?”
柳祈雨瞧见柳祈风懵懂的模样,急红了脸,赶紧凑到柳祈风耳边说道:“这里是北戎国,殿上那位就是北戎王,萧腾。我们公主是被迫来和亲的。先折兵,再割地,再赔钱,现在赔公主。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儿。”
柳祈风往殿上瞥一眼,那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正是北戎王萧腾。
那萧腾瞧见他们俩窃窃私语,立刻兴奋起来,喝一口酒喊道:“来呀,掀起盖头。让我们一睹黎国公主的香艳风采。”
殿前一位宫女听令,大步走下去就要掀盖头。只见盖头下的池熙伸出一只玉手阻止,截然说道:“不用劳驾!我自己来!”说着抓起盖头一角用力一扯。大红盖头簌簌落下。
一位凤冠霞帔,端庄秀丽的女子傲然呈现在众人面前。她那高挺的鼻子,蜜桃般的嘴唇,一双刚中带柔的迷人大眼睛,看得柳祈风差点眯瞪。
倩影如斯。那熟悉的感觉尽管浓妆艳抹也逃不过柳祈风望眼欲穿的眼睛。四年,每一天都是煎熬。柳祈风忍不住跳起来,指着池熙大喊:“李丽?!”
柳祈风的举动惊动了在场所有人,身后的士兵一窝蜂冲上来摁住了柳祈风。柳祈风仍挣扎着喊道:“李丽!是你吗?回答我!是你吗?”
池熙也是一惊,怔怔地望着柳祈风。她惊得不仅仅是头一次看到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大长脸,而是这位大长脸的举动很快会让她陷入舆论漩涡。
现场一阵嘤嘤嗡嗡,有人已经开始流言蜚语。
柳祈雨见状连忙向萧腾赔礼道歉:“北戎王赎罪,我哥他喝多了。脑袋不好使,一定是认错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