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马库斯已经在矿场度过了八年时光，这八年来的苦难已然将他许多贵族时期的幻想也好、幼稚也好给扫除了。因为精通多门语言，马库斯很顺利地和大部分奴隶都多多少少能搭上话，与一部分具有解放意识的奴隶更是交流密切。

　　“最近每人分得的水变少了。”夜里，卡维尔和马库斯挤在一起，靠着马库斯的耳朵悄悄说话。

　　“天很热，热得不同寻常，要闹旱灾了。”马库斯眼睛望着圆木搭的天花板，月光从缝隙里露出来一点，

　　“采石场的水是从河里取的，河水干涸的话，我们都会没水喝。”侧过头与一脸忧愁的卡维尔面对面，

　　“大家都很烦躁，也许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

　　“我还不太确定，他们可能会派人到村上打井水也不一定，但是，我们要做好准备的，卡维尔，我们都能感受到，奴隶们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了吗？“卡维尔笑着看着马库斯，马库斯也回一个笑脸，

　　“是，完全正确，要准备为了自由而牺牲的。“

　　看看周围塞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的奴隶们，他们身上臭烘烘的，说起话来直率粗暴，但他们眼里深埋的愤怒终将为他们质朴的灵魂开辟一片干净的天地。

　　“起床了，懒鬼们！”

　　天还才蒙蒙亮，奴隶们就要准备做事了，照例，监工们要清点奴隶主在矿场的私产，看有没有死了的或者跑了的，如果数量过多监工们是有被告上法庭的风险的。

　　“你们这些家伙，做事就要老实做事！不要脑子里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你们老实点，主人家那一高兴，给你们的待遇也好点，以前还有奴隶做事卖力释放成自由人的呢！”，边清点，一个曾在罗马卫队做过事的监工边训话，这种训话是这几月才有的，原来别处有奴隶不安分造反了，再加上这个月的天气极其炎热，才要花口舌好好压一下这些奴隶。

　　“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多惨多惨，伟大的共和国士兵在前线征战，不怕苦不怕累，听过斯巴达吗？谅你们也没啥见识，斯巴达为什么以前能连流着蜜饯的远东都能征服，还不是因为他们那些马上豪杰胸怀家国——你们要是也有点这样的良心，就积极向高尚的罗马人看齐，别惯着自己那颗想当盗贼的黑心！”

　　清点完了，死了两个老头，不是什么大事，就开始赶着奴隶们往石场去了，

　　“你们要学会慎独，慎独懂吗？！算了，一群文盲。“，几个走在前头的奴隶回头望了下那个嘴巴讲个不停的监工，被那个监工骑马过来一鞭子打到背上，”TM的这么望着我干吗？都给老子走快点，少东张西望，拖延时间！“

　　采石场的工作是千篇一律的艰难，本就是一个格外干燥炎热的夏天，再加上石场的风沙，要把人都风干一样。

　　几个监工在奴隶边上随便逛两圈就躲到阳蓬里去了，反正矿场边上有巡逻的士兵，也不怕哪个奴隶拖着那笨重玩意能跑了。

　　“跑就跑了呗，老爷财大气粗，一两个没啥事的，这么热的天——才出凌晨呢，就热的这样，我反正小命要紧。“一个秃头的中年监工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一个两只手握的过来的西瓜生生掰成两瓣，淡绿的瓜瓤露出来。

　　“给我来一瓣。“另一个年轻点的监工伸手要拿，被秃头打回去了，

　　“想的好，各凭本事。我在婆娘那可打听到了，那条河要枯水了。“

　　“反正还有井水嘛。“

　　“想的好，井水我们只能在庄园喝，能给你还像以前给那群奴隶喝一样挑一缸到这来？到了老爷的庄园，那就是老爷的水了，你要敢一担一担地搬老爷的水，工钱都给你扣光。“

　　年轻点的监工看看一边水缸里见得到苔底的水，敲敲缸，听着清脆的回声叹口气，

　　“老爷还在庄园挖泳池呢。“

　　“你少编排点上头人物——那是我们能评价的吗？！踏实做事，老实做人——那里那个老头干嘛呢，赖那不动了，你快去给两鞭子！“

　　年轻些的监工骑着马很快就到了那个秃头指到的地方，心里骂着才聊没一会儿就把天啊、地啊都照亮照热的大太阳，

　　“噼啪！“鞭子往老头倚靠着的那块明显是要由老头搬下山的大块石料，”干嘛呢！起来做事！“

　　老人发出呻吟：“诶哟，不行了，大人，让老汉搞口水吧。“

　　鞭子直直在老头脸上画一道血痕，“我去哪给你搞水？！快起来做事，老头！小心我这鞭子把你命都吊掉！“他自己要喝水还没有呢，这大热天直把他在那些老监工和主人家面前无法发泄的火在这老奴隶面前都拱起来了。

　　周遭的奴隶都停下手中的活，直直望着那个监工和那个摊在石料旁，嘴唇逐渐发紫的、骨瘦如柴的老奴隶。

　　“诶哟，没水喝，你就打死我吧，反正老汉被你们这么折磨，也活得够久了。“

　　看这老奴隶一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又发现周围的奴隶都望着自己，这个年轻的监工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气急败坏地连抽老奴隶几十下狠的，那老奴隶刚开始还硬气的样子一动不动，没几下就两只枯枝一样的手护在脸前，嘴里“诶哟“”诶哟“的呻吟越来越大。

