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新泰县折府。
折宪小院书房。
折宪安坐在书案前,缭绕烟气中宁静翻书。
“待会儿去找张管家支三十两银子吧。”
“不必了,多谢九娘子好意。”
“既然知道我是好意,那就不要拒绝。”今日折宪已经把那根碧玉细簪别在了发髻上,她今日梳的发髻配上这只簪子很美,折宪很满意。
“多谢九娘子好意,不过,真的不必了。”
折宪稍微一蹙眉,韩季始终不愿接受她的帮助,她也只能作罢,纤细玉指停在书页上,随后眉头又舒展开,问道:“前些时日为何拒绝我大父的举荐。”
“不喜欢被管束着,还是做九娘子的亲随更适合我。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比起每日应付那些冰冷冷的文书,与九娘子这样的美人相伴更让人舒心一点。”
“呵,油嘴滑舌…”虽是这般说,韩季终于也奉承了她一句,她还是有些…开心的。
不,不若说是舒心,韩季很少会这么奉承她,而她当然知道韩季今日如此一反常态的原因。
她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簪子精致的纹理,那纹理细致而又入微,花纹繁碎,文字细美,那个落魄书生卖的价格其实便宜了。
莫说只是二十四两,哪怕是二百四十两她也愿意买下。
想到那个落魄书生,折宪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还人家银子?以你每日的奉钱,恐怕三两年都还不起。”
“那九娘子给我涨一涨奉钱如何?”
折宪嘴唇微扬,“休想。又不要我的银子,那就自己去找办法。”
突然,她有些微微晕神,忙道:“添香…!”
韩季闻言走到香炉前,加了一些香进去。
他发现这几天下来,折宪对这种香的用量在逐渐增加。
虽然增加的极为有限,但这是否代表着,折宪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而且还在持续加重?
只是他想不通,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染上什么疾病。
折宪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可是已无心读书,玉指合上书页,摩挲了一下微皱的书皮,感受到了其上的冰凉,这时她才有一丝清心,可是困倦还是在向她袭来。
折宪把书放在桌上,身体坐直,她理了理发丝,轻声道:
“你先走吧,我歇息一会儿。”
韩季虽然是亲随,可是男女有别,折宪休息的时候他肯定是得回避的。
韩季离开了折宪的院子,然后没有回院子,而是径直上街去了。
他心中有了一些想法,打算试一试能不能成。
他沿青石板街一路走着,路过一条街道时,忽然几个像是富贵人家家仆的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听见几人的对话:
“这都三天了,还要找!我想啊,二郎早就想出去闯荡了,现在指不定都离开麟州城了,怎么还找的回来?”
“不找回来怎么成,马上就要去向折家纳彩了,二郎不在怎么行?”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三郎上吧?把人家折家当成什么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老太爷因为这事都气得躺床上了。”
“我倒是有点佩服二郎,看他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多霸气,不愧是读过书的。”
“你是傻吗,人家是霸气了,你我却只能在这里受气!”
“我就是服他,二郎文武双全,又有如此大志,你不服他?”
“嘁,谁和你说这个。”
见几人就要走远,韩季连忙拦了上去。
“你是…?”几个人有点疑惑,不知韩季为何要拦下他们。
韩季也不磨蹭,径直问道:“几位所说的那位二郎,可是杨府的二郎杨弘信?”
“是啊,怎么?”
“可以跟我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几分钟后,韩季看着几个家仆远去的方向愣愣出神,他没有想到杨弘信的行动力竟然是这般强大,真的是说走就走,马上就要迎娶娇妻了,他居然也能丢下一切一走了之!也不怕小娇妻跟别的野男人跑了。
除此之外,韩季心中却是有几分的期待,期待这个杨门虎将,自己这个便宜结义大哥,会闯出一片怎样的天敌呢?
这件小插曲过后,韩季在街道上逛悠着,最后来到了一家药铺门前。
“回春馆。”
韩季抬头看了一眼字写得不错的药馆招牌,然后抬脚就走进了里面。
他正想要招呼药馆学徒来问问药材价格,就见到药馆里面已经一片热闹。
药馆里有许多人,但其实大抵可以分成两种人。
一种是躺着的,只有一人,另一种就是站着的,哦等等,还有第三种,坐着的,而且…还是个熟人。
韩季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便听得站着的那几人中有个胖妇人哭号道:
“我的儿啊,庸医,庸医,你们医死了我儿,我今后可怎么活!”
