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是被踢醒的，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人很高兴地看着他，

　　“一个逃跑的奴隶让我捡到了，真是这几天里为数不多的让人高兴的事了。”

　　说着就让一边的侍卫给马库斯套上脚镣和手镣，马库斯拼尽全力也没能挣脱侍卫的钳制，“咔擦”，随着镣铐合上的清脆声音响起，莫大的不安与悲哀后知后觉地笼罩在马库斯的心头。这就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吗？他该更警觉些的！

　　但后悔是没用的，身子被侍卫用力地往奴隶队伍里一推，手镣的铁链连在前一个奴隶的链条上。

　　马库斯使劲撑了撑手镣，除了把手腕磨红外对现状并无什么裨益，往前望望，或大或小或老或少的奴隶们面孔上都挂着说不出的憔悴，他们麻木地一步一步向铁链牵引的方向动着。边上时不时有全副武装的侍卫走来走去，眼神危险地扫着每一个奴隶。

　　欸，马库斯认命地叹口气，这样子根本没可能逃跑，说到逃跑，他一个人能逃到哪去呢？只要戴着脖子上这个项圈，只要额头上还烙着这个可耻的字母，奴隶猎手就随时可能抓住他。往好了想，至少他可以躲过狄奥尼的愤怒，他又能苟活一段时间了。

　　“你知道我们是要卖去哪里吗？”

　　戳一戳他前面青年奴隶的背，马库斯悄悄地问，但那个头发略微发黄的青年奴隶只是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下就又反过头去了，

　　“希腊话你能听懂吗？日耳曼语呢？“

　　这下卡维尔听见老家的语言有些激动了，

　　“你会讲希腊话？“

　　“会一点，不多，你知道我们是要被送去哪里吗？“

　　“抱歉，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库斯才要开口回答就被侍卫警告了：“你们不要凑这么近！不要想着聊天！不要想着搞事！“

　　等着那个侍卫到牵头去了，马库斯才用希腊语回答道：“马库斯。“

　　“我是卡维尔，你之前是贵族吧，只有贵族才可能会这么多门语言。“

　　“那是以前的事了，卡维尔大哥，他们没给你取罗马名字吗？“

　　“没有，只有做高级工作的奴隶，比如角斗士、教仆之类的才会被另取名字，我们这些做杂活的谁会费心思给取名字呢？都是直接叫‘那个家伙’的。“

　　“这样也好，不用在这些肥猪施舍的名字里过活！“

　　”你对贵族的攻击性真强啊，我还以为你以前是个贵族的话会很尊敬这些贵族呢。“

　　”什么贵族，披着文明外皮的强奸犯而已。“

　　”你这话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最佩服他的是，他不但这样说了，而且这样做了。“

　　”他做了什么？“

　　”他伙同一群奴隶和自由民把奴隶主的宅子烧了！“

　　”那还真爽快！他是个英雄。“

　　”谁说不是呢？可惜不知道他的现状如何。“

　　”我们也会把奴隶主的宅子烧了的！“

　　”你个小罪犯，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马库斯听了这么个故事，心里激动极了，他做梦都想把狄奥尼那该死的宅子付之一炬。

　　”在我们那，有首诗是这么说的，“清清嗓子，注意着侍卫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过来，卡维尔继续说：”’要建立壁垒并不在于木头石块，工匠的技巧；只要人知道要保卫自己，那就有了可靠的城堡。‘可惜人心不古。”

　　“总会有办法的。”马库斯不赞同卡维尔的话，贵族也爱叨叨人心不古，但几个世纪以来，无论是诗里也好还是歌里也好，贵族与奴隶的形象从来像是固定的一样，这里头一定也要有个固定的人心才说的通，一定有种什么东西，出于他的目的，而将既有的现实颠倒过来作为笑话固定在了官方流唱的诗和歌里。

　　马库斯很高兴一下认识了一个和他一样对现有强权不屑一顾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奴隶，这在他心里就有了非凡的意义。几天来，他总一有空闲就和卡维尔聊天，他让卡维尔和前面的奴隶搭话，卡维尔把那个奴隶回话的语调和单词十分模糊地告诉马库斯，马库斯一下靠着标志性的词确定了是日耳曼语，于是教卡维尔怎么快速上手日耳曼语，这样一来一回，居然和那个来自日耳曼森林的奴隶交上了朋友。

　　靠着这样的法子，马库斯得以和这一串奴隶里的不少人认识了。

　　“你真的是语言天才，马库斯。”

　　“卡维尔大哥，别这样说，只要给你足够多的时间，你也能学会的。”

