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刀头剑首 (6)
黄华才脑海中的思潮忽然平复,如同窗外漆黑夜中,停滞得不起半点波澜的湖水。周围的一切已都与黄华才无关了,他的双脚如同面条一般瘫软,整个身躯失去支撑,如同一桩被齐根砍断的朽木,生息全无腾地跌落地上。
古书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虽则徐惮刚与师弟黄华才、师妹唐潇潇有二十余年同门情谊,但生死关头顾不了这么多,只能独自逃命。
徐惮刚利剑左一摇右一晃,接连抖出数朵剑花,作出一个突刺的姿势。却是双腿连蹬,向后滑出。只见他已退到木门破洞前,转瞬间便能逃出酒馆。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隐右手一抖,一道寒光从手中窜出。同一刹间,他的左手亦迅雷般越过右手,两柄菜刀便如两条银蛇一般飞向徐惮刚的咽喉。菜刀离手,上官隐拔地而起,在空中一叠一转,如猎鹰扑兔般向着徐惮刚坠去。
徐惮达眼前两把菜刀袭至,连连挥动长剑格挡。只听见锵、铛数声,在勉力格开飞掷而来的菜刀的同时,长剑亦同时脱手落地。眼前一花之际,鼻子嗅得一股酒香,那个醉汉已然近身。徐惮达不敢托大,只能左右摊手成掌平推而出,与醉汉四掌相接。
“身为刀客,刀在人在。莫非你没听说我海坨派的翮山掌的掌力乃江北有名的吗?”徐惮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湖面上荡起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部。他眼中闪过寒光,迸发出一股杀意。
上官隐感受到一股劲力不断从徐惮刚双掌中传过来。他知道,这已经是生死关头,容不得自己半点托大;连将全力力气聚到手掌之上。
双方僵持数息,突然徐惮刚发现自己两条胳膊开始颤栗,发出一声声炒豆般的响声。身体也被带动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只觉得有如洪涛巨浪的劲力从醉汉掌中汹涌攻至。
但闻手臂处一片骨裂之声,徐惮刚哼也哼不出一声,仰面跌倒。徐惮刚双手臂骨已然折断,胸中感觉泛起阵阵恶心,鼻腔内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口内涌出一股腥味。徐惮刚双腿脱力无法站起,他忍着剧痛颤声问:“你是阎帮索命无常万三爷——万湘?”
“没眼力的家伙。”上官隐双手手指交叉,掌心向上伸展数下才缓声道:“爷是阎帮上官六,适才老夫所使的无常掌、无常刀俱是我家三哥教的。”
少年公子见来追捕他的三名内卫或死或伤,惊魂甫定忙不迭地上前行礼:“侄儿方觉晓见过六叔,这位是张二叔的遗女睿儿。”
“清河郡内确是有个前参议政事、银青光禄大夫房询。不过,房大人全家早在十余年抗击漠蛮时殉难,无一幸免。”上官隐白了方觉晓一眼,语气稍重地训斥道:“你虽随大嫂姓方,但已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老夫今日在此,你这小子的命便算是走到头了。切记祸从口出,往后每句话都得要仔细想清想楚再说。”
上官隐右手向方觉晓扬了扬,让其先行退下。他别过头继续对徐惮刚说:“三哥的无常掌刚柔并济,掌力中明暗劲变幻莫测。你若是和我三哥对掌,此刻早已在黄泉路上晃悠着了。当年夏老英雄在缙山举兵抗击漠北武曲大元帅额日敦巴日的精锐南下,本与我阎帮约好前后夹击,攻他一个首尾不能及。无奈夏老英雄急病而逝,以致义军被逐个击破、功败垂成。老夫倒是问问你,夏老英雄可是被害的?”
“师父身子一向不好,常有视物朦胧不清。大夫所言此乃是阴虚目暗之状,故开药方,以有回阳救逆之效的附子为引,炼制成蜜丸服用。呃,药丸……药丸乃是黄华才从置办药材开始一手经办……”徐惮刚瞄着淌在血泊之中二师弟的尸体推脱道。
未待徐惮刚说毕,上官隐一掌拍在其左腿上,咔嚓一下便将徐惮刚的胫骨打折。上官隐望着徐惮刚一字一顿地说:“这门无常掌,爷只学得三哥的四成功力,明劲有余暗劲不足;打在身上嘛,也便只能是摧筋断骨罢了。不想被老夫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寸一寸拍断,就老实招了吧。”
“我招……我招……那年我跟二师弟在冀州买办军需时,在长乐赌坊玩了几把;当时手风极为不顺,把钱银全数输光,师父因此将我等打成了重伤。虽则如此,惮刚心知师父对我是爱之深、恨之切……”
再听得咔嚓一声,徐惮刚另一条脚上的胫骨再被上官隐拍折。
“六爷可没什么耐心。你若再胡说瞎编,哼哼!”
徐惮刚听着上官隐的话语,血液如出闸的猛虎一样在体内肆虐地乱撞着。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每一根汗毛竖起。
或因疼痛难忍,徐惮刚全身正瑟瑟发抖,侧目瞥见不远处有一片插在地面上的碎瓷片,瓷片尖角向上。他颤声道:“是我怀恨在心,在药方中加入贝母由二师弟按方炼药……”
上官隐愤慨而痛心,砰地一下将身旁的木桌拍塌,怒气冲冲地对着徐惮刚吼道:“原来是你们师兄弟干的好事!那海坨义军两万,怎会一战便被三千漠蛮打得溃不成军?”
“那是因为三师妹与漠蛮破军大元帅麾下的先锋大将塔尔古金勾搭成奸,在师父毒发逝世后将义军的布防图抄录……”徐惮刚望得上官隐气得全身都在不住发抖。不由惊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求饶道:“上官六爷,怨有头、债有主!是唐潇潇那贱妇卖了义军……您便饶了我吧……您只要放过小的,小的定必立心改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一定……”
未待说完,上官隐已怒喝一声,力贯右臂劈头盖脸地拍在徐惮刚天灵盖上,将其了结。
三名内卫全数击毙,上官隐并没上前将萧瑶等人被封穴道拍开,也没有去好言安慰结义兄长的子女——方觉晓、张睿。
上官隐一面愤懑地提着徐惮刚的后领,倒拖着走向内院;口中喃喃道:“你们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老夫要将你们剥皮削肉,剁了喂猪!剩下的骨头也要一根根砸碎,埋在地里做肥……”
天色转明,雪霁初晴。太阳像是畏惧寒冷似的,躲进了像被芦花和柳絮填充厚实般的云层里。天空好像是被层层洁白稠密的宣州贡纸给遮盖住,惨白惨白的。
北风怒号,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卷着杂物在半空里肆虐,打到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疼。庐州北城门大道边上的树掉光了叶像极一个秃老头。在寒风吹袭下,秃树上的杈子在冷风里摇摇晃晃,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