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顾不得脸红了，伸手排开两位掌柜，翘着大拇指示意道：“别人卖家还没开口呢，你们急个什么劲儿！再说了，那我张家铺子那也是出了名的公道，他就是咱家老主顾。来来来，有什么好货拿出来看看，指定给你出个满意的价啊。”

　　湖南有个说天气的顺口溜：三月三九月九，神仙不在江边走；四月八，冻死鸭；五月五，冻死老黄牯；人是有毛虫，六月怕北风；七月半。看牛伢子伴田坳；八月秋凉，移火进房；十月中，梳头洗脸莫当风......

　　现如今正是三月初，湘南（桂阳郴州郡在湖南的南部，简称湘南）这个时候，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因为湿气浓厚，又没有炕之类太多的取暖手段。富人家有汤婆子有锦帽貂裘御寒，像邓万鹏这样的穷人，就只有一件缝缝补补的旧衣裳，里头塞了些鹅毛鸭毛以及柳絮，就这么将就着，更多的就得靠自己硬撑着了。

　　去岁的粮食也基本在冬季和春节吃用的差不多，只能勒紧裤腰带等着下一茬庄稼收了。山上的山珍也才刚萌芽，还没到多的时候，好不容易看见个可能是来卖山货的，都不顾卖方市场得高价收货，都想先把货抢下来再说。

　　他们这些掌柜也无所事事好些天了，歇一天就少赚一天钱，加上给手底下伙计的工钱，四舍五入岂不是亏了一个小目标？

　　邓万鹏从车上提下来一大箩筐蘑菇，把箩筐口对着几位掌柜的开口道；“这是前两天我爹刚摘的蘑菇，还新鲜着。您几位给看看？”

　　湖南这地方雨水足，三月份一直到清明和重阳节前后蘑菇都多，后山上的蘑菇每天都有人去捡，捡一天也捡不到几个，不值当一个壮劳力去找。这是前些天邓父去山里打猎时在老林子顺手采摘的，那里人迹罕至，各种山货都多。

　　张家掌柜的看了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接了话，“唔，的确还新鲜着，不错！平日里一斤鲜蘑菇是五文钱，这样吧，我们每斤多出一文，全收了，有多少要多少！小哥你意下如何？”

　　身后的邓父一脸欢喜，他前些天摘了少说也得有个二十斤，那就是近二钱银子（一钱=100文）。镇上的大馒头一文钱一个，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做饭的话一天花销个15文左右，足够家里十三四天的开销了。只是一想到治自己的病还不知道要多少，脸里的喜色像燃尽了般慢慢褪去。

　　伍记和雷记的不干了，大家都没开张，别看他们是赶着个牛车来的，但这一箩筐有个二十斤，保不齐这就是他们所有的山货了。于是约定三家平分，自是皆大欢喜。

　　开了张有了底气，三位掌柜的也就没那么着急了。都把手揣在了袖子里看着邓万鹏他们。张家掌柜开口道：“小哥可还有山货？没有的话那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啦。”

　　邓万鹏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没有异议，就往回几步，刚要把两头狼都露出来，手中一滞，心中顿生一计，他对着身旁的邓猛低声道：“猛叔搭把手，帮我只抗一头狼出去。”又转头叮嘱道：“爹，你和刚叔把牛车给挡住别让他们看见上头的东西，有大用，待会能多卖几两！”

　　邓父和邓刚开始还没多在意，听到最后一句能多卖几两，一下就坐不住了。邓刚腰背都挺直了起来，把手按在刀柄上，两眼溜圆，紧紧盯着那几个掌柜的，好一副杀才模样，谁看谁害怕。加上前头还一脸狞笑着盯着掌柜的二牛，几个掌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牛车离了有个十几步远，一头狼几十斤，邓万鹏一个人倒也能抗动，但那不是没必要嘛。有猛叔这魁梧的二百斤，直接把狼往肩头一扔，抗小鸡仔一样就给扛过去了。

　　几位掌柜的发现了邓猛走近，本是随便一瞥意思一下完事，却吓的惊慌失色连退几步。目光移到猛叔肩膀上，是那么明显的一头狼，狼头还朝着前面正对着他们几个掌柜的，舌头吐的老长，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张掌柜虽不是老猎户，但不愧走南闯北好些年，看了两眼狼眼睛就知道这是一匹死狼，也就定了心神不再害怕，随之心里涌起的是强烈的购买欲。

　　“三月料峭春寒天，大家都没得生意做，这时候却有一匹油光水滑的狼，哎呀呀，什么叫本事？任你嘴上吹破天，但别家没有自家有，这人无我有就叫真本事。不过得缓着点找个理由，要不然惊动了其他家，平白生出波澜。”

