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这边山上有一个承天寺。”在聊玩一个阶段后,苏东坡忽然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承天寺?”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州还真不太清楚。
不过回想起来,这小苏学士的家就住在黄州城外山区的半山腰上,而在那座山的顶端似乎还真的有一个寺庙。
不过她没有去过,就更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就是面前苏东坡所说的承天寺。
“就在我家的那座山上。等改天,我们去承天寺祈福吧。”
“好啊。”
苏东坡的解释无异于是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想,于是直接的就答应下来了。
因为她最希望的就是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用以打发这无尽的时间。而现在有了一个算是朋友的人吧,之后的日子或许会更加有意思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明月已经正对他们头顶,悬挂在天际上空用那莹白色的月光普照大地的时候,这场位于江水之上的宴席终于算是结束了。
在苏东坡的示意下,小船开始缓缓的朝着岸边靠去。
直到这时,州仔细去看才发现,这条船竟然已经绕道山脚下了。只要直接上山,半山腰的地方就是今天早上才去过的,苏东坡的家。
“我说,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和苏东坡一起坐在船头,看着不断靠近的岸边,州忽然这么说道。
“什么事情?”
苏东坡有些喃喃的说着。他明显是有些喝醉了,但整个人的意识还处在基本清醒的状态。也能交谈,只是反应要比平时迟钝一些罢了。
“其实今天你在的那个地方不是赤壁矶,而是叫赤鼻矶。当年赤壁之战发生的地方也根本不在那里,这完全就是一个重音字造成的结果而已。”
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这次宴席上她已经将对方当作是朋友了吧,州忽然想要在最后说出这件事了。
“不是吧。”诧异的声音,即便是在略微酒醉的状态里也分外清晰。
“我还以为,学贯古今、博学多才的小苏学士早就知道了。而知道了后还这么做,应该是另有他意。但这次交谈下来,我没想到,你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一点。”摇了摇头,州有些无奈的说道。
本来,她还真以为对方是用了什么借代的形容方式,将这里的赤鼻矶比喻做远处的赤壁矶。但这次交谈下来,她意识到对方竟然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自己最开始的判断没有错,这位小苏学士和自己刚来这里时一样,是真的被这里的名字给误导了。
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苏东坡摇了摇头说道:“额,其实也无所谓,毕竟我也算是来过了。就算是去了当初赤壁之战发生的地方,我也是会留下同样的诗词,于是在我看来两者其实并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他还刻意的顿了顿。
“虽然目的地错了,但我好歹也算是走了这一遭。听说上一任宰相范仲淹,在写《岳阳楼记》的时候根本就没到过岳阳楼。”
“完全是他的好友滕子京在岳阳任职,在任期间最大的功绩就是重修了岳阳楼。于是就给他寄了一幅《洞庭晚秋图》,而范仲淹直接看图写作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文章。”
“哦,我看过那篇文章。”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州立刻说道。
因为之前在皇宫查阅前朝资料的时候,她还看到了一片文人集,上面就摘录了这片文章。
她也算是看过不少诗词文赋的人了,但不得不承认,那位作者写的是真的好。
“就是那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说到这里,州真的是不自觉的接连点头。
“骤然一看,前半段稀松平常,写岳阳楼的景色,但后半段真的是将作者自己的意志包含在其中了。话说这个滕子京正是幸运,能有一位为文豪兼宰相做朋友就是好,能让自己活在他人的笔下跨越千年时光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弟弟也是宰相。”苏东坡忽然说道。
“严格来说是尚书右丞,相当于宰相,不过距离真正的丞相还有不小距离。但我呢,我还是到了这里,被贬黄州。大家只知我是小苏学士,而不知道我也曾担任过礼部尚书。”
“你弟弟?哦,就那个文……”
“哦,不是。”苏东坡摇了摇手后说道。“文同是我表弟,做宰相的是我亲弟。”
