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虽小,五脏俱全。
会客厅的侧角上,用草帘子隔出了一个小厨房,平日里邓家就在这烧菜煮饭。最右侧的茅屋是邓父和张氏的卧室,邓万鹏则睡在最左侧稍小些的屋子。
茅屋虽旧,但整理打扫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整个家只有一盏油灯,搁在了邓万鹏床榻前的桌子上。木桌有些年头了,是邓父自己打的,用来给邓万鹏伏案读书写字。桌上搁着一只秃毛笔,也是邓父挑的湘妃竹做的笔杆,笔头用的是家里老水牛的尾巴毛。
北方耕田多用黄牛,而南方因为水田多,所以多用水牛耕田。水牛毛发稀少,因此这毛笔都写秃了,也没舍得扔。家里倒是还有一只买的毛笔,不过那只不舍得常用,一只最普通的毛笔,去买也要花上三十几文钱。而普通农户家一天一家自己做吃食,也不过三四文。一支好毛笔就是一家人一旬的饭钱(一旬=10天),邓万鹏也不舍得这般花用。
毛笔旁边有一块中间有些凹陷下去的小石块,里头还有些清水。有纸,但同样因为一张最便宜的纸就要两文钱而不舍得“浪费”,所以平日里邓万鹏就是用手或者细竹竿沾了水在桌子上写字。这桌子是三年前邓万鹏去求学时候,邓父给他打的。到如今,他在桌上天天都刻苦练字笔耕不辍,桌面上也留下了浅浅印痕。
旧书桌、秃笔头、石砚台,还有用布层层叠叠裹起来藏好的那半块墨条和几张纸,这就是邓万鹏的文房四宝了。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已经快丑时了(凌晨1-3点),邓万鹏穿越过来就遭遇生命危机,不得不和狼拼命,经历了这么多事,很快就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邓万鹏正睡的迷迷糊糊,被一阵说话声给吵醒了。还以为是罕见的来了客人,没想到一睁眼就发现,床榻旁边围满了满泉村的乡亲。
邓万鹏有点吃惊,自己家在满泉村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上一次这么热闹,可能是十几年前父母成婚那天了吧。今儿这是怎么啦?有啥大事发生?
随即就是强烈的羞耻感,还好昨晚因为太疲惫了,衣服都没来得及脱,身上盖了个薄被,可能是父母昨晚给自己盖上的。要不然差点就被围观光屁股蛋子了。
即使穿着衣服,但是一群人围观你睡觉也很让他尴尬的小脸一红。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但精神矍(jué)铄的老头,他是村里的里正,和官府接洽的一切大小事都由他来打交道和负责管理。他当上满泉村的里正是因为他年轻时候也读过书,还在县里的回春堂当过几年的学徒,村里人有个跌打损伤的会找里正帮忙看看,都是乡里乡亲的,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的,乡下庄户人家,就是靠着这么互相扶持走下去的。
“万鹏啊,我们听说昨晚你去老林子遇到狼了,还打了两匹回来。好啊,不愧是咱满泉村的好后生!但是我听忠义说你可能是伤着了,我这不,就过来给你看看。村里大家伙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里正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说着便伸手过来捏着他手腕,三指搭在他桡动脉的腕后部分开始把脉。旁边叽叽喳喳的左邻右舍都噤声不语,伸着脖子看里正给他把脉。
邓父和张氏也在旁边,张氏看着里正沉默不语,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里正,您老看出什么来了没?我家万鹏他是咋咧?他没事吧?”
三连问打破了里正的高人气质,里正停下还在捋胡须的手,撇了眼张氏,不满道:“你家万鹏脉象平稳有力,身体好得很,你不必担心,受到惊吓休养了两天就行了。倒是你家男人,这风热还是得去找回春堂的大夫看看,去开几服药吃了才能好。整日拖着哪儿拖得好!”