　　张掌柜踏前一步，甩了下袖子抱拳一拱手，开口道：“忠义呀，咱们也算是多年的交情了。往日里你来卖货，我张记从来都是足两收货，对你也算是照顾，收你货的价都算高了。我家老爷年轻时候腿进了寒气，一到阴雨天腿就酸痛，现如今正好缺个狼皮袄子给他暖暖腿，好叫老爷舒坦些，不用受这么些罪。你这狼不如就卖与我如何？”

　　其他家的掌柜本来手揣在袖子里，站一旁看戏，就差来点瓜子磕着了，听到最后这几句一下就不淡定了。

　　一张皮子不算打猎所需的时间，按直接开始硝制来算，需要经过浸水、脱脂、复浸、揭里去肉、浸酸、鞣制、阴干等等工序，短则十天半月，长则足足一两月才能完整制造出一张舒适的好皮草衣物。张家掌柜说的纯粹扯淡，这灰狼皮不算小，弄好了都大地回春了。再说了，就不信他张家一张皮子都没有，他就是想占便宜收了这狼！呸，还找借口，我都臊得慌。

　　“哎呀，其实我伍记老夫人最近也吹了风受凉，大夫说了，最好是有新鲜的皮子给他捂一捂，这身体啊才好的利索。这皮子还是大家伙赏脸让给我吧！”

　　“咦，巧了，我家雷老爷的小女儿年纪小，身娇体弱的，这湘南又是个瘴气丛生的地方，神仙岭上的圆通大师说了，需要新鲜的上好猛兽皮子来盖一盖她身上的人气，好教那些个东西不敢靠近。大师还说往今日此地就有一物能满足要求，不愧是圆通大师呀。此物正与我有缘呐，还是让与我吧。”

　　张记掌柜的和伍记掌柜都一脸鄙夷的看着雷掌柜，好家伙一个比一个能编，故事那是张口就来，呸不要脸！

　　雷掌柜冷哼一声，做生意，赚钱嘛，不寒颤。

　　三家掌柜互相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里的鄙夷，均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邓万鹏在旁边看的精彩至极，谁说古人蠢的？这仨掌柜的个个都是人精，讲话还超好听。要不是他们一人一个故事，邓万鹏都被骗到了。不过这样暴露了，应该没人会信了吧。

　　耳旁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邓万鹏转头一看，好嘛，他二牛叔已经一脸涨红不知所措，眼神在三家掌柜身上来回逡巡，这是在想到底卖给谁？好吧二牛叔是老实人已经全部相信了，还是得靠自己出马。

　　邓万鹏也马上演起来了，一脸为难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是我这狼是给张掌柜还是伍掌柜或雷掌柜呢？狼肉还可以分一下，这皮子总不能裁了分吧。我看雷掌柜的求了圆通大师，大师说有缘，要不......”

　　雷掌柜瞬间美滋滋，“不愧是我啊！这故事编的就是好，这皮子我手拿把掐，优势在我！这波稳了！”

　　张掌柜和伍掌柜不乐意了，给你了我们要什么？放平日里一张皮子算个球，但现在是三月天，有钱也没地儿买这上好的新皮子。

　　“那个小哥你看啊，我家老爷夫人现如今在榻上，被子盖了三层都不顶用，也急需这皮子捂出寒气呀！”

　　“我家老爷的腿也需要新鲜狼皮啊，急得很，那腿疼起来还肿，地都碰不得这么下去腿岂不是保不住了！”

　　......

　　三家掌柜都有理由要这皮子，一个个“情真意切”，大家都替他们着急起来了。邓万鹏生怕父亲他们掏出藏好的那匹狼，赶紧拱手开口道：“诸位掌柜的，且听我一言再说不迟。”

　　三家掌柜的抬眼看着邓忠义，邓忠义连连点头道：“这狼是我儿打的，他说了管用。”

　　邓万鹏继续道：“承蒙几位掌柜的平日照顾，先谢过诸位。”朝几位掌柜又拱了拱手继续道：“几位掌柜的都继续这狼皮子，可这肉能分，皮却不好分。不如诸位先开个价钱，差不多我就卖了。”

　　场面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真信了开的价不够，肯定不会卖给你啊，得，还是得竞价。

　　张家掌柜的率先走近邓万鹏，手缩在袖子里伸出，一副想要握手的样式。邓万鹏知道，这是要跟他谈价钱。

　　古代人议价不会直接开口说，而是两方在袖子里用手势谈。开价还价全在袖子里交流，让旁人很难知道到底谈了什么价格。就算谈不拢，也不会伤了和气丢了面子。

　　邓万鹏前世身为历史学家兼考古专家，对这点道道自然是门清，但他故意只拿了一匹狼出来就是为了能多卖钱。怎么还会和几个掌柜的去“袖里乾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