庸医医死了人?韩季有些讶异,他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当即竖耳关心起来。
胖妇人说完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脸皮打颤,胡须一抖一抖,身体颤颤巍巍,干枯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那胖妇人:
“你这妇人,怎么这般血口喷人!你家这个儿子分明就没来过我的医馆,你怎么能这样平白诬陷我呢?而且小老儿平时医病最重分寸,怎么可能开药医死你的儿子啊!”
“师傅,别和这妇人吵了,让弟子们把她打将出去吧!省得病人都不敢上门了!”
韩季往门外看了一眼,病人确实不敢再来了,看客倒是越来越多,围着医馆开始指指点点。
韩季打量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忽然,他瞥见了什么,心中呵呵一笑。
那胖妇人还在继续叫嚣:
“打!你们打啊!医死了我儿还不算,今日还要打死我一了百了吗?”
“你这破皮妇人,以为耶耶我真的不敢打吗!”有一个年轻人立时吹胡子瞪眼怒道。
“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我儿已经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念想了!”胖妇人哭哭桑桑道。
“你!”那暴躁青年扬着手就要上前,却被那个医馆的坐堂医者一把拉住,老头看向医馆外面越来越多的人,不无忧虑道:“痴儿,你是要彻底坏了我们医馆的名声吗?”
随后他走到几人面前,道:“我们医馆给你赔偿,你说要多少吧?”
那胖妇人面带喜色,当即就要说话,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一个汉子按住胖妇人,然后居高临下地盯着老医者道:
“你们医死了我的兄弟,就打算赔点钱了事吗?”
“那你们要什么?”老医者皱眉道。
那汉子冷笑一声:“嘿,我所求也不多,你们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那被你们医死的弟弟道歉磕头,再赔我们一百两银子,这事就算完了!”
老医者脸色刷的一白,断然拒绝道:“不可能,必不可能!不是我做的,休叫我承认!”
那汉子脸色一沉,道:“那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你胡乱用药医死了我兄弟,还想赔钱了事,我要叫麟州城的人都看清你这个沽名钓誉奸医的真面目!”
说完汉子命人抬起那个床板就要走。老医者连忙让徒弟拦住他们,焦急道:
“两百两,我陪你两百两,你该知足了!”
“难道我兄弟的命就值两百两银子吗?!”那汉子怒气冲冲。
“三百两!”
老医者突然喊道,他让弟子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竟是直接气背了过去!
“师傅?!”
“师傅!”
那几名弟子急了,连忙抚着老医者的背,连声呼唤他,可是老医者就是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众多弟子面露悲戚,有的手忙脚乱地打算去煎药,有的胡乱地把着脉门,可是他们显然不会脉术,要知道这年头一门手艺可不好学,大多数师傅怕徒弟的学成之后反而抢了自己的饭碗,总是等到自己快去了才把压身手艺传下去。他们不会把脉,又不会按穴,顿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有个小徒弟甚至绝望的以为自己师傅死了,竟直接趴在了老医者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汉子先是不屑一顾,装得一点也不像,等了一会儿发现是真的以后,他神色也有点慌了,他心道这老头要是死了,他银子找谁去要啊!
可是他也不会医术,只能呆呆地看着…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听在众人耳中犹如天籁:
“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看看吧?在下略懂一些医术,可能有点帮助。”
韩季走上前来说道。
他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床板,然后看着昏迷的老医者。
众多弟子面面厮觑,有可以管事的连忙同意道:“麻烦足下出手相助,如果足下能够救好师傅,我们必有重谢!”
韩季道:“医者仁心,我出手相助,不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
说话间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那汉子,见对方面不改色。
那些弟子也无多客气,毕竟自己师傅晕死过去了,当下救活师傅才是头等大事。
韩季上前去把住老医者的脉门,感受了一下他的脉搏,感受着老人的脉搏,他思忖了片刻,抬手在老者身上几处穴位按摩了一下,然后问那个管事徒弟要了一副银针,褪去老者几处的衣服,轻轻在几个关键穴位上扎了几针,又按住几个穴道。
不多时,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老医者幽幽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