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刀头剑首 (7)
在结上冰的大街上,卖麻饼、卖包子的小贩们守在炉旁边取暖边吆喝着,不同韵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着。
早起的人们都缩着脖子、低着头、手插在袖笼里,顶着风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王卫国和张大海被安排在这旬看守北城门,无论他们穿得多么臃肿,风仍然透过衣服的缝隙吹得他们手脚冰冷。
“这鬼天气,怎让咱们给遇上了。把人冷得鼻酸头昏,两条脚冻得像两块冰似的。”王卫国哈着白气对张大海说着。
张大海过了年便是十六岁了,他父亲是个塾师,他在父亲的教导下识文断字。
可漠国在马上打来的江山,向来重武轻文。前些日张大海的父亲病逝,家中收入锐减。
张大海高不成、低不就,只能来当个守门卒赚取些许钱粮,加之隔壁不远处酒馆的上官店家常将卖剩的饭菜送给自己才能勉强养活家人。
半大小孩的张大海耐不得寒,冻得把脚跺了好几下,使身体稍微暖和一些才回道:“可不是嘛,听说昨天在这守夜的张勇和侯三把一对在路上遇劫、与家丁失散的富家少爷、姑娘放进城,被那少爷偷偷塞了好几块碎银。想必都够给家里那两位婶婶打枚银戒指或是一对耳钉了。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一辆一辆极其简陋的役车由南而至,看起来像极是逍遥湖南边岸侧酒馆的上官掌柜的车子。张大海远远见得两个分穿灰褐长袍一脸木然的人在厢外赶马,连忙用手推了推王卫国让其噤声,率先上前盘问:“城守查验,请出示路引。”
“大海,救命啊!”厢内传出一急速的呼救声,随着又响起一阵拳打脚踢声、呻吟声。
张大海人认得这声音便是酒馆掌柜的,慌忙挺起长枪大喝道:“什么人?”
一个穿着破烂灰袍的赶马人左手一翻,从腰间解出一块令牌扬扬,嘶哑着嗓门怪声怪气地应话:“内卫府押解钦犯。”
张大海上前查验令牌,只见令牌乃玉石所制,呈长方形状,大小不过半掌。令牌正面用阳刻手法雕就一个“卫”字,反面则是阴刻有持有人品阶等细字。
“小的眼拙,不知道是内卫诸位大人驾临。”张大海恭敬将玉牌奉还,多口问得一句:“车内可是逍遥湖南岸酒馆的上官掌柜?他可是个实诚厚道人家,想必不是大人所说的钦犯吧。”
未待张大海说罢,灰袍人已一巴掌扇来。张大海本能地后退闪避,恰恰避开灰袍人的手指。虽未被打中,但张大海脸上已现出四只又红又肿的指印。
王卫国一把把张大海往后拉使其在自己身后,指着车上的内卫高声骂道:“谁不是娘生爹养的,你们在漠汗身边当侍卫就很了不起,就可以随便打人呐?”
“打你便打你了,难道还要选日子啊!”灰袍人呼一声站起,指着身上的破袍恶狠狠地骂着:“老子在路上和钦犯的亲随干了好几架,落得混身都是伤。一路追着钦犯来到庐州城下,城门早已关闭,本可以瓮中捉鳖手到拿来之时。你们这群见钱眼开,看到银子就罔顾职责的守门卒竟然把他们放入城了。老子兄弟几人轻功了得跃过城墙擒住钦犯,否则此庐州城有百姓万户之众,你让我兄弟几人从哪个找起?”
“依您所说此举是缉拿钦犯,那上官店家怎么会在车厢里?”半边脸肿起的张大海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这位小哥您多心了,钦犯入得城使径直往酒馆去了。咱们唯恐店家与贼人勾结,请他回去问话罢了。若查实他是无罪的,自然便会将其释放。”褐袍人从车上跳下,从马车前方绕到张大海身旁解释。说着他从袖笼里掏出几块碎银双手一合一分,碎银已被掐成整块。
褐袍人将银块塞入张大海手中,好声劝慰:“咱们追捕钦犯本就是脑袋别裤腰带上,都没在脖子上,说不定哪天就搬家。此举是咱们不是,小哥你多多包涵,有怪莫怪!”
