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的酒馆此刻洋溢着热情的欢快的曲调。
不同于白天的冷清,这里每到夜晚就会变成欢乐的海洋。粗鲁的士兵、浑身机油味的工人,只要兜里的卢布稍有富裕都会来到这里,哪怕喝上一杯劣质酒,哪怕是会死人的工业酒精兑水,只要价格够低,酒精的威力足够让他们忘记这该死的现实,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小镇里的女郎们则穿着暴露的衣装,在这家一天到晚都温暖的像是夏天的酒吧里,靠着仅有的躯体,掳走男人手上的卢布,为了活着,也为了在冰冷寒窟般的房子里饥饿等待着的孩子。
喀秋莎坐在吧台上,眯着眼睛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后。悄悄拿出酒保在那位先生走后发给她的工资,整整5000卢布。随着卢布能购买到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少,中央银行预计发行的新卢布和旧卢布之间让人根本不想去想的兑换比例,让她能拿到的工资仿佛永远跑不过中央银行的兑换比例,也让她哪怕省吃俭用一分钱也不花,梦想着能够依靠自己在酒馆里面端盘子,存钱去欧洲留学的梦却也越来越远。不过只要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就好了,即使是目前的生活,也挺不错了,酒保虽然很凶的样子,但那也只是在客人面前,私下里这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也会很温柔的给她讲睡前故事,帮她盖上被子。
不过喀秋莎还是很想离开这里,因为像契科夫老师描述的那样,西边的欧洲有明媚的阳光,有轻柔的海风,只要有足够的卢布,甚至可以天天吃到肉肠,那里没有冻原也没有寒风,没有粗鲁的士兵和喷着呛人烟雾的大烟囱。如果能去欧洲读书,即使是依靠学习自己最喜欢的历史,也能靠成为一位教师来满足自己富足又体面的生活。
想想真是,美好啊......
“碰”大木杯砸在吧台上,发出巨大的轰响,让握着卢布坐着美梦的喀秋莎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伸手捂着头,整个人立马站了起来,瑟瑟发抖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略带亚洲模样的黑发男人,叼着一只大烟斗,挽着袖子,一身穿的歪歪夸夸的老式军装,有些狼狈的挂在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上各种伤痕像是纹身般遍布,他露出一个凶残的笑容,说到:“我的小喀秋莎,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了,不然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说罢,就伸手抓向喀秋莎手里的卢布。
而一向看起来有些迟钝的喀秋莎此刻却迅速反应着,把手里的钞票全部丢进酒吧的柜台里,然后迅速推上。这套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那男人看着在他反应前完成这一切,又站着吧台后面瑟瑟发抖的喀秋莎,看着那金色小短发下那张怯生生的脸,仿佛在嘲笑他一般,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燃烧,他伸出的手上青筋暴跳,仿佛准备着下一刻就捏碎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但记忆中这家酒吧,这个小镇,甚至这整个西伯利亚都有一套规矩,而触犯规矩的人,无论是苏联人还是偷偷溜进来的美国人,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那男人收了手,就像他不敢把手伸向吧台的钱柜一样,这一刻他也不敢把手伸向这个穿着女仆装的小女孩。
于是,这个男人只能收回手,恶狠狠的盯着喀秋莎,指着木杯说:“续满,如果有一点不满我就把你头扭下来。”
喀秋莎只能怯生生的说:“续杯要15卢布。”
听到这个价格男人一愣,知道喀秋莎自己不敢加价格,所以转过头,看着一边不停的擦着酒杯,但注意力其实全在这边的酒保,吼道:“你这该死的,又涨价了?原来只要10卢布。”
酒保只是撇过头,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戈瓦诺夫,没钱喝酒就滚出去。”脸上的傲慢更盛往日。
刚才对喀秋莎的事情没太过分,也没有敢触犯规则,这他也就不计较了。但比起白天那出手阔绰的豪客,现在看着这些泥巴里打滚的红军和满身机油味的工人,真是感觉到无比的晦气。
吃了瘪的红军士兵只能无可奈何的从怀里掏出一把卢布,再加上些许硬币才凑齐14卢布62戈比,把钱放在吧台上,然后对酒保吼道:“你这该死的奸商,我这里只有这点钱,但我今天必须要喝到这杯酒,你看着办!”