张氏听到邓万鹏身体没事,大为欢喜,不住的连声感谢里正。等听到后半句,心中又开始焦急,转头看向邓父,“当家的你还是去看看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把那个镯子拿去当了先应应急。”说完,张氏排开众人就要藏镯子的屋走。
邓父眼神里带着一些窘迫,也带着更多的坚定。
张氏说的那个镯子是老邓家唯一留下来给媳妇的东西,张氏嫁进来时,邓父亲手给张氏带上了这个铜镯。每当到了家庭特别困难的时候,张氏就会去当铺偷偷典当了,先拿来给家里应急。然后邓父就会拼命干活赚钱,又把镯子赎回来。来来回回,已有数次矣。
邓万鹏看着邓父这个木讷汉子眼里的坚毅,赶紧大喊道:“爹娘,你们忘了吗,儿子弄死了两匹狼,能值不少钱呢。咱用牛车装了去镇子上给卖了就有钱了。三月里就能长的这么膘肥体壮的狼可不好找,肯定能值老鼻子钱了。至于给我攒娶媳妇钱,我自己也可以挣!而且爹身体好了也可以挣!两个人肯定比我一个人挣得快啊。是吧爹?”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婶也连声劝慰邓父先治病,邓父本就有些犹豫,听到邓万鹏这话,立马就挺直腰杆说到:“也成!万鹏你那二把刀的打猎手艺哪儿比的上你爹我,等我身体好了,多打点猎物来。孩儿他娘,你去烧点茶水给大家伙喝。别拿镯子了,我待会去就去把狼给卖了。”
屋子不大,张氏在旁边很清楚的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应声之后就赶紧去烧水了。
里正站起来朝着另一个屋高声喊道:“张氏别忙活了,今儿正好是集。让我家二牛叫两个后生跟你男人快去卖了这狼,还新鲜着能卖更贵,趁早让你男人把病治好才是个正理儿。二牛~你进屋来。”
屋内光线一暗,原是一个魁梧壮汉站在门口挡住了光。邓万鹏之前只来得及看了和些自己有关的重要记忆,知道有里正家的二牛叔这个人,长得如何却想不起了。
只见进来个高八尺有余的壮汉,环头豹眼,一蓬头发乱糟糟的,用了顶结式幞头圈住。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往右,从壮汉眼角直裂到嘴边,他张咧嘴一笑,这脸更显得狰狞无比。屋内众人都被吓的齐齐退了一两步。
好家伙,饶是邓万鹏两世为人,也没见过长的这么像个杀人狂魔的。都不用开口,往那儿一戳,咧嘴一笑就足矣让大家乖乖掏出银子,大叫好汉饶命。
里正尴尬的笑了笑说到:“大家伙别害怕,二牛性子慢,说话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他这脸是以前当兵时候弄的。这打仗嘛总有危险,他救其他袍泽时被土匪砍伤了。好在二牛头铁命大,就只把脸砍破了,要不然就是个脑袋落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前不久刚退伍在家当铁匠,正好他力气大,跟你们一块去卖狼,也好有个照应。以后有什么活计,还请大家伙照料照料,还望众邻居不要嫌弃他的脸吓人。”
二牛杵在一旁没作声,听到他爹开口替他把话说完了,解脱似的长舒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这等壮汉,商量价钱时,他往哪儿一站,奸商吓得腿肚子都抽筋,还敢跟我还价?反了他了。
邓万鹏想到这里,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二牛的手高兴大喊道:“怎么会嫌弃呢!孔子以貌取人都失之子羽,更何况二牛叔这是为了救军中袍泽落下的伤。身有勇力却不欺压他人,还豁出性命去救助同袍。这等好壮士好男儿,真真是个英武大丈夫啊!我钦佩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二牛一怔,这几句夸赞一下就说道他心坎儿里了。二牛当了这么久的兵,早就习惯了军旅生活。虽说剿匪危险,但当兵就是干这活儿的,也没啥值不值的说法。只是领军的校尉被调走了,新来的校尉那天来巡查,见他身上足足有七八处刀疤,脸上还有一条疤,被吓了一跳,就寻了个由头说他藐视上官,打了二十板子开革了出来,给他说话的两个同村同袍也被开革了。
回家后也是任谁看见他都害怕,甚至嫌恶他这张刀疤脸和一身刀伤,觉得他不是好人,村中无论孩童还是大人也都恐惧不敢靠近他。他刚才来了,却站在屋外也是这个原因。刚才看见屋内众人被吓的缩了几步,他黯然的又要退到屋外了,没想到邓万鹏不仅不怕他,还夸他是好男儿,是大丈夫。
二牛被夸的脸都红了起来,手捏成个拳头攥紧又松开,最后紧紧攥住邓万鹏的手,连声道:“好,好啊。你看得起我二牛,我也不会让你失望。万鹏你放心,我力气大,待会我来推车就行,我用性命担保,绝对把两头狼给你完完整整的运出去卖了回来!”
邓万鹏手都被攥的麻了,“哪里要什么用性命担保,二牛叔你的命比狼重要,没了猎物咱们再打,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二牛大感欣慰,这句话又说到他心坎里了,他一脸欢喜,然后转身冲了出去。
屋内众人都懵了,啊?这不刚刚还说的挺好怎么这一下直接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