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远东楚科奇自治区下辖的一个无名小镇。
这里许久前就是被遗忘之地了,但也曾繁荣过,又因为伟大的苏联母亲的濒死,注定又将被遗忘。
这里曾有过一只五百人的驻军,因此,这个由修道院发展起来的小镇繁荣时也曾有近三千人。只是繁荣的时光一去不返,苏维埃政府这些年里陆陆续续撤离了大部分的红军士兵,一直到1990年的冬天到来前权贵跟富商们离开了这里,前往阿纳德尔乘坐破冰船离开这片失去希望的远东。
所以,作为小镇里仅剩的一家酒馆,这里的生意非常热闹,但不包括暴风雪席卷而来白日。
酒保精心擦拭着木杯,身上的白马甲黑背心干净整洁,酒吧里的温度像是温暖的夏天。金发的小侍女穿着黑白色的裙装趴在吧台上,用炭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的还咬咬笔头,陷入思索。在这个注定没有生意的白天,一切都显得很枯燥。
不过,意外总会不经意间就发生,让人没有预料也没有防备。不过,人生、时代也都因为拥有这些意外才会显得有趣吧?
暴风雪在街道上暴躁的肆虐,酒吧的木门却被推开了,寒风与雪花也跟随着来者一同涌入这家温暖的酒馆,穿着薄衣的小侍女和酒保都不自觉的因这意外而来的寒风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着这位刚把门关上的不速之客。
来的应该是个男人,他外套着一身漆黑的皮质风衣,里面穿着一身华贵但稍显怪异的晨礼服(Morning Coat),白色的衬衣搭配着黑色的领结,双手套着黑色皮手套上一只手杵着文明棍一只手拿着刚摘下的高筒礼帽,一头银发倾泻而下,披在肩头和雪花交融在一起,紫色的眼睛上挂着一副单片眼镜,略显中性的面庞在苍白的皮肤的映衬下有些妖异,殷红的嘴唇像是一个刚吮吸完工人血汗的吸血鬼。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古典歌剧里钻出来的夏洛克(莎士比亚著《威尼斯商人》),一副剥削阶级资本家的扮相,让这个看起来很俊美的人显得有些丑恶。
只见他用那双紫色的眼睛略带好奇的审视着这间酒吧,一边看着酒吧楼顶挂着的通电水晶灯,一边又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小彩灯和蜡烛,不明所以的点点头。然后走向靠近厨房的吧台,对擦拭杯子的酒保说到:“一杯最烈的酒。”纯正的莫斯科口音,带着些奇怪的腔调,让那张明明很年轻的脸上则莫名的浮现着一股腐朽的意味。
但酒保没有动,只是默默的伸出手,等着看这位奇怪的客人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换取这杯“最烈的酒”。
毕竟,在这个将要迎来历史变革的时段,苏维埃政府的卢布已经变成了和草纸差不多的东西,发行的新卢布又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变成毫无作用的草纸,人们并不清楚,但对于苏联政府的公信力,人们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而高度酒作为硬通货,所代表的价值不言而喻。
不速之客很僵硬扯了扯嘴角,有些没有想到自己醒来以后的世界竟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一个看起来像个自由民的二等公民就敢质疑贵族的支付能力了?心里想着不跟这自由民一般见识,伸出手把路上就用指甲分割成小块的金块随意的扔到酒保伸出的手里。
金块入手的冰凉和沉重,还有那清晰可见的花纹和看不清楚的俄文字母,让酒保挑了挑眉,掂了掂分量,语气中悄然带上了一分恭敬:“可以换一瓶红牌伏特加,请问需要调制吗?尊贵的先生。”
至少不是个完全无药可救自尊自傲的自由民,这让他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于是点点头说到:“用你最好的手艺。”
说完就转身向着壁炉边的酒桌走去,看着燃烧旺盛的火焰,飘飞的火星,感受着这久违的温度,他感觉似乎有些冻上的心也开始逐渐融化。靠着被火烤得略带温热的木质靠背,他再次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家酒馆,初步的印象就是,一家同时招待自由民和贵族的酒馆。因为只有没轻没重的自由民才会用木杯喝酒,而酒馆内不知藏在哪的放声器又让酒馆里洋溢着热情的音乐,甚至......这些英语歌曲让他想到了海对岸的美国。只是没想到这个时代的音乐家都是这么情绪崩裂的吗?
