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韩纪与弄香的靠拢,数人已经尽数聚集在了一起。
几人中,除了那个青衣少女毫发无伤外,两个玄衣随从都各有挂彩,其中一个更是断了一条手臂,却仍在奋战。
韩纪来不及感慨他们的毅勇,因为他自己体内的寒毒已经扩散到了四肢八脉,照张令蔚所说,等到毒素扩散到头部,就是他的死期。
但是,就算自己不计代价出手,对现状能有什么帮助吗?
能杀死段无生吗?连张令蔚都无法做到,他显然更不能。
对方还剩十几个刺客,以及一个战力力压在场所有人的段无生。
韩纪深吸一口气,手掌加大了几分力道,做好随时拼死一搏的准备。
实在没办法再找机会跳江逃走吧。
而这时,韩纪有所感应地再次抬头望向前方,与此同时,段无生则是立即将速度提快了一分!
还没等韩季看清上游又来了什么东西,他就忽听一声厉喝:
“趴下!”
听出是张令蔚的声音,韩纪毫不犹豫地拉着弄香一起趴倒。
刚趴下,他就瞥见方才呼喊的张令蔚已经带着另一青衣少女趴伏在地。
刷刷刷刷刷刷!
下一刻,无数破空声倏然而至!
韩纪只听到旁边忽然间惨叫连连,一时间痛苦的喊叫声不绝。
段无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尽管感应到后面船只行来,他也并不担心,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完成任务而走。
但听到嗤嗤的破空声的瞬间,他右眼皮狂跳不止,转瞬间就改变了注意,倏然间脚尖用力一点,纵身跃起,打算入江遁走。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是箭矢的速度太快,数量太多,丝毫没给他逃走的间隙,就已经把他整个人射成了刺猬。
十数支箭矢穿透了段无生的身体各处,甚至有一支插进了他的后脑勺。
扑通!
段无生满面不甘地扑倒在船沿,至死眼睛都大大的睁着。
他没有遇到过这种程度的武器,也没想到对方会携带着这样的武器。
万箭齐发的弩机,这要是出现在战场上,会是一副怎样的地狱景象?
他已经无缘见到了。
等过了十几秒,头顶再无利矢飞过,韩纪见到张令蔚从地上起身,这才跟随着张令蔚站起身来。
船舷四处横躺着被弩箭射成刺猬的刺客尸体,鲜血不住地向江水中淌去。
江面上无数浮尸随着江水起伏不定,整个江面都被短暂地染成了血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韩纪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觉胃中一阵翻滚,便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旁边弄香虽没他这么夸张,却也是脸色苍白一片。
张令蔚走到段吴生的尸体旁边,屈膝蹲下。段吴生头颅被三箭射中,胸腹更是中箭无数,双目暴突,显然是死不瞑目。
上游数艘小船正在顺流而下,每艘船上都立着十数位披甲执弩的雄武甲士。
小船上立着一个个黑铁巷子,箱子有一成人身高,前端露出一个个的方格子,那些箭矢似乎就是从这些方格子里射出。
待到过了一段时间小船靠近后,其中数人不需吩咐就主动上船来清理刺客的尸体。
一位盔甲较之其余人更为精致的甲士走到张令蔚身后,单膝下跪,恭敬道:
“郡主,黑甲卫护驾来迟,让刺客惊扰了郡主,还请郡主降罪!”
张令蔚不知道在段吴生的尸体上摸索着什么,听了甲士的话,收回手,把东西收入了怀里,起身淡淡道:
“无妨,把尸体处理了。”顿了顿,接着道,“段无生好歹是个四品小宗师,找个地方好生掩埋吧。”
处理了刺客的事后,张令蔚径自走到韩纪身边。她看了一眼干呕过后一脸惨然的韩纪,不禁皱眉。
挥了挥手让弄香离开,只余两人时,张令蔚道:
“纪兄,你的身体本就不能再轻易动武,若不是你及时止步,待到毒素进一步扩散,那我也都不能再为你压制下去了。”
韩纪听到张令蔚的声音,扭过头来,轻笑道:
“方才我也是迫不得已,下意识地就把武功使出来了,如若不然,现在哪能再站着和你说话?”
张令蔚略有歉意,道:“让纪兄遭此无妄之灾是玟在的不对,还望纪兄不要怪罪。”
韩纪其实心中是有些后怕的,但是他也知道刺客突袭出乎预料,不能怪罪到张令蔚身上。而且若不是她们,韩纪怕是要直接溺死在水里,韩纪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任凭张令蔚隔着衣服在韩纪身上点了几个穴道,韩纪这才感觉到身体之中那股蚁噬般的痛楚有渐渐消逝的迹象。
痛楚消失,韩纪头上已是一层冷汗,他向张令蔚抱拳道:
“再次劳烦十七娘相救了,这份情,纪寒终身不忘。”
“举手之劳而已,纪兄不必记挂。只是,纪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韩纪道:“我打算先赶往麟州一趟。”
“去麟州?”