酒保撇过脸,看了看戈瓦诺夫手上的钞票,脸上不屑的表情更胜。“算了,喀秋莎,钱收下,赏他一杯吧。”
听到酒保这样说,戈瓦诺夫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是也没说什么,直接就把钱拍到吧台的木柜上,然后恶狠狠的盯着喀秋莎,看她把钱收了,又点了一遍后,才把沉甸甸的木杯灌满麦酒,直到快要溢出时才停下。
戈瓦诺夫这才稍显满意的拿起吧台上的木质酒杯,向着那些穿着暴露的女郎们走去。而在这间酒馆里,主要是为了生活出卖自己的女郎和在风雨飘摇的苏维埃艰难存活底层的士兵与工人,在这里消耗着每天的不多的工资,用来麻痹自己。
当破冰船不再到来,苏联红军蜷缩在远东的主要城市里,美国人堂而皇之越过那早已形同虚设的边境线,以游客或者冒险家(类似于新航路时代从旧大陆踏上美洲土地的人)踏上苏联领土,甚至这个小镇的生计也是依靠美国人运来的粮食才能继续维持下。
如今美国人已经买通了半个西伯利亚,冷战的前线早已崩溃,此地伟大的苏维埃士兵如今吃着美国粮食才能活下去,纸醉金迷和朝生暮死已经是这些人能做的一切了。
铁幕早已降下,曾经伟大的苏维埃母亲在一次次政治动荡中变得虚弱不堪,也在一场又一场无意义的战争走向衰落,最终到狼狈不堪的离开阿富汗。
冷战、意识形态对立、外交封锁和经济限制、军备竞赛......但这之后,苏维埃的未来又在哪里?
当酒保赶走了最后一个喝醉了趴在女郎身上的红军士兵,酒馆准备打烊了,因为快到午夜了。对于那些依靠皮肉生意活着的女孩,酒保没有多做为难,只是要求最后离开的女孩必须把一片狼藉的酒馆打扫干净,为此甚至可以付给她们一些卢布。而这些朴实的乡下女孩自然也会自觉的将这里打扫干净,毕竟比起她们那冰冷的房间,她们更加喜欢温暖的酒馆。虽然这样的工作有些不堪,但是至少自己能活下去,在家里等待着她们回去的孩子也能活下去,不是吗?
只是她们浅薄的知识让她们无法了解到目前这种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和苏维埃的目前动荡,和苏联的上层建筑之间的斗争和对抗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美国人的恶意像是西伯利亚的冷风一样肆虐在这片土地上,像是阴云一样笼罩苏维埃的天空,这些她们或许感觉到了,但身在其中却也无法看清。
自从最后一个镇长也跟着破冰船在冬天前离开这座小镇,这座本身毫无粮食产出,仅仅是为了补充当地驻扎的红军而有一些重工业的小镇,此刻已经毫无存在的意义。
开往温暖西部的破冰船无法带上所有人一起走,而留下的贫苦之人,只能自生自灭了。
在一片绝望和哀嚎回荡在西伯利亚的天空上时,美国冒险家们带来了罐头、粮食甚至还有酒,像是**曾经在斯大林格勒上空投下的,装着白糖与面粉的航空炸弹。但在饥饿和秩序恢复的希望面前,人人都屈服了。
如今的小镇里,苏维埃的工人为美国人生产,留下的红军底层士兵则拿着美国人发的卢布为美国人办事,苏联环绕整个东部的防御工事,在美国人的粮食面前瘫痪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驻扎着红军的城市,却也放弃了城市外的荒野,放弃了荒野上的人们。
而这座酒馆,那位酒保,他的背后也毫无意外的站着那些美国资本家,整个小镇的秩序全靠这家酒馆来维持,骄傲的红军士兵,也不得不在现实,在酒保和他的老家伙计面前,面前低下头,尊行他制定的规则。
这该死的世道。
当漫长的寒夜刚刚过去,太阳甚至都才展露一丝光亮,早起的工人们又熙熙攘攘的,结人潮,自行车的叮铃声响成一片,高高的烟囱里又喷吐着呛人的雾气,新的一天又在这热火朝天的工作中开始了。
暴风雪仿佛带着着美国人的恶意,席卷着这片冻土,小镇又被白雪覆盖着。
一边的工厂里开始了机器的轰鸣和被齿轮碾碎的人声,灰黑的烟雾从红白色的烟囱上喷出,让素白的雪地也沾染上了凡尘的味道。红军军营里军歌嘹亮,戴着墨镜抽着雪茄的红军的下级军官操练着入伍不到两年的新兵。一位穿着西装戴着墨镜,外面套着一个用白色条纹写着CIA这几个英文字母的酒馆伙计,站在军官旁边,用俄语和他愉快的畅聊各自的故乡,时不时抿上一口加了刚从屋檐上取下的冰柱的伏特加,这位酒馆伙计对此赞不绝口,红军军官则大笑着赞叹嘴里叼着的雪茄。
一直到中午,小镇另一边,酒馆才挂上了营业的木牌,酒保依旧枯燥的擦拭着没几个的玻璃酒杯,一遍又一遍。喀秋莎也坐在吧台上,小脸差不多要贴在纸上一样,眯着眼睛才能看得见作业本的字,这让酒保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骂那些该死的后勤部效率怎么这么低。
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风雪顺着打开的门扉涌入温暖的室内,化成水汽凝在彩色的玻璃上。