　　马库斯想起卡塔，虽然学的艰难，最后不也是有模有样？而且，卡塔对生活的诗意感悟是许多庸俗的贵族所望尘莫及的。

　　这样过了十多天，脚走的酸肿酸肿的了，商队总算到了目的地。这是风沙飞扬的白色荒漠，是一座开采在山丘的采石场，奴隶们来来往往搬运着石头、开凿着石头。光是站在这，马库斯就觉得呼吸难受极了，以后就是要在这里做牛做马了啊。但这时的他没有了当时被赶到杂役住处那时候所有的恐惧感，反倒是有了莫名的归属感，就像‘马库斯’这个名字就应该彻彻底底地属于这种地方一样的奇异感。

　　当然，大部分新来的奴隶只是更加感觉未来无望了而已，他们把绝望摊开在眼里，让别人一眼就望尽那干涩的心中所想。

　　卡维尔惊讶于马库斯的表现，虽然称不上高兴，但马库斯以前身为一个小贵族居然没有透露出悲伤的感觉，就算嘴上说着贵族讨厌讨厌什么的，但真的要从贵族哪怕只是变成平民，一般人都会难以接受吧。

　　“马库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啊。”

　　“卡维尔大哥，我能和你们一起坦坦荡荡做事，而不用靠着欺诈别人、讨好别人来享乐，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个同样来自希腊的中年战俘奴隶听了后直啧嘴，

　　“你个小鬼看过几天还说的出这样的梦话不。“命都给你没了，还坦坦荡荡做事呢。

　　“阿尼尔你没必要急着否定马库斯，他可是比我们的学识加起来还多几倍的小天才。“卡维尔说着还笑着捏捏马库斯的脸。

　　“切，矿场一呆就是一辈子，再多的知识也只能留着下辈子用了。“

　　“况且马库斯说的对，劳动的人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安心的事，贵族就不行了，自己家里都还得聘一堆的保镖天天巡逻。“卡维尔以前是科林斯的平民派政治积极分子，在谈论到要改革债务制度时，他经常拿一些知名贵族家中肉眼可见的准私人部队的增加做例子。

　　“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我没学问，不懂什么安心不安心，你要让我每天躺着睡大觉就没有不安心的说法，成王败寇罢了。”

　　卡维尔嘴瘾来了，想顶回去，被马库斯拉住：“阿尼尔大哥说的也在理，生存是首要要求，我想的可能确实脱离了实际一点。”

　　几个人也不聊了，远处总算与买家明里暗里吵完价格的络腮胡商人大手一挥，马库斯等人的手镣就被解开了，脚镣被换上了单个的笨重球链，骑马的矿场监工在马库斯等人旁边拿着鞭子打起一阵扬尘：“你几个快去场上搬碎石！动作麻利点！”

　　一个很深的编织背篓，堆满了棱角锋利的石块，好不容易提起来，一背在肩上就突然整个身子都要被压下去了，背篓的背带挂在两肩上给马库斯带来的疼痛就像有骨锁锁进两肩的骨头里了一样。

　　背啊、脚上啊、肩上啊，一下就全是血泡了，这样痛苦的来回搬运要近乎麻木地干到晚上，一天里鼻血流了好几回，一呼吸就是血腥味混着石料味、灰尘味，嗓子眼里、鼻子里直冒热气，脑子也是昏昏胀胀的。把篓子放下，才要弯腰把碎石块捧进篓子，胃里一下泛起酸水，呕了一下，什么也没出来，倒是鼻头和眼里一酸，被稍稍润湿了，还算舒服。

　　阿尼尔见着马库斯不舒服，就帮着马库斯把碎石捡到篓里，然后把自己的篓子和马库斯的篓子一肩一个背了起来，

　　望向骑着马过来看情况的监工用毫无波澜而深沉雄浑的声音道：“他不舒服，我帮他一回，我自己的照样搬。”

　　也不知道监工听没听懂阿尼尔的希腊话，只是见那监工看着他一会儿就去看别地了才松口气用足力气把两篓子满当当的碎石运下小丘，他虽然反正是要帮着小鬼的，但也不愿意因此得罪了这里的监工。

　　以后的日子，马库斯几乎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但因为每晚也能在一个半地下式的专门塞奴隶的大通铺和卡维尔这些人聊天，倒也有了以前所没有的满足感。

　　刚开始时马库斯还怕有巡逻的士兵抓到他们私下交流，毕竟奴隶主还是蛮怕奴隶们撺掇在一起的，但后来发现因为过于脏乱臭，根本没几个士兵想恪尽职守每夜都待在里头，基本进来转个半圈就到外头守夜了。

　　这可就让马库斯逐渐有了干一些危险活动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