“嗯。”
“到麟州之后呢?”
“偌大的地方,想找一个人,难于登天,但这是关于我身份的唯一线索,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令蔚道:“那纪兄可知道去麟州的道路?”
韩纪苦笑摇头:“不知。”
他知道要去麟州并不轻松,不过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干嘛了,总得有一个目标才是。
张令蔚道:“既然如此,我派一队兵士护送纪兄走陆路另行去往麟州如何,这样也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见韩纪面露讶色,张令蔚解释道:“纪兄已经发现了吧,我们其实并非行商。实不相瞒,此去麟州我实则有大事要做,可纪兄也见到了,我等已经被刺客知道了线路,随时都可能再遇到刺客袭杀。所以我做此安排,保护纪兄的同时,也是有兵分两路的打算。”
韩纪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帮自己压制毒素算是举手之劳,但是还要刻意派人保护自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韩纪差点都要怀疑这个张十七娘到底是古道热肠还是另有所图,此时听她如此解释,这才恍然。
韩纪想要问她为何要去麟州,却又机敏地止住,他知道自己不方便问这个问题,索性如同一个江湖客般地抱拳道:
“那就多谢十七娘安排了!”
张令蔚只是一笑,并未再就此多说。
这时之前韩纪第一个见到的那个青衣少女走了过来。
青衣少女待他十分冷淡,瞥都没有瞥他一眼,径自对张令蔚汇报道:
“娘子,都处理好了,只是十九郎断了一臂,现在情况不是很好…”
张令蔚看了一眼尴尬的韩纪,对少女轻笑道:“处理好了就行。”
青衣少女低眉颔首道:“是。”
“安排一队黑甲护走陆路去麟州。”张令蔚说道这里,突然又道,“对了,掬月,你也准备一下,随同负责保护纪兄。”
“保护他?”名叫掬月的青衣少女眉头微蹙,韩纪亦是有些吃惊地看了张令蔚一眼。
“怎么?”
“谨遵娘子喻令。”掬月只是低头道。
张令蔚蹙眉,“掬月,向纪兄道歉,不要失了礼数。”
掬月轻咬薄唇,微微上前一步对韩纪欠身行礼道:
“是婢子无礼了,还请纪郎君别放在心上。”
“哪里的话…”韩纪连忙摆手,既是自己的错,对方不待见自己他倒是完全理解。
“多谢郎君宽谅。”掬月一板一眼地道。
看得张令蔚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禁道:
“好了,掬月,我跟纪兄还有一些话要说,你现在就去安排队伍,一刻钟之后立即出发。”
掬月行礼退下,张令蔚这才继续对韩纪道:
“纪兄,对我这安排可还满意?”
韩纪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不能轻易动武,能跟随这些甲士一道那是求之不得。
“其实与我们待在一起风险很大,我以为纪兄会打算一人离开。”张令蔚突然道。
韩纪倒是实诚地苦笑道:“我感谢十七娘都来不及,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如非十七娘有此安排,我想要一人去往麟州,如何容易?。”
张令蔚正色道:“既然纪兄明白,我也就直说了,虽然有我替你们吸引注意,但是你们不免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如果队伍遭遇刺客,纪兄便得赶快远离他们,掬月到时候会保护你安全脱身。”
韩纪皱眉道:“十七娘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既然有所得,又怎会抛弃同伍独走。”
张令蔚严肃道:“并非如此,而是这次把纪兄卷入进来已是迫不得已,如果再让纪兄遭遇什么不测,玟在就万死难逃其咎了。”
韩纪知道她是好心让自己不要卷入她们的恩怨之中,便也不再好继续开口。
一刻钟时间不长,张令蔚同韩纪交谈了一会儿,又嘱咐了一些防止寒毒扩散的要求,然后不久,就见到掬月已经领了一队黑甲兵士过来。
弄香也跟随其中。
不过掬月叫弄香“阿姊”的时候,韩纪着实是有些惊讶。
韩纪这才知道,弄香与掬月是姊妹,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性格冷漠而又比弄香高了半个头的掬月是妹妹,而跳脱不羁的弄香居然才是姐姐。
弄香来时,把韩纪的随身物品归还给了他。
一个酒葫芦和一块刻着韩字的玉佩。
韩纪别好酒葫芦和狭刀,握着那一块温润的玉佩,跟随掬月踏上小舟,扭头回望。
阳光下,张令蔚头戴斗笠,就那样坐在船棚顶上,手持酒葫,仰头痛饮。
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
这一瞬间,韩纪仿若见到了一位贬落凡尘的谪仙人。
骖驾六龙饮玉浆。
河水尽,不东流。
解愁腹,饮玉浆。
奉持行,东到蓬莱山,上至天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