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苏味道一首《正月十五夜》道尽了洛阳上元夜的盛景。
对于韩季来说,他虽然暂时无缘洛阳繁华,却已经见识了麟州新泰县的繁闹景象。
火树绕天街,云灯托蟾宫。
正月十四,距离上元仅有一日。
麟州城的街道上是一片繁华景象。
不论白天黑夜,卖商品的,卖小玩意的,卖上元小吃的,应有尽有,还有各家大型商铺门口摆着的灯谜会,一些文人墨客聚在一起搞的小型诗会……
这几天的麟州城,那是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折家对家仆的管束松了许多,韩季昨晚就被张老四拉着偷偷溜出了折府,到麟州城的街市上去好好逛了一圈。
韩季本来还有些担心这种事会不会不合规矩,结果听张老四说,挨近上元节的这几日,家仆闲时出去游玩,主家都是不管的。
因为平时除了年节和寒食等几个节气,大多数时间家仆都不得休息,所以遇到上元这样热闹的日子,主家对手下家仆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白天把该做的活做了,晚上就放任他们自己休息几日。
韩季心想这种规定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他还以为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王官贵族都是把下人当奴隶看待的呢。
现在看来还没丧心病狂到那地步。
只是昨晚玩得太嗨,韩季实在有些身心俱疲,竟是沉沉的睡到了十四的早上巳时……
大清早,韩季还在做着清梦,就听得房门“哐当”声响,紧接着张老四那个大嗓门就传了进来:
“弃疾,弃疾,欸,你怎么还不起床!”
韩季从美梦中苏醒,幽幽叹了一口气。
今时不比往日,他如今只是折府的一个仆人,仆人虽然有个‘人’字,但终究是仆。
仆的作息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无半日闲,脚无一刻歇。
他还算是幸运,跟折大小姐……哦,折九娘子讨价还价,给自己谋取了一个“清贵”职务,只需要终日抄书就好。
但再怎么清贵,也改变不了他寄人篱下的现状。
寄人篱下就只能是,人家让你什么时辰起床你就只能什么什么时辰起床。
“起这么早做什么?”韩季揉着鸡窝一样的乱发,从床上坐起,稍微一皱眉,“老四哥,你……”
“快别你你你的了,起来,穿衣!弃疾,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人啥都好,就是没个作息规律!来,穿鞋!”张老四一边说着,一边把鞋履给他丢了过来。
“老四哥,你不是说这几天没我啥事,可以晚起的吗?”韩季抓着鞋履,一脸茫然,整一个丈八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告诉他最近可以懒床的不就是眼前的张老四吗?
他昨天也差不多睡到了辰时三刻,也不见张老四这么着急啊。
“哎哟,我的公子哥,今日不同了啊,你快点吧,张管家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张管家?这谁?”
“管家!这折府的管家啊!你说能是谁?”
“哦,管家啊……他找我做什么?”韩季有些意外。
“我怎么知道,反正你搞快点,别让张管家久等了……”
闹腾了半天,张老四急匆匆地就拉着衣带都没有系紧、头发还散作一团的韩季往外走。
两人方走到院门边,就听院外有人声道:
“九娘子,这几日辛弃疾还算是勤苦的,你交给他的那些书他都已经抄完一遍了,我拿给郎主看,郎主都对他的字赞不绝口呢……”
“我知道了。”
下一刻,门外来的、门里往外走的两波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见到衣衫不整的韩季,眼睛立时瞪大如铜铃。
韩季此时勉强系上了衣带,正在梳理乱发,领口打开,鞋带散拖在地,显得十分不羁。
他看见了清瘦男人,用十分散漫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后靠近张老四附耳低声小心问道:“他是谁……”
“张管家!”
没有回答韩季,张老四已经脸上陪着笑,点头哈腰地朝张管家走去,腆颜解释道:
“弃疾这小子昨晚抄书抄的太晚……你看,这不顶着个黑眼圈就被我拉起来了?管家千万不要怪罪……”
张老四靠近之后抬头向张管家谄笑,正要替韩季好言解释一番。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视线越过张管家看清了他后面那秀丽少女,结舌惊异道:
“九九九……九娘子?”
张管家身后那亭亭玉立的女子眉目如画,稚齿轻咬,冰肌润红,此时正扭开头去望向远旁,正是折府九娘子折宪。
折宪看到远处有奴婢驻足朝这边指指点点,心中微恼,水眸轻扫过去,那些奴仆慌忙收回视线,纷纷去做自己的事去了,只是心中讶异难掩。
折家待仆人如何好,终究还是主人,主人居然纡尊来到他们奴婢居住的地方,这让他们如何不惊讶。
而且来人还是那个备受宠爱又才貌具备的折家九娘子,真是奇事!
当然也有那知道这里是韩季院落的,当下心中自有一番考量,只是不知出了折府以后又会如何传说了。
张管家此时也有些尴尬,九娘子非要亲自来见这个辛弃疾,谁想这小子这般的不检点,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这下九娘子见了丑,心中还不知道会怎样怪他呢。
这臭小子!旁的人对九娘子都是曲意逢迎,倒履以待,他倒好,好似生怕九娘子看上他一样,衣衫不整,冠履不齐……
“咳咳,辛弃疾啊…”张管家轻咳两声,“你昨晚辛苦了,但是来见九娘子还是要注意一点个人形象……”说罢,他又连忙向折宪道:“九娘,这小子向来这样,你要不喜,我们先到外面去等他穿戴齐整……”
折宪秀眉微蹙,水眸移开,不去看还在整理衣冠的韩季,“不必了,让他快点收拾好,我们马上就走。”
对于韩季这个散漫性子,她着实有些不喜,抄书?抄的书昨天都全部还回来了,他抄的什么书?一看就知道是和那些下人出去鬼混了一晚,浪荡……可是她为什么会感到不喜呢,可能她心中对韩季终是有一丝期待吧,期待他与别的奴仆不同,期待他能给她更多惊喜。
张管家闻言,见到韩季动作依旧不紧不慢,闲散适意,暗自皱眉。
这辛弃疾难道还真把自己当个公子哥了?
他沉声提醒,“弃疾,还不搞快点过来见过九娘子?”
韩季好容易面前收拾好了行头,就听到张管家的话,暗自无奈,这时代的人就是麻烦,正欲上前来对折宪行礼,就听得折宪冷冷道:
“省了,之前也不见你多有礼,跟我走吧。”
来到折府侧门,门口早已停着一辆马车,精装繁饰。
折宪当先进入车厢,韩季再怎么不知道如何做奴婢,却也清楚这马车不是给他准备的。
他心下暗叹了一口气,这下要辛苦一下他的脚底板了。
马车始终未动,韩季纳罕时,一个小婢女奔了过来,手中抱着一样物件,待靠近,韩季看清是一个香鼎。
小婢女把香鼎囫囵塞到了韩季手里,韩季正奇怪,就听婢女不满道:“干嘛这样看我,这是以前的亲随做的活,现在换了你,自然就该你来拿了。”
韩季打量了一下这个香鼎,微沉,有点古旧,但铭文清晰,鼎身光滑,氤氲的微香从鼎里飘出来,对于离得太近的韩季而言有些呛鼻。
熏香?
这个九娘子怎么出门还要随身携带一个香炉?
没等他多想,那婢子已经跟进了车厢,车夫一扬缰绳,马车启动,轱辘辘地行驶起来,沿着长街一路行驶而去。
韩季抱着香炉小跑着跟在一旁,香炉的氤氲恰好可以飘进车厢内。
所幸香炉不重,车速也不快,韩季虽然武功尽废,但身子骨底子极好,跟上马车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