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鸾吟凤唱 (1)
出得宴会厅,伊凡见到早已在外等候的花瑶,当先向花瑶作揖礼“谢过花小娘子的引见,若无您穿针引线实难成事啊!”
花瑶曲膝还礼道:“伊公子言重了,奴家略尽绵力罢了。不知瑛姐可愿借钱银给公子以作周转之用?”
“花当家已答允付给荣宝斋一千两银,占‘蔷薇’一成份额乃作入伙用。往后‘蔷薇’在两浙路,只能由楼外楼独家销售。”伊凡向花瑶一揖到地,诚恳道:“不管怎么样,总算暂解了燃眉之急。花小娘子先后救我于危难,大恩不言谢!”
花瑶自幼父母双亡,爷爷在过世前将自己和姐姐两人送走。每日绝大的时间练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舞。而姐姐为顾生计,终日忙碌,蓉珊虽一直随同服侍在身旁,毕竟碍于主仆无法交心。花瑶从小到大并无朋友,直至那日从运河中将落水的伊凡救起。当日伊凡全身上下遍体鳞伤,花瑶每日为其端茶喂药,弹奏宁神静心的乐曲才令其渐渐痊愈康复。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伊凡常常倚在船舷边不苟言笑,他眼中充满着不可言喻的惆怅、忧虑。遇江匪时,便是瘦弱不堪的伊凡将花瑶护在身后,与其儒生的形象截然不同,那是何等的英勇啊!
在不经意间,伊凡已走进花瑶心中。当伊凡在恭州乌江码头告辞分别时,花瑶原以为茫茫人海之中,此生已无再见的的机会。她因此感觉到好像是失落了什么似的,为此闷闷不乐多日。谁知在今年八月十八到六和塔观钱塘潮时凑巧又再遇上了。
花瑶得知伊凡倾尽家财为义父修庙造冢而囊中羞涩。她无视蓉珊的劝阻拿出自己辛苦积下的存银,极其大方地帮助伊凡。
伊凡让花瑶担任“蔷薇”在明面上的当家,并承诺给一成份额。最初花瑶只是觉得,这仅是一句玩笑话。当她得知适才瑛姐以一千两银仅占得“蔷薇”一成份额,才知“蔷薇”并非等闲。一时间,伊花二人均静默不语。
“伊公子说的是我家二小姐对您有大恩,您无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入赘成为花家的二姑爷。自此您的就是二小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跟在花瑶身后的蓉珊突然开口,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
花瑶闻言,脸色立马转为青白,又渐渐转为绯红。她刻意回避着伊凡的目光,声调忽地飙高:“大胆奴婢,竟敢拿二小姐开玩笑?看来二小姐要对你执行家法啦!”说着花瑶转过身,伸手到蓉珊腰间挠痒。
蓉珊见色不对,边逃跑躲避,边高呼着:“二小姐,二小姐,奴婢再也不敢啦!”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渐渐跑远,眨眼已顺着楼梯下楼去了。
伊凡对蓉珊的玩笑丝毫没放进心里。小时在学校里,这种玩笑每天都上演过,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他走出楼外楼,见天色尚早向着西边武庙方向走去。
一年多前他莫名来到此处,被漠蛮掳走至今,不觉已过了数百个日日夜夜。每当夜深人静时,伊凡都会想起生命中帮助过自己的人:鸣人堂两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张杰升、李冰,“一碗香”牛肉面的万湘万大伯,自己的老爹云涛等人。
楼外楼离武庙不过两里路,伊凡心情却很忐忑,走得异常缓慢。昔日读唐诗三百首,其中有一首李频所作《渡汉江》。年少时不能领会诗中含意,今日终于能切身体悟了。
离鸣人堂越近,伊凡心里越是胆怯。人生七十古来稀,张、李二老岁数已经很大了;他不敢向路人打听,怕是听到些什么坏消息。
走了约一盏茶时间,伊凡已站在鸣人堂大门侧的数人方可合抱的槐树下。当日张杰升用毒龙鞭“写就”的“一碗香”等字仍然苍劲地印在树干上;万大伯的面摊却是不见所踪。
伊凡三步并做二步跑至鸣人堂前,用力拍门“爷爷,小凡回来啦!”拍得数下,手掌上已是沾满灰尘。
“莫非他们已经?”伊凡念头稍动,不觉心疼得像刀绞,鼻尖一酸,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
“这位小哥可是来寻李、张二老的?”伊凡听闻身后传来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连忙用衣袖擦拭干泪痕。转过身一看,只见在离槐树不远处摆有一个包子摊,一名肥胖的中年妇人正在灶前忙碌着。
伊凡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自己向中年妇女发问“您叫我?”
“哎哟,原来是小哥您啊。”中年妇人一看见伊凡,赶忙将手在腰间系着的围布上抹净;走上前挽着伊凡将其拖到摊位前坐下,热情道:“您终于回来了啊?”
伊凡被中年妇人亲昵的举动弄糊涂了,他疑惑地问:“这位大……大姐,您认识我?”