到岸之后,艄公就驾着船离开了。
这位小苏学士显然是有点喝多了,从船上下来后,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他住的地方还在半山腰上,州是真的不敢就这么放任他自己走回去。
所以没办法,她只能是扶着对方在路上走着。幸亏之前找人的时候她去过一次他住的地方,于是这次直接就轻车熟路的过去了。
一路上没什么磕绊,很顺利就到地方了。怎么说呢?不愧是文人吧,这位东坡先生至少酒品还是很好的。
在当初尝了一下这个时代的酒精,发现其度数对于自己而言根本起不到任何麻痹作用,于是后面她也尝试了几次。
虽然无法理解这种程度的酒精怎么还能把人灌醉,但这位小苏学士从头到尾只是在她搀扶下慢慢的走着。根本就没有那种想象中,那种酒醉之人胡言乱语的情况出现。
到了他家门口,就是那个位于竹林中的小房子。
因为竹林里竹子太多,每一个竹子本身又很细,再加上晚上视野不好。在没有特别留意的情况下,有好几次她扶着苏东坡险些就撞到柱子上了。
白天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晚上来这里简直就跟到了迷宫里一样。
“这里竹子可真多呀。”绕过了一颗挡在面前的竹子后,州不经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声。
“我到这快四年了,这些竹子,可都是我亲手种下的。”苏东坡苦笑了一下后喃喃说道。
州本来只是随口这么感叹一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清醒的。
“我看别人都是种花、种树、还有种豆的。你怎么在这种竹子,而且还种了这么多。”她随口问道。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抬起手,苏东坡开始富有韵律的说道。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看到这里州只是苦笑。之前交谈中,对方透露过他的被贬这里的。但没想到的是,即便做官被贬了,他竟然还这么有高雅情趣。连续快四年的不断种竹子,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
将苏东坡送都了他家门口,敲门将里面还在等自家主人的管家叫出来。
一见面,对方先是很诧异又遇到了这个在他看来,应该是来自鲜鱼居那边送鱼的人。但往旁边一看,就发现已经出门一天多的主人就在旁边。
大致说来一下情况后,对方就扶着苏东坡进去了。
没等州走远,那个管家直接追了上来,这次他说什么都要给小费。最后没办法,州只好收了一些对方给的散碎银两。
“主人。”
扶着苏东坡在房间的床上坐下后,那个管家有些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原本看着那喝醉的样子,他并没有抱希望的,但没想到只是轻声呼唤了一下对方竟然直接睁开了眼。
“有什么事?”
微微睁开了眼,他的目光中闪烁的淡淡的神采。此刻的他,和先前的状态完全是判若两人。
“今天早上来书信了,是您友人的。我放在您书桌上了。”
“我知道了。”挥了挥手,他示意对方可以下去了。
原本管家觉得这封信可能不太重要,至少不是那么紧急的事情,所以见自家主人喝醉了后就只是试探性的轻声呼唤了一下。
但他没想带的是,只是等自家离开了后,苏东坡直接转身离开房间到了书房。
这个院子一共就只有三个房间,中间最大的是会客厅,左侧是寝室,右侧就是他专门自己用的书房。至于灶台和管家住的地方都在后院,一般没什么事他也不去那里。
打开书房的门,月光穿过门落在了里面的地面上。书房并不算太大,相比于这里其它两间房子而言确实不大。
房间右侧是一个用小竹竿支撑着的窗户,下面是一张宽大的桌案,桌子上看似凌乱的摆放着一些稿纸,上面涂涂画画写了一些东西。
其余的墙边上都挂着几张画卷,和一些密密麻麻字迹的书法。而其中在距离桌子最近的地方则是挂着一张竖开的画卷,上面画的是高耸挺拔有万尺之势的竹柏。
最特殊的是,这副画卷的左下角还题诗两句,上面写道“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然后左下角提名,文与可,并且盖着属于他的印章。
如果州在这里的话,她就会看到。这就是吸引着无数人不远万里来求画的,同时这就是自己之前特别想看到的,也是感受到非常神秘的,属于文与可的画卷。
如今那位画家文与可已逝,当今之世能再画出如此气势画卷的,也就只有这位小苏学士了。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月光透过还打开着的窗户洒落到桌面上,令这封信看起来都闪烁着淡淡的光彩。于是他就借着这月光,打开信封,阅读了上面的内容。
阅读完毕,苏东坡的手突然僵住了,手中的信纸也顺着之间落到了桌子上。
但他没有去管这些,只是回寝室中换了一身衣服后就直接披着月色出门了。
此时天空中的月光已经开始向西方坠去,而他就这么谁也没告知的情况下,走出了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