王卫国瞥见那银块想必也有一银数钱重,怕张大海年少气盛、得罪了车上的大人招惹杀身之祸。他转身拉着张大海胳膊低声道:“大海,把银子收了。忍下这口气,息事宁人便罢了。”说毕,王卫国扯着张大海后退数步让开城门,目送着役车出城。
“王哥,咱们就这样看着上官大叔被捉走了?”张大海眉头皱成一团,焦急地向王卫国发问。
“孩子,你就别犯傻了。这件是神仙打架,凡人遭罪的事!适才这阵势,若是闹僵了不仅连你这小命也搭进去,说不好张勇、侯三也会陪着一并丧命。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如果被那些内卫折磨得半死不活怎么办?你娘跟侯张二人家里的婆娘痛失亲人又是何种惨状?年轻人啊,做事得思前想后。”王卫国说着用长枪在城门洞侧戳得几块碎冰,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将冰块裹好递予张大海道:“拿着敷一下,冰能止痛消肿呢。”
见得张大海一言不发,王卫国料想这半大孩子定是不服气,他伸手在张大海头顶揉了几下,笑道:“大叔说的可是真话,你可别不当一回事。
昨夜隔壁老陈家的母猫不知道是咋整的,叫了一晚上的春,害得我睡不安稳。清晨早早就起,来到此处还未到交班时间。适逢是一支有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听说亦是内卫出城。我走在最后一辆马车旁,便听得那地痞韩大力在厢内**‘爽啊,爽啊……’
我好奇这韩大力怎会混在车厢内白日宣淫,见左右无人将幕帘拉开一条缝偷窥了一下……”
张大海听得王卫国话声一顿,以为这个王哥在学说书先生那般先抑后扬,故意卖关子。他满怀期待地问着:“看见韩大力在糟蹋哪家的姑娘了?”
王卫国感到一阵恶心,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干呕了几次,但却没吐出什么来。他缓得一阵才开口说道:“我是看见他赤条条的身上被划出了无数道破口,破口处布满了雪白的蛆虫……”
庐州城北十里亭,璆琳鼻子一酸不经意地打了个喷嚏。
极乐子将自己披在肩上的斗篷脱下,罩在璆琳身上低声道:“琳儿是着凉了吧。”
璆琳感受着斗篷传来的余温,心中涌出一种因得到宠爱、赏识的喜悦与不安。她连忙向极乐子行得一礼,一边要脱下斗篷一边说道:“师父,还是您披上吧。”
“咱们此行一路往北,天气只会越来越冷了。为师早已练得不畏寒暑,你不必跟为师客套。”极乐子伸手止住璆琳的动作,忽地听得不远处马车内传出低微的淫言媟语。
极乐子缓步走至声响源起之处,掀起幕帘。只见一个身上只剩一幅遮羞布的男人躺在厢内,男人身上有多处血口,血口内布满蛆虫。
成片的蛆虫仅露出尾部将整个身体浸在男人的血肉中拼命地吸食着。
极乐子虽杀人无数,但看到这幕也不禁眉头紧皱,他转过头向璆琳问道:“这个地痞子开罪你,直接杀了不完事了?为师实在是想不透你为何要将其掳来。”
璆琳嘴角上扬,轻笑道:“师父与师伯大战时所使的尸盅,毒性虽强,可中毒后发作时间却是太长。徒儿在翻阅古籍时得知有一种血盅,以活人作为虫鼎将蛆虫殖入。以神为炉、以精为药、以肉为栖、以血为食。
这痞子对徒儿无礼,一匕将其刺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徒儿将其制住,喂服大量补肾壮阳、怡情助兴的狼虎之药迷乱心智,使其成为养殖血盅的炉鼎。蛆虫长成之日,便是他归西之期。”
极乐子听到了这种从来没有听说过养盅之法,不觉来了兴趣颌首道:“此盅毒性如何?”
“以血为媒,自是销蚀骨体,见血封喉。”璆琳斩钉截铁道。
极乐子与天地子大战中伤及心脉尚未痊愈,一时激动连连咳嗽几声,缓得好一会才对璆琳称赞道:“好极!琳儿在此次覆灭逍遥阁中厥功甚伟,你要什么奖赏?”
“奴家不要什么奖赏,奴家只是想证明——师娘能为师父做的一切事情,奴家都可以做到,甚至能比她做得更好!”璆琳脉脉地望着极乐子深情地说。
“时间不早了,咱得赶路了。”极乐子望着从云层中探出的半个日头向一众弟子、杂役吩咐着。说毕,他向璆琳伸出左手,让其搀扶着,附在璆琳耳边低声说:“你我均在刀头剑首中闯过来,自是同生死共患难。好吧,扶为师回车厢休息阵子……”
北风越刮越烈,才探出头的日头又被浓浓的云朵儿给遮住了。天色阴沉阴沉的,陡然间落起大雪。风雪中,只有一支车队姗姗往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