带着皮手套的男人杵着文明杖如约而至,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他看着吧台上趴着的喀秋莎,把礼帽递给走过来的酒保,对他点点头,一小块金锭稳稳的落在酒保手里。
“一切如旧。”他说到。
喀秋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以后,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来的人,虽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还是努力想要用有些模糊的双眼看清那个在风雪里到来的客人。
“喀秋莎小姐,中午好。”雅尔塔斯抚胸对趴在吧台上的小女孩行了个绅士礼,这可让小喀秋莎赶紧从高凳上跳下来,低着头小脸红的发烫,怯生生地说:“雅尔塔斯先生,中午好。”
酒保拿出了珍藏的玻璃杯,从窗外拿回冰盒,把冻成球型的冰块放好,淡褐色的红牌伏特加倒得和杯顶持平一滴不漏,冰球漂浮在伏特加上,这一次酒保亲自点起幽蓝色的火焰,闪烁着回忆的颜色。
坐在喀秋莎趴着的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一边在火焰中啄饮着烈酒,一边饶有兴趣的看向吧台上放着的作业。
灰白色的纸上印着一个个刻板的符号化俄文字母,拼凑成精炼的短语,留出的空格不大,喀秋莎娟秀的笔记缩在那一个个小空格里,字里行间都能看出这个喜欢蜷缩着自己的小女孩,对于这个世界的感觉是多么畏惧,总是习惯性的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那也许是因为近视而眯着的双眼里,藏着的,仿佛海洋般纯净的蔚蓝色,带着某种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吸引力,吸引着雅尔塔斯,他喜欢看着那双聚焦不明的眼睛,带着某种被称为过去的影响力。
“喀秋莎小姐,这些你都会吗?”雅尔塔斯指着那份手稿状的印刷物,笑着问。
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喀秋莎有些窘迫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手捏着裙角,小脸通红的像小苹果。声音软糯的“嗯”了一生。
雅尔塔斯笑笑,紫色的眼睛里漾着柔光,伸出手在喀秋莎那有着金色短发的头顶轻轻摸了摸,笑道:“虽然摸一个淑女的头很不礼貌,但是不得不说,小喀秋莎,你太可爱了。”
有些懵圈的喀秋莎抬起头,蔚蓝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男人的笑容,小脸更加滚烫,小心脏也在加速跳动着。随后低下头,任由男人的抚摸,只是结结巴巴的说到:“我不....不是淑女,只是个乡下....乡下女孩,雅尔塔斯先生喜欢摸我的.....我的头......您就摸吧。”
嗯,至少在念着雅尔塔斯先生的名字时没有结巴,那是....很失礼的行为呢。
“哈哈哈,小喀秋莎更可爱了~”男人拿开了他那只摘下手套显得瘦削又修长的手,又轻轻捏了一下喀秋莎的小脸,指着喀秋莎的作业本说:“有不会的可以问我,我可以辅导你,但是你得请我喝一杯......嗯?麦酒!”看了看放在酒馆吧台边上的黑板,从上面看了看,选了一个。
在喀秋莎的感觉里,眼前这位年轻又出手阔绰的客人,一定也是一位博学多识的人,而且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种对喀秋莎来说非常致命的牵引力,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连着自己和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身上那种...仿佛从古老的时光里走出来的沉重,那双紫色的眼眸中藏着无数禁忌又神秘的色彩,像是漩涡般吸引着喀秋莎,求知欲像是虫蚁在噬咬着她的内心,她想更靠近些,更靠近这个神秘的男人,因为那毫无由来的亲切感和小猫般的好奇心。
但,喀秋莎始终只是那个怯懦的小侍女,不敢太过接近这个发散着如同太阳般光芒的男人,喀秋莎只是个连妈妈都弃他而去,被酒保收留的小侍女罢了。哪怕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是那样的亲切,仅仅只是在他身边都感觉到温暖。
