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三年的第一场雪下来时,宫内一直徘徊的死亡气息终于淡了许多,随着十几具太监宫女的尸体被人抬出后,宫内的所有人都得到了严厉的警告,有些人甚至直接被封了口。
但事情并没有解决,因为有一件东西丢了,至今没有找回来。
前任皇帝的人头。
听着窗外麻雀的叫声不断,盘腿坐在床上的陈景缓缓睁开眼睛,停止了一宿的修炼。
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洗漱完后,穿上一身黑服,衣服前面绣着飞鱼,样式稍显华丽,陈景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人,长相俊朗,穿着这身衣服也极为相称。
但他穿着这身衣服走在街上,路过的人纷纷绕道而走,接着在背地里啐上一口:
“走狗!”
陈景面色始终平静,他走过几条街道,最后站在一座衙门的大门前,对看门的两人打了声招呼,其中一人看见是他,立刻笑道:
“陈兄,招公公一早就在等你了,快些进去。”
“是有什么事吗?”
陈景有些诧异,随手摸出两块碎银抛给那两人:“弟兄们在这站岗辛苦了,过会去买些茶喝吧。”
“陈兄客气了。”两人谦让着接过银子,脸上露出喜色,这才把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陈景。
陈景虽然在东厂里算不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只有时常看门的这两人知道,其实这陈景出手大方着呢,光这一点,就比那些看到他们都是鼻孔朝天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再说那件事情。
昨夜,长公主府失窃,据说丢的东西非同小可,一早就派人来了东厂,逼着厂公派出好手替她追回那件东西。
听完了两人的话,陈景道了声谢,缓缓步入名为东厂的衙门中。
从外观上看,这间衙门与其他地方并无差异,但若是往更深处走去,就能隐隐听见里面有人的惨叫声传来。
东厂北府,被世人传为大魏皇帝的两大爪牙,记录魏史的官员被杀了八位,但继任者仍坚持在书上记着这么一笔:
天下之民,苦东厂北府久矣。
陈景在这里已经待了大半年时间,把这座衙门的各处已经摸得相当熟悉,甚至对衙门里的人按从高到低的顺序分别做了研究。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非得先把周围的一切都要打探清楚,但迄今为止,也只有门前站岗的那两位兄台知道,陈景是个出手阔绰的小锦衣卫,而从没有想过,他随手扔出的那些银子从何而来。
在整个东厂,极少有人听过陈景的名字。
一般来说,在单位里如此低调的人,通常都是身后有着后台。
就算有人突然对陈景起了好奇心,想去仔细调查一下这个小锦衣卫,也只会发现,在他的身后,也只站着一个太监。
他甚至不是东厂里的几位掌权的大太监,那位太监只是其中一位的干儿子,有点小权力。
表面上看,陈景就像是他的部分同僚一样,靠着些关系进了东厂,找了个太监当靠山,然后靠着这份俸禄吃一辈子,要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有些上升的机会。
陈景在东厂里也有几个朋友,但只停留在酒肉朋友的阶段,所以当他走向招公公所在的房间时,路过的那几个“朋友”都避开陈景的目光。
因为招公公是厂里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
在朝廷的其他衙门里,太监也只有带着皇帝的旨意过去宣读的权力,等读完后,你就必须麻利点滚蛋,要是没注意措辞,刺激到了那群清流的哪根神经,当晚就得跪到那衙门前把头磕出血。
先帝才不会为了一个太监跟臣子们较劲。
太监们像是皇帝的一条狗,脖子上拴着铁链,皇帝让你咬谁就咬谁,高兴了赏你块肉,要是你老了,就把狗链子一摘,示意咱们两清了。
但,这儿是东厂,是先帝唯一划给太监们的狗窝。
这儿的鄙视链从上到下依次为:大太监、他们的干儿子们、锦衣卫。
太监们是狗,锦衣卫是狗牙,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江湖上,只有最锋利的剑值得所有人去抢,在这儿也同样如此,只有最硬的狗牙才能让所有人喜欢,太监们表达喜爱和信任的方式就是认你当爹,或者是认你当儿子。
只有这样,才算承认你跟他有了利益关系。
陈景没兴趣当招公公的义子,但招公公也不够资格认陈景当爹,两人的关系起源于陈景救了招公公一命,代价是要招公公替他走走关系,安排陈景端上锦衣卫的铁饭碗。
整个流程很快,因为招公公本来并不愿意这么做,他本以为陈景只是一个可以用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江湖游侠,但陈景当着他的面将他的五名义子轻松杀光,招公公这才改了口风。
要知道,他的那几名义子都是入了品级的武者。
而且他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毕竟陈景表现出来的实力相当强大,要是能在东厂里帮着他,说不定自己也有上升的机会。
但陈景接下来就像一条进入大海中的咸鱼一样,除了会像周围鱼一样吐几个泡泡,除此之外,就连海水都没他咸。
这样的高手,真的会甘心在东厂里隐姓埋名,只为了吃一口公家饭?
一路上有不少穿着同样锦衣卫服饰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在各处窃窃私语,像是正在商量着什么,没人看向陈景,陈景在他们中间走过去,就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哈士奇,显得人畜无害。
打开门后,一个神情阴翳的男子抬起头,他穿着一身紫衫,但神情下一刻就发生了变化,因为他看见走进来的人,是陈景。
按理说,陈景和招公公的关系多少有点诡异。
陈景救了招公公的命,但也杀了招公公的五个干儿子,可他只要站在招公公面前一天,这个脸色一直像是死了爹妈的太监,就必须得顺着陈景的意思来。
“这次可不是咱家有意找你的,但你这半个月里要是还没有什么功劳的话,恐怕就得从东厂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