酒馆的墙壁上挂着两面红色的旗帜,金色的镰刀和锄头交织,之后是一些描绘着巨大机器的报纸剪页,看着那些光是在这黑白相片中就能感觉到震撼的精密齿轮,和那滚滚而来的蒸汽电力结合着的异样氤氲,那精密集中的巨大自动化机器,吞噬一切的钢铁浪潮,突破天际的飞行器和环绕地球空间站,尤其是那张彩色的被蓝色的海洋包裹巨大球体图片。让这位仿佛划过时间的间隙,来到这个时代的客人都感觉到一丝丝震撼。
只是有些遗憾,好像没有看到沙皇的画像?
就在他思索着这个世界究竟在沉睡时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酒保粗暴的砸了一下吧台,惊的趴在吧台上写字的小侍女赶紧站起来,拿过一个盘子端着他的酒,夹着一本书向他走来,稚嫩的脸颊上带着惊慌失措的神情,有些青涩的脸上已经有些靓丽的风采,尚且稚嫩但已经很漂亮的脸上那本该同样引人注目的眼睛却微微眯着,让人只得在偶然的一瞟中,窥见她眼中的蓝色海洋。
这位留着金色小短发的小侍女好像很害怕他,她低着头站在桌子面前,眼睛不敢看这位满身第一次工业革命复古气息的客人,颤颤巍巍的把玻璃酒杯和皮革封面的菜单放到桌子上,然后怯懦的两手抓着她的黑色裙摆,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而一旁的客人看着她这畏畏缩缩又有些可爱的样子,发出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声,这让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个可怜的小鸵鸟。
那客人拿起透明的玻璃酒杯端详着,看着被子里的一大块圆形冰球,色泽呈褐色的酒使这块冰球漂浮在杯中,仅仅露出一丝。
这让他想到北冰洋上的冰岛,在海平面下时刻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总感觉还少了些什么?一份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直觉,让客人抬起头向酒保投去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
对方也接收到了他的质疑,然后就是粗暴的一拳砸在吧台上,吓得这个站在一边的小侍女打了个哆嗦,才如梦初醒般,掏出一个做工貌似挺精致的汽油喷火器,向酒杯喷出一道狭长的火焰,同时点燃了客人手里拿着的酒杯和客人的手。
???
看着火焰在自己手上燃烧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低温的淡蓝色火焰点燃了酒杯外层,也让酒杯里燃起大火,火焰吞没冰山,整个玻璃酒杯都在火焰中覆盖着,火焰在杯中起舞。
也没去在意这通过他修长的手指向着他的手上攀附而来的火焰,只是点点头,感觉这真是有意义的一杯酒,向着西南方向遥空一比,随后将酒与火焰一饮而尽。冰山染着火焰交融在口腔里,坚利的牙齿咬碎了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冰球,火焰也随之熄灭,但那裹挟着碎冰的褐色液体,才是随后最为炽热的火焰,融入口腔里,升华在舌尖和胃里。
仿佛火焰撕咬着从舌尖到胃囊的器官,那感觉,像是沙皇钢炉里倾倒而出的铁水灌入嘴里。明明那么冰冷的液体,却能散发出这么炽热的火焰吗?
酒保看着毛手毛脚,又把事情弄的很僵硬的小侍女,以及把炽火伏特加一饮而尽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嘴巴能张那么大的真男人。
心里不得不感叹,能顶着暴风雪来找酒喝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略微僵硬的脸上,强行浮现出平静的表情,面对着唯一的客人投过来的目光,表演出一个肯定的表情。那客人也点点头,目光投在羊皮封面的菜单上,看着那鲜艳仿真的图案,以及后面那一个个显眼的价位。
第一次,让人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强行平静一下对于一块羊排2000卢布的惊讶,毕竟,除了钱,他现在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了,哪怕在他的记忆里2000卢布已经可以买下一座圣彼得堡郊外的庄园和很多农奴也一样。直接停止了浏览,将一块彼得一世时期发行的金锭整个扔给旁边的小侍女。嗯,2000卢布一块羊排的餐馆,一整块金锭当小费也没什么问题,没想到俄国这样的乡下地方也会像巴黎一样会要小费了呢。
但为什么?我还没说要点什么你就走了呢?