眼前这个男人,太神秘也太高贵,从他的衣着谈吐,从他毫不在意的丢出一块块可以买下许多个喀秋莎的金锭间能够感觉到,喀秋莎和这个男人的距离太过遥远,而他身上环绕着的那种神秘感,和深邃的紫色眼眸里藏着的秘密,喀秋莎更加无从得知。哪怕此刻这个男人对她表现出一些兴趣,怯懦的小喀秋莎也只能期望这份对她来说像是夏日的暖阳般的兴趣能更加久一些,好让她能够寻找到更多的,答案。
优质的木炭在壁炉中燃烧着,温暖的空气混合着食物的芳香,缓缓的在酒馆里飘散,但美味的铃声还没有敲响,喀秋莎只能趴在吧台上,听着优秀的历史教师雅尔塔斯先生为她讲述着一个又一个被遗忘的故事,从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和他的帝国,到伟大的沙皇如何对南方的异教徒展开一系列血腥的复仇之战。
小喀秋莎听的如痴如醉,像是又回到了契科夫老师的课堂上,不过契科夫老师没有雅尔塔斯先生年轻俊美,也没有他口若悬河(贬义词无误)般的演讲天赋,能把一场课本上三言两语带过的战争讲的栩栩如生一波三折,弄得小喀秋莎也跟着故事的节奏,仿佛感受到了历史车轮碾过,时代浪潮冲刷而过,那些逆时代而行的英雄或伟人,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惨然收场,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里,任由胜利者鞭笞。悲戚落寂的情绪随着雅尔塔斯那毫无波动的语调,潜入喀秋莎的心海,让她那颗年幼的心脏在一片悲凉中也看到雅尔塔斯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不时闪过的缅怀。
......
“叮”酒保拍响了后厨传菜时用的铃铛,喀秋莎条件反射般站起来想要去端菜,却看见酒保已经飞快的换下厨师服,穿上他那身一看就非常正规的小礼服,单手托着巨大的餐盘向雅尔塔斯先生走来。
这位已经不再年轻,头发都有些斑白的酒保也很神秘,他在去年的冬天到来之前,就开了这家酒馆。当人们发现小镇上的官僚和权贵,还有驻扎红军的高级军官们一夜之间全部离开,人们先是十分开心这些只会发号施令的米虫滚蛋了,但随后发现跟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小镇公署里的过冬物资时,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开始袭来,因为他们甚至连一袋小麦粉都没有留下。所以,哪怕人们手上有票据有卢布,也什么都买不到了。
混乱开始蔓延,当家里储藏的物资被消耗干净后,便有人开始了劫掠,喀秋莎也是在那个时候失去了自己的家。
而这家酒馆,一开始成为很多来抢劫他的酒和粮食的人的目标,这些人最后都被酒保和他的老家伙计吊死在了不远处的镇政府广场上,酒保也召集大家说只要有卢布的人都可以来这家酒馆买到食物,新的秩序也因此而建立。
新的厂长整顿工人,重新开始生产工业品,而被留下红军士兵也在下级军官的整顿下开始重新的训练,士兵们新装备和新伙食甚至比过冬前还要好,哪怕是最低级的新兵,也换上了新棉衣和新皮靴,每周也能抽到一根雪茄,每日也都有牛奶鸡蛋和肉类供应。
要知道,这一切在完全没有出产的冻原上都是非常珍贵的,而他们所面对的也不过是,讲着英文的新教官和写满英文的罐头。
是的,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如今的一切都来至美国人,当苏维埃的铁拳不再紧握,当他们被抛在冰冷的冻原上,当那条传说中的破冰船装载着权贵和官僚离开西伯利亚冻原时,美国人买下了他们的灵魂。
当然,也包括喀秋莎的。
是这位看似凶狠的酒保,收留了在极夜的暴雪里,蜷缩在后厨的窗台下,又冷又饿的喀秋莎。
从此,喀秋莎得以在这家只有她和酒保居住的酒馆里,打工赚钱,一点一点的攒下越发不值钱的卢布,为她那个前往自由的欧洲留学的梦想,日复一日的积攒着。
酒保揭开倒扣的餐盖,今天的食物没有昨日那么繁多,但却更加丰盛且豪华,前菜是橄榄香煎鹅肝配台湾鱼墨,配酒是波尔多的新白葡萄酿,贵腐类的白葡萄酒都带着回味深长的甜味,配上香糯的鹅肝和现烤的台湾鱼墨,鹅肝和鱼籽压成的鱼墨都带着无数颗粒物,裹挟着香味的粒子在嘴里爆开,软糯的口感里带着无尽的芳香。正餐是果木烤牛肉配蒸汽帝王蟹,简单的黑椒汁和蒜香融入这种最顶级日本小牛肉中,入口即化的口感让雅尔塔斯的味蕾一阵舒适,巨大的深海生物被蒸汽蒸熟,甲壳还保持着原样,酒保却早已将甲壳尽数切开,只需轻轻拨动,坚硬的壳就会掉下,露出其中嫩白的蟹肉。餐后甜点则简单一些,一个切好的新疆哈密瓜削去皮,摆在餐盘里,简单朴实,唯有1500公里的冻原能够证明它的珍贵。