　　马库斯没敢往那老奴隶那看，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卡维尔背着碎石料在他旁边握住他握拳颤抖的手，轻声说：“忍住，时候还没到。”

　　马库斯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忍住的，但显然有人忍不住了，

　　“喂，牲口都没你这么驱赶的吧！他是个老人啊！“大声呵斥监工的是一个中年奴隶，他左侧的脸上留着可怖的刀疤。

　　奴隶们于是叽叽喳喳起来，“是啊“，”这不是完全要把我们弄死的节奏吗？“，”欸，我一定要早些死掉，免得吃这种苦。“

　　“吵什么，吵什么！都去做事，别围在这！“

　　鞭子怎么挥也不见奴隶们散去，年轻监工面对着奴隶们凶狠的目光产生出恐惧来，又不见棚房里的家伙出来支援，很快地就败下阵来，

　　“你们这些不老实的家伙，等着吧！“

　　马库斯赶紧去看那个老奴隶，其他奴隶也凑过来，老奴隶一双老眼看着马库斯，又望向周遭围过来的奴隶，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吐出一滩浑浊的血水，喉咙不断地咳嗽，像有什么把肺里的气抽完了一样用力地呼吸，

　　很勉强才憋出一句话：“小伙说的对啊，“大家都知道小伙是指马库斯，只有马库斯又年轻又有着很多很高明的想法，”咳、咳，这世道，你光会让路，那些蛀虫就步步紧逼，直到你退无可退。“

　　说完，又重重呼吸几口，还想说什么才发现人群散去了，监工们倾巢而出，老奴隶望着面目凶狠的秃头监工先是叹口气，然后怒目圆瞪，卯足力气站起身，耳朵里吵吵闹闹，是这些该死的监工在骂人，身上鞭子受得麻木。

　　“这不是能站起来吗？果然懒人的驱动力还得是鞭子！“

　　秃头回头笑着和一边的年轻监工搭话，没见着老奴隶一发力把大块石料往监工方向推，这直接惊吓了秃头骑乘着的那匹马，直接倒在了一边，把那秃头监工摔了个惨的。

　　“老不死的要造反啊！“

　　几个监工都一齐鞭挞着老奴隶，老奴隶的双眼被血覆盖了，入目是赤红的，倒在地上，身体的温暖迅速散去。

　　“便宜这个老家伙了！”

　　当奴隶们再次见到老头时，他被钉在十字架上，苍蝇和蚊子围着他打转，还有一个十字架，插在老头的旁边，上头是那个刀疤脸中年奴隶，他的手和脚都青的发紫，不知道死前受了怎样的虐杀。

　　“真是畜生！”阿尼尔在马库斯旁边骂道，

　　“不是一天两天了。”马库斯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中年奴隶，他的血还往下滴着，如果不是错觉的话，指头还微微动了，可能他还在活活地死着。

　　“喊你们来，就是要和你们讲明白点，十字架有的是！如果鞭子伺候你不够劲，我们有的是花样整不听话的玩意！”

　　奴隶们屏着呼吸，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今天中午时有干豆子，但没水，每个人喉咙里都冒着血腥味，再加上这一出，巨大的愤怒只待一个有领导力的人一点即爆。

　　晚上，奴隶们一点声音也没有，平日里也叽叽喳喳的奴隶，今天却像平静的湖面。在这种生命与尊严赤裸裸地被践踏脚底的情况下，恐怕没有谁还愿意自欺欺人地谈笑风生，连微妙的自嘲也不被允许。

　　“卡维尔，不能再等了，大家都等不下去了。“马库斯凑到卡维尔耳旁道，

　　”没想到形势发展的这么快。“卡维尔一脸不可思议地应答，

　　“形势比人强，埃皮乌斯摸清外头的状况没？“

　　埃皮乌斯是个跟厨，因为要送饭什么的所以常和奴隶们接触，因为近年来自由民的生活越来越差，埃皮乌斯自己也受到厨子、老爷的欺压，所以一来二去被马库斯说得同情起了奴隶们的运动。

　　“确凿了，北面有个叫斯巴达克斯的英雄造反，牵制住了这附近的官军。“

　　“好，那到时候，我来做号召，你就马上把人们组织起来，想点办法搞些武器出来，阿尼尔不是总吹自己在战场以一敌百，那就把埃皮乌斯送来的那把长匕首给他，聊胜于无，让他贴肉藏紧点，倒时候靠他打出士气。地图我看了，和我目测的也差不多，如果埃皮乌斯没诓我们，我们边打边往山上退，守着那的险地。”

　　看着卡维尔复杂的神色，马库斯微笑道：“紧张吗？我也紧张，我曾经以为，用所谓的聪明法子就可以不流血也获得一个新世界，我甚至说服了一个贵族少爷帮我，但我已经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旧世界的蛆虫抱紧了他们轻易得来的不义之财，他们不会愿意松手，我们不将刀枪插入他们可憎的身子，他们就要笑着用钉子把我们钉死在十字架。和不愿意讲道理的人无道理可讲，我们只能准备好一个清醒的头脑和一双不留情的手去创造一个自由的新世界。“

　　“北边真的有片那样的世界吗？“

　　“不知道，但我们至少要拥有去探索的权力，至少要获得为人可以自由生存因而可以自由想象的权力，而不是空谈什么有没有。新世界可能也没有，但我们还是先把这活的地狱摆脱再说吧。“

　　“还有，有一个据说你认识的叫昆图斯的家伙吵嚷着要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