带着疑惑,这位贵族客人看着酒保投过来的有些献媚的笑容,只得皱了皱眉头,默默等待这家奇怪的酒馆为自己的午餐。
之后的时间里,一切又回到原点,仿佛他没有来过一样,小侍女在挨了调酒师一顿训斥之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站了一会,看着酒保走进吧台后面的厨房后,又趴在吧台上用碳素笔继续写着什么。
酒保走到后厨为那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而那边的客人摩挲着手上的文明杖,瞳孔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极夜刚刚结束,但夜幕仍旧会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甚至可以说,一天里大部分时间还都属于夜晚,毕竟在这靠近北极圈的世界里,漫长的白天和漫长的黑夜一样常见。
不过快了,很快这里也会迎来漫长的白天,那是便是太阳越过北回归线带来的恩赐。
在太阳完全消失前,酒保就带着小侍女为客人端来了丰盛的晚餐,无论是大块大块涂抹了蜂蜜的烤肉,还是这片冻原上几乎不可见的蔬菜沙拉还有味道非常鲜美的豌豆羔羊汤和炖烂的土豆泥里藏着的大块牛肉。而烤的双面焦黄的大列巴被切成一片一片的,莫斯科红肠被黄油煎过,香浓的奶酪融化在红肠与列巴片上,没人会怀疑这会是一餐丰盛的晚餐。联想到那手指长度手掌宽度的金锭和菜单上2000卢布一块的羊排之间不成比例的兑换关系,看来是时代真的变了。
而随着暴风雪的停歇和夜幕的降临,整个小镇都仿佛活了过来,不像白天来时穿行在暴风雪席卷而过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的样子。似乎现在是下班的时候,客人透过窗边的玻璃,看着穿着工装的工人们成群结队的路过,有的还骑着自行车在人群中左歪右拐的扭出一条路,向着小镇边缘那些有点破败的不自然的房子而去。
客人的长风衣早就在壁炉边的衣帽架上烘烤着,而酒保又端上了一杯新花样的餐酒,一切都妥妥帖帖且体面。
“中午那杯酒,是哪个家族的新产品?”客人看着在金锭的调教下变得更加有礼貌了的酒保,淡淡的问到。
“那是,伟大的苏维埃的工业之血。红牌伏特加。我尊敬的先生。”调酒师向那位客人行了个在沙俄时代自由民向贵族的抚胸礼,便离开了。
“苏维埃?”客人有些若有所思的回味着这个陌生的俄文词语,有些像是外来词。
转眼就看见站在吧台边上的小侍女则偷偷的瞟着摆在木质餐桌上的丰盛晚餐,那双半眯着的蔚蓝色眼睛里,仿佛藏着那片记忆中故乡的海。
朝着小侍女招了招手,看着她犹犹豫豫的踱着脚步挪到餐桌前,客人笑了笑问到:“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小侍女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对....对不起....我....”
仿佛还想说什么,但那位客人也只是笑笑,他早就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在偷偷咽唾沫的样子,没有说出来,只是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到:“坐下来陪我共享这丰盛的晚餐怎么样?”
“啊....?”