在这片冰冻的荒原上,能够享用这样一餐即使是曾经在圣彼得堡沙皇的宴会上都无法尝到的美食,这些食材的新鲜度也让雅尔塔斯感慨,这个世界是真的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只是不知道,是向更好的方向,还是向着深渊滑落。
与害羞的小喀秋莎一起享用完一切。雅尔塔斯唤来酒保,为这一餐支付了五根小金鱼(每根约半盎司,10克左右)的报酬,并对这位拥有绝伦厨艺的好厨师表示由衷的夸奖,并又再次给了两根小金鱼作为小费后,赶走了酒保。
惬意的坐在吧台上与喀秋莎闲聊片刻,看着夜幕降下,路灯照耀着被积雪铺满的道路,在喀秋莎的帮助下穿好黑色的礼服,戴上皮手套,整了整单片眼镜,提好文明杖,一手握着礼帽,走向门边看向彩色玻璃外的雪景。回头摸了摸走到门边为他送别的喀秋莎的小脸,又对调酒师献媚的送别点头示意,准备推开门涌入风雪中......
门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雪地服戴着墨镜的男人走了进来,雅尔塔斯也顺势迈步走出酒馆,两人擦肩而过,只有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回头打量了一下,雅尔塔斯则杵着文明杖,消失在即将入夜的凛风中。
关上门,打了个哆嗦,戴墨镜的男人走到壁炉前,用英语对酒保说到:“老伙计,刚才那个就是你说的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酒保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被摆在吧台上搭成金字塔状的金条,又比了个大拇指来告诉他的老伙计,这些钱就是那个有钱的男人短短时间内在他这里打赏加消费的。
“嘶,该死的有钱人,我给五角大楼卖了一辈子命,估计还换不到这一半。”戴墨镜的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拿了两块金条在手里把玩着,掂了掂重量感叹着。
“你去一趟越南跟那些猴子打两年游击战,说不定还没有我招的小姑娘帮他端一杯酒赚的多,我反正是看开了,我爱死这样的大款了~”调酒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封面印着大拇指和星条旗的威士忌,又摸出一瓶红色的可口可乐,兑在一起,加上冰块,推倒男人面前。
男人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享受的回味了一下那份可口可乐的香甜味和美利坚的自由气息,缓缓说到:“老伙计,还是你懂我,这苏联人的红牌伏特加不就是酒精兑点水?喝多了还能好了?”
酒保没说话,笑笑,伸出手对那男人说到:“圣徒,那你应该也是最懂我的吧?”
被称作圣徒的男人哈哈大笑,打开酒保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林肯(5美元),想了想,又收回去,换成一个小硬币。拍到酒保的手里,笑笑说到:“你这家伙,都已经拿了这么多金条了,还想着从我这种退休边缘的老兵手里扣出最后一美分的养老金?今天最多只能给你这个,多的没有了。”酒保也不在意,拿起来在手上掂了掂,有些缅怀的说到:“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重量了,真是不错。玛莎最喜欢把这些小硬币放进她的小罐子里,每天摇一摇,然后倒出来数了又数,深怕我偷了她的小硬币一样。后来,我把她的小罐子里塞到再也塞不下硬币了,可是却再也没有我的小姑娘把她倒出来数了又数了。”
酒保的语气淡然,然后不再说话,拿着手帕继续擦着他的酒杯,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圣徒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回想着那个叫玛莎的小女孩。
圣徒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完,站起身来,抓过调酒师的头,把他的脑门贴在自己的头上,真诚的对他说到:“老伙计,已经过去了,你也已经杀了那个混蛋了,你该走出来,去寻找新的生活了。”
酒保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说“圣徒,玛莎是我的女儿,我在外面帮五角大楼什么坏事都做尽了。我为了什么?为了所谓的伟大的美国?都是屁话,放他娘的屁,我当然是为了我的玛莎。可我得到了什么?一个小流氓在被警察追捕的过程中劫持了我的玛莎,狗娘养的警察想都不想的就开枪?这就是五角大楼给我的回报?包括在这冰天雪地里,擦酒杯?”