“嗨,小哥您可是贵人多忘事呐。大姐便是这包子摊的,大家伙们都叫大姐为胖嫂。”说着,胖嫂左手端着一笼小笼包,右手捧着一碟醋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在杭州城里,大姐家的包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陛下微服出宫亦对这小笼包赞不绝口啦。”
伊凡见胖嫂如此热情,不好败她兴趣;在竹筒中抽出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在碗中。“大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您认识我?”
胖嫂招呼着伊凡将小笼包塞入口内,才继续说道:“大姐记性可好着呢。本来就没几个人去老万那牛肉面摊子吃面的。去年夏至您和鸣人堂李、张二老在那吃了一顿牛肉面。
张老用他的神鞭绝技在这树上题了字,加之孩童们传唱一首歌谣。老万那的面摊子前的座位可是没有空着呐。小哥您干啃包子,觉得口渴嘛?大姐这有刚榨好的黄豆浆子,大伙们都说喝了能滋补肝肾、润肠通便。要不要来一碗?”
伊凡苦笑一下,颌首同意。
“小哥您是喝原汁呢,还是咸甜?”未待回话,她已经抓起一摄霜糖撒进碗内,再往碗里倒入豆浆端至伊凡面前。“大姐看您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大好。大姐替您拿主意了,喝点甜的吧。这甜豆浆下肚,心情会变好的。”
伊凡向胖嫂道声谢,接过盛满豆浆的海碗。略带温热的豆浆入口,豆香浓郁、略有甜味,胃里暖暖的感觉顷刻间将心中的不安驱去七七八八。伊凡深呼吸一下,鼓起勇气向胖嫂发问:“请问大姐,您可知李、张两位爷爷,还有做牛肉面的万大伯去哪了?”
“去年夏至日,小哥您在武庙前被贼人掳走。李张二老和老万可都急坏了。他们仨为了探访您的消息,四处奔走。已经许久没见着了。”
伊凡听得胖嫂这番话,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他从腰囊摸出一块约半两重的碎银递予胖嫂“大姐,若见得他们三位,能否麻烦您给传句话,说小凡回来了,现住在城西荣宝斋李宅内。”
胖嫂一把接过银子,在手上掂量下。顿时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咧开;浑圆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可爱的笑窝,象是脸上开了花一般。
这半两银子都不知道得卖上多少笼包子才能赚得,都快够胖嫂大半个月的盈利了。她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小哥您放心,大姐晓得老万家便住在城北,一会收了摊立马给小哥去传话……”
伊凡见胖嫂应得爽快亦无心久留,说得几句感谢的话语便起身告辞。
见伊凡走远,胖嫂从桌面的竹蒸笼中掐起剩余的小笼包蘸上醋送进口中,边嚼边说:“多好的小笼包啊,这小哥可真不识货啊。”
正当胖嫂自吹自夸之时,她身后突然有一男子声音响起:“适才那位公子跟你说了什么?”
胖嫂转过身来,见是一位身着紫色锦袍,腰缠两把倭刀的英俊小伙,咂巴着赞道:“哟,这位侍卫大人是从哪来的啊。俊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要尝尝大姐家做的包子和豆浆吗?不是大姐自卖自夸啊,在这偌大的杭州城里,大姐家的包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小笼包是跟足汴州古方秘制,就算是当今陛下微服出宫尝上也会赞不绝口啦。”
紫袍侍卫脸色冷漠得有如冰霜,一字一顿地说道:“没空和你叨叨。那位公子跟你说了什么?”
“大姐虽然没有读过书,不识几个字,但还是知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便要忠于别人的委托!老话说‘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胖嫂说着突觉紫袍侍卫腰间映出一丝闪光,脑内浮现出说书先生所讲歹人为掩埋罪证、杀人灭口的一幕。
“刚才那位公子是要找鸣人堂的两位老大人吗?”
胖嫂目光下移,瞥见紫袍侍卫的右掌正按在刀柄上。只觉有若一柄冰刀刺入自己的心坎,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冷战。她慌忙将尚未捂热的银粒双手捧着递至紫袍侍卫“那小哥自称叫小凡,让奴家给鸣人堂李张二老及‘一碗香’牛肉面老万传句话;说他回来了,便住在城西荣宝斋那的李宅内。”
紫袍侍卫心道:“师父和李大侠在这一年多,费了那么大的劲都没寻到什么音讯,没想到这回让我无意寻着了。”想到此处,乐得伸出右手往腰间刀鞘一拍。
胖嫂被紫袍侍卫这一无心之举吓得够呛,她跪在地上全身发抖乞求着:“奴家不是……不是跟那位小哥的一并犯事的呐!侍卫大人饶命啊,奴家还没成婚,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不要杀奴家啊!”
正当胖嫂心慌意乱之时,听得一句“本官帮你向张、李两位老大人传话。”胖嫂战战栗栗地抬头偷望,只见紫袍侍卫已背过身向西走去,一块闪耀着奶白色的颗粒抛至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