小侍女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看着酒保,又看着那位出手阔绰的客人。
仿佛是想看见客人脸上流露着戏谑的表情,然后就像她的小脑袋瓜里想的那样,这位客人无情的侮辱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后,她只能落荒而逃的样子。
但没有,这位客人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没在看她。
而那位总是一副凶狠表情的酒保却在这位客人面前显得十分温和,他代替小侍女向客人说到:“喀秋莎当然可以与您共享晚餐,这是她的荣幸,您已经付清了一切。”
得到肯定的答复,叫做喀秋莎的小侍女才有些僵硬的坐在餐桌对面,低着头不敢看向那位客人,齐耳的金色短发垂下,把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藏住一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叫喀秋莎?不错的名字。你刚才在写什么?”客人伸出修长的手指,握着餐刀,轻快如飞的切下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缓缓咽下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问到。
“历....历史作业,契科...夫老...师布置的....作....作业。”喀秋莎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到。
“哦?历史?那很好。来吃一点,我问你一些问题,当作这顿晚餐的酬劳怎那样?”客人听着喀秋莎的回答,点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虽然听着这样说,但喀秋莎还是不敢动,胆小且怯懦的她,也只敢低着头,发出更加细微的声音。“嗯.....尊敬的先生.”
客人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拿起餐刀在蜂蜜烤肉上切下一块分量颇大的烤肉,放到一旁的餐盘里,抵到她的面前。
示意她可以不用紧张,然后想了想问到:“现在是俄历哪一年了?现在统治俄国的皇帝是哪一位,是否还是罗曼诺夫家族的后裔?”
......这该如何回答呢?喀秋莎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明显带着有常识性错误的内容的问题该怎么委婉而又不伤及客人的脸面,来回答呢?难道这位客人是西伯利亚传说里的大毛熊变得?可大毛熊怎么可能穿着这么漂亮的礼服呢......最后各种思索中,只能自暴自弃的把从契科夫老师那学到的知识缓缓说出。
“已经...没有...俄国...了,现在统治这个国家的是.....苏维埃...政府,总统是戈尔巴乔夫。现在是....公历1990年。”酒保最拿手的蜂蜜烤肉仿佛给了喀秋莎勇气,声音仍旧巍颤颤的,但却带着某种柔软,讲述着这个国家的命运时,更添某种宿命般的嘲弄。
......
这位客人沉默了许久,等到喀秋莎抬起头来,看着桌子对面的客人,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仿佛在倒映着无数时光。他的那温和而优雅的笑容也不见了,只有一片肃穆,又过了许久,他才语调有些沙哑,仿佛在压抑着些什么都问到:“那,尼古拉二世,我那位敏感又脆弱的沙皇陛下呢?”
“他......在1917年的2月革命成功后退位,在1918年6月,他和他的家人都被苏联红军枪杀了。”
“原来...是这样吗?”
“苏维埃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是起义者吗?”
“嗯。”
原来这所谓的第三罗马也早已沦陷了吗?没有亡于他国之手,而是被农奴和自由民们推翻吗?真是...奇妙。
曾以为与日本人的战争失败后,俄国的日子会很难过,但总归会有恢复的一天,没想到一切都已经在沉睡的时光里悄悄质变。
客人又沉默了许久,在喀秋莎小口小口的快要吃完餐盘里的美味烤肉时,才抬起头,盯着喀秋莎的眼睛,有些激动的问到:“那奥斯曼土耳其呢?有没有灭国?君士坦丁堡的主人是谁?是希腊人吗?”
“奥斯曼土耳其不存在了,现在是土耳其共和国。君士坦丁堡改名伊斯坦布尔,还是土耳其共和国的城市......希腊现在是共和国。”
这样吗?故土仍旧没能收复,故国却已经灰飞烟灭,这一次的沉睡,真是......
怪不得世界都已经不同了。
“滋滋滋“的声音有些刺耳,这让习惯了突然的安静让喀秋莎抬起头,努力的眯着眼睛,让模糊的世界清晰些,看着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只见他年轻的面容上这一刻仿佛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两行清泪从那双紫色的眼眸中滴落,划过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滋滋的呻吟响起,仿佛强酸腐蚀过一样,青石板上一片斑驳。
“先生......”