酒保的情绪开始变得十分激动,他拿着杯子砸在吧台上,酒杯在他手里炸裂开,玻璃碎片把他的手割破,鲜血滴落在地板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反而把玻璃碎渣捏的紧紧的,仍由血像弄撒的牛奶一样滴落成不断的血线。
厨房里洗碗的喀秋莎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见酒保和刚进来的男人像是起了什么冲突,她站在厨房门口惊恐的缩着身体,看着调酒师滴血的手掌,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瞪大着,眼眸里闪烁着恐惧,她蜷缩着自己,不敢说话,但她细细的呜咽声却还是引起了那个叫圣徒的男人的注意。
圣徒的余光瞟向哭泣声传来的角落,像是看到那个记忆中与那个和他要枪未果,扣开他的扳机差点打断他的腿的小恶魔,一模一样的金色小短发和海蓝色的眼睛。
圣徒的心像是暂时停止了一下,不再去管伤害着自己的酒保,走到喀秋莎面前,弯下腰拉住女孩的胳膊,整了整喉咙,用一个在他意识中最为柔和的语气,对小喀秋莎说到:“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无意中,圣徒说的是英语,作为一个乡下女孩,喀秋莎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能茫然的摇摇头,缩了缩脖子,眼泪从她的眼角滴落,划过她粉嫩的脸蛋,连哭都样子也有些类似啊......很快圣徒就意识到这个女孩并不是记忆中,被他也当成女儿的玛莎。
哪怕因为从他腰包里扣扳机被酒保好好教训了一顿,哭着向他道歉的样子都很像,但是眼前这个小女孩,这样恐惧的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在小恶魔玛莎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圣徒赶紧用俄语说到:“孩子别害怕,我是你......我是酒保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听懂吗?”
喀秋莎看着眼前的男人,高度近视的眼睛被眼泪侵染的更加模糊,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只听见酒保好像很生气,她感到更加害怕了。也许只有雅尔塔斯先生在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也只是见过雅尔塔斯先生两次而已,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信任他。
喀秋莎抽噎着,慢慢说到:“我我我......我叫喀秋莎,求求你...别伤害我和酒...酒保大叔......他把钱都放在柜子里...你拿走钱就走...走吧,别伤害我们....”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看这个男人。却又担忧的瞟向吧台后面站着一声不吭酒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好像一直在看她,又害怕的把头缩了缩。
圣徒看着蜷缩在一起的女孩,又看了一眼仍旧在一边捏着玻璃碎片的酒保,手上捏紧的拳头又无力的放下,丢下一句用英语说的:“老家那边的亲戚这两天会来这里和红军见面,你接待一下。”
便走到门口准备一脚踢开厚实的木门,但脑海里又浮现那个小女孩惊恐的样子,只好收回已经踢出的腿,摸了摸胸口上的十字架,嘴里喃喃道:“圣母玛利亚啊......保佑这个孩子吧......”
他也消失在白日的冰风暴里。
不远处的城市尤利廷郊外,形态诡异的生物沿着冰冻的海岸线以超越声音传播的速度低空飞行着,祂黑色都身躯在冰冻的太阳中反射着一层银白色的光,腐败的双翼荡起的气流划破空气,带着惊悚的响动,跟随着祂一路前进,连着脊椎的尾巴像是奴隶主的皮鞭抽打在寒风里,把规则的雪花也抽碎,还原成水汽滴在地表。还没有从冬眠中醒来的掠食者们惊恐的从梦里醒来,全部被那诡异又神秘的气息俘虏蜷缩在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无论是狩猎者还是被狩猎者都都停下追逐,缩在雪地里,来至生命本质上的压制,锁死了这些动物们一切反抗的基因,让它们像奴隶等待皇帝的检阅般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
但那古老的存在却无心这一切,只在夜幕降临前,抵达城市的郊外,扭曲的形态逐渐恢复正常,无数复眼潜入皮肤之下,幻化成那双充盈着理智和温柔的紫色眼眸,白色的菌丝状物质又回复成祂的一头顺滑的银色长发。他理一理领结,戴上礼貌,杵着文明杖,向着远方的城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