“叫我的名字,雅尔塔斯就好。”
喀秋莎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悲伤的漩涡里把自己捞出来,狼狈的样子还留在他的脸颊,在那张俊美得像一位女士般的面容上。
“感谢你,喀秋莎小姐,很感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答案,这顿晚餐不足以报答。如果有什么需要,尽可以给我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快速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那个把自己叫做雅尔塔斯的男人向喀秋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在喀秋莎还来不及手足无措的回应这份感谢前,提起手杖,喀秋莎则踮着脚帮助他穿好大衣。而他缓缓的戴上礼帽,摆弄了一下挂在鼻子上的单片眼睛,向着门口走去,走之前向酒保指了指喀秋莎,示意等着那位年纪尚小的侍女吃饱后再收拾,而酒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喀秋莎看着那个男人走到门口,酒保恭敬的为他拉开门,而他也自然的丢出一小块金锭在调酒师手里。
突然间冒出的勇气,不可思议的仿佛有某种未可名状的羁绊牵扯着她,让喀秋莎壮着胆子大声说到:“雅尔塔斯先生,您以后......还会来吗?”
话刚落,喀秋莎就捂着嘴巴,有些不敢置信的,自己怎么会开口问出这种问题
男人回过头,银色的长发整齐的拂到身后,紫色的眸子里流露着温柔,仿佛上一刻的悲伤从未有过。
“如果你希望的话,到夏天结束前,我都会来的。”说完便回过头去,涌入雪夜。
喀秋莎看着那个背影,与儿时记忆里父亲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重叠了,这让她那颗怯懦的心脏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跳动。她喜欢着他的样子。
当喀秋莎还沉迷在男人离去时的背影里时,酒保已经掂着金块走到了吧台后面,看着喀秋莎的样子又恶狠狠的砸了一下吧台。“看在那位慷慨的先生的份上,赶快吃,吃完收拾收拾干净,一会那些当兵的就要来了。”
看着喀秋莎又变成那副怯懦的样子,低着头默默的切着肉大口大口的吃着的样子,酒保心里想着:“这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哪来这么个土大款,出手就是金锭,而且这上面的花纹......得跟上面汇报一下。不过,得等到那些臭当兵的走了以后。”想到那些又穷又粗鲁的红军士兵,酒保的心情很显然一下子就没有那么好了,把给那些臭当兵看的黑板菜单拿出来,每样酒菜多加了5卢布的价格后,心情才稍显平复。
不一会,那些披着大衣精心打扮过,浓妆艳抹的女郎们推门而入,她们脱下大衣挂在门边,只剩下穿着火辣的少许衣物包裹着她们常年从事劳动而显得非常健康的躯体。
雅尔塔斯缓缓的走在小镇边的海岸线上,这里距离最近的城市是两百公里外的尤利廷,一座由被放逐的人兴建起来的城市,至少在雅尔塔斯沉睡前,那里都只是个只有一所修道院和几个矿坑的破烂地方。而日俄战争的战败更是让沙皇的权威更一步的削弱,对于远东地区的控制力则大幅下降,比起那些可以在被盖住全身的大雪里一趴就是两三天或者永远都东亚小矮子,俄国军队显然不再是曾经征服克里米亚时的骁勇之军。一场以落后的武器战胜了自称骁勇世界第一的俄国的东亚小国,就这样,踩着孱弱的清帝国和虚弱的俄国,走上他们的辉煌,真像个笑话。
回忆里那个连睡梦都恨不得睁开一只眼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他那脆弱又敏感的神经,已经只有杀人才可以缓解的恐惧症。这就是第三罗马给雅尔塔斯留下的筹码。一场从开始前就被注定好必败无疑的战争,而他即使自己走上战场,也不过落得一个重伤沉睡的结果罢了。也许这也是命运吧,从丢掉罗马城,看着年幼的罗慕路斯皇帝被蛮族废黜,看着罗马城无数次的在大火和凡人的疯狂中被毁灭。再看着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帝国的守护天使死在基督徒的剑下,再到异教徒攻陷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十一世陛下死在战火中。以及,尼古拉二世一家死在红军枪下。千年的沉浮最终得到的仍旧是一片废墟,而这个在俄罗斯帝国的遗迹中建立的新国家,曾经也算得上伟大,但毫无疑问,要不了太久的时间,伟大的苏维埃也将走进她的末路,而之后的一切又将何去何从?
一切都在他的梦里完成了交替,他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
他甚至未能忍住在凡人面前滴落的泪水。
在他面前的这片海,连接着亚洲与美洲,是最近的路途,也是最荒凉的海域,非常适合一个自我放逐的人,在这里迎接死亡。
也只有在这片寂静又荒凉的海域里,他才可以回复自己本来的样貌,无拘无束的在这片冻洋里宣泄自己的悲痛和愤慨,这一刻,人性的光亮从祂的紫色的眼眸中褪去,疯狂充斥着这片注定被亵渎的冻原,来至北方的风也洋溢着不洁的气息。
畸形的双翼从祂背后展出,雅尔塔斯的身躯膨胀起来,祂的血肉在此刻扭曲起来,肌肉盘绞成麻花状附在布满尖刺的骨骼上,胸口巨大的孔洞中,半个残破的心脏在缓缓跳动,而那颗残破的心脏里睁开一只眼中之眼,恶意的扫视着这个世界。祂的双翼腐败又畸形,一边仿佛恶性肿瘤结成的血肉扭曲着耷拉在地上,而这一个个肉瘤里睁开了同样数量是眼睛,另一边的翅膀腐败的只剩下烂肉与骨骼,骨骼上布满被啃咬的口,却向着天空绽开,缓缓扇动,将祂的躯体带离大地。祂的双腿消失了,化而成为连着突出体外的脊椎骨结成一条拖地的尾巴,在脊柱突出上半身的地方最为纤细,白骨的脊柱暴露在外,而随之往下便又是扭曲的血肉,直到尾部张开一张无牙的巨大之嘴,仿佛可以吞噬一切,而仔细观察后,可以看见那张巨大的嘴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布满各种生物牙齿的小嘴长在其中的肉壁上,等待着可怜的猎物步入大食者的陷阱。
祂银色的头发化成乳白色菌丝般的细线覆盖在前面是一颗巨大的,拥有地狱阶梯般的眼中之眼的眼球。而脑后则只剩下一个人类肚脐般的巨大孔洞,血肉无序的向着前额扭曲交织着。祂的双臂仿佛两条通满蒸汽的血肉管道,獠牙的巨口长在本该是手掌的地方,一块块扭曲的血肉被白色蠕虫钻出的许多不规则孔洞,发青的舌头从中伸出,耷拉在双臂上,白色蠕虫在其中蠕动着于血肉中钻探着,时而喷出颜色不同的雾气。而祂的身躯上则有着残破的金色光圈,金色的纹路覆盖在祂黑色的血肉上,纹路内的血肉都是坚实的肌肉,而金色的纹路外则布满了腐败和充血的脓包,无数复眼在其中睁开,无论是流脓的伤口里,还是充血的孔洞里,这些瞳孔里都充满各种不同积液的复眼都混乱的扫视着。而那残破的,只剩下小段的金色纹路则被祂胸膛上的打洞截断,太阳的纹路残缺遍布,只能从中窥视丝丝往日的徽记。
这就是曾经被凡人们膜拜着的,神明的真实样子。
黑色的腐蚀性液体从祂身上滴落,冻土层也被腐蚀的滋滋作响,祂扬起布满鳞片的脖颈,把扭曲的头颅刨甩在空中,随后越入深海。
祂在黑暗的海水里快速游动着,一路撞击着远古的冰山,吞噬着黑暗深海中稀有的生命,最后钻入海底火山溶洞,把扭曲的身体浸泡在高温的岩浆里,血肉被高温融化,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金属与宝石融入扭曲的血肉里,为那满是倒刺的骨骼见点缀上些许亮光。祂发出痛苦的嘶鸣,那像野兽般,又带着某种扭曲的神圣感,逸散的血肉躲过岩浆,与深海中的一切发生反应,泥沙、卡壳、金属...覆盖上血肉成长为祂的子嗣,而深海里的生命则在这堕落的圣典中变成祂的眷族,在这片被火光点亮的海洋里,堕落的繁衍在祂的哀嚎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