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然在巨大的轰击声中站起来，把身上的黄沙抖落，洒在广阔的沙地中。厚重的乌云仍旧遮着圆月，山林昏暗着。

　　他看着被江山掌臂轰倒的猿猱，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死亡又一次和他擦肩。

　　忽然无数的嘶吼声响了起来，群猴并着猛兽从林子里奔出，朝着猿猱而来。江山转身，鼻息声厚重了起来，它猛地长吼一声，把汇聚过来的百兽吓退。

　　它们一瞬间重又退进了林子，隐在黑暗中，不敢出来，独留受伤的猿猱趴在地上。它双掌按着沙地，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却无能为力，再次磕在了沙土上。

　　秋然的内心彻底平静了下来，在幽幽的猿猱哀嚎中走向水井。他不再停留一步，径直走到了井边。

　　凉风袭来，从指缝间穿过。

　　他低头望向井底，却发现漆黑如墨，仿佛是天地初开前的混沌，没有一点光亮。他疑惑起来，伸手触碰着青砖，湿润和凉意从指尖传来，是水。他抬头看了眼乌云遮住的明月，猜想着或许是没有光照着，所以一片漆黑。

　　他转脸看向猿猱，趴伏着的猿猱愤懑地望着他，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丝畏惧。

　　他蹲下去，捡起沙土上的小石子，轻轻抛入了井中。“扑通”，声音低低的，像是小小的银鱼跃起，又轻轻落入了水里。

　　有水，秋然想，也许只是普通的水井。忽的短时间里每个凶险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猛虎、群狼、猿猱，撕咬、奔袭、利爪，每一次的凶险都让他舍命拼斗。

　　一瞬间他郁闷地转身，对着山林呼喊：“一口破井！你们这么玩命作什么！”

　　黑暗的林子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有猛兽敢再冲出来。猿猱却在这时吼了一声，奋力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它颤颤巍巍地半弯着腰站起，忽的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晃悠悠地摔倒了，躺在了黄沙里。

　　秋然踩过细软的沙土，走到了它的身旁。江山也站到了一边，静静地盯着它。

　　他看着金色的猿猱，忽然有了一丝讶异。他蹲下去，仔细看着它额心的赤色毛发。金黄的绒毛里独独一撮赤色，像是在融金中混入了一滴鲜血。

　　他紧锁眉头，回想着莫名的熟悉感觉。忽的脑中仿佛跳过一缕光线，他想起来很久以前读过的《山海经》，其中第一页有着这样的记述：有兽焉，其状如猿，金身而赤额，其名曰血湖，能驭百兽。

　　低低的声音还在它的齿间回荡，它张着嘴，锋利的獠牙让它更加显得狰狞。

　　秋然想着书上说血湖喜欢吃人，屠戮的生灵越多，额心的水滴状赤毛就越多。他看着它额心不大不小的红色毛发，不知道它究竟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他忽的又想以前不喜欢看书，尤其是这样的神魔志异，他总以为是虚构出来的，看了第一页就扔开了。偏偏今天又遇到了书上记述的凶兽，莫名庆幸自己记住了那一页的内容。

　　江山似乎更厉害，他想，可明明看着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马熊。

　　他仔细思考着，忽然一个凌厉的声音响起，他猛地后跃，躲开了奋力坐起的血湖利齿。血湖半坐在黄沙上，重伤的它没有力气站起来，垂着脑袋，血水从它的口中滴落，殷入黄沙里。它仿佛一个断了丝绳的提线木偶。

　　木偶支撑不住身躯，又倒了下去。

　　秋然靠了过去，发现它眼神里多了些痛苦和哀伤，木木地盯着夜空，像是在看遮住的月亮，又像是什么都不看。

　　男孩摇了摇头，拿出了最后的荆芥和羌活，把有止血止痛作用的草药轻轻扔在了血湖嘴上。低吼停了，血湖沉默着，沉默像是静止不动的浓浓乌云。

　　浓云飘动了，血湖张开了嘴，让苦辛的药草坠进口中。它慢慢咀嚼了起来，望着夜空出神。

　　秋然站了起来，带着江山走到了井边。他们坐了下去，倚靠着井壁，闭上眼睛，等待着长夜消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男孩感觉身后的井壁慢慢有了温度，让他的后背暖了起来。他睁开眼睛，朝阳照在他的脸上，入目都是葱郁鲜艳的花草巨树。

　　他侧头，没有看到马熊，不知它跑哪去了。

　　远处的林子窸窸窣窣的，惊起了麻雀从树尖飞出。跑动的声音在密林里响起，感觉轻灵又跳跃，慢慢的，声音近了，快要跑出森林边缘，进入他的视线。

　　也许是白兔吧，也可能是幼小的麋鹿，男孩想。

　　“哥哥！”小女孩跑了出来，笑着，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蹦蹦跳跳的，手上握着串好的冰糖葫芦。

　　这是妹妹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男孩跟着笑，温柔地看着小女孩越跑越近，蝴蝶裙在暖风中飘动着。轻快的步伐踢起了一点黄沙，在晨光中仿佛是点点碎金。

　　他想站起来迎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像是粘在了地上。他忽然烦躁起来，不住地挣扎着。他低头看着地面，发现身底不是沙土，而是凌乱的杂草，背后似乎也空了。

　　晨光消失了，眼前昏暗起来。

　　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猛地抬头，看见小女孩的身影一瞬间变了，变成了披甲的武士。

　　那也不是糖葫芦，忽的化作了锋利的长枪。

　　枪尖在一瞬间刺向他，在眼前照出冷冽的弧光。

　　“不要！”他大喊。

　　秋然猛地睁开了眼睛，沉重地喘息着，让自己恢复了心神。是梦，他一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噩梦。

　　他擦去额头的细汗，右臂碰到了熟悉的柔软。他转过头，看见江山静静地坐在一旁，让他安心起来。

　　天亮了，朝阳照在了他的脸上。

　　黄沙上的血湖已经不见了，他想应该是药草的作用，让它恢复了一些力气。林子也在晨光的照耀中明亮起来。

　　远处的林子窸窸窣窣的，惊起了麻雀从树尖飞出。跑动的声音在密林里响起，慢慢的，声音近了，快要跑出森林边缘，进入他的视线。

　　还是梦么？他想。

　　忽的血湖从密林中跑了出来，轻轻的，一步一步跑到了秋然身前。它把怀里抱着的瓜果撒在了地上，又拿起一个咬在嘴里，红色的汁液流了下来，掩住了它嘴角凝固的血块。

　　它又拿出了一个递在了秋然眼前，瞪大了眼睛等着。

　　秋然接了过来，却没吃，扔给了身边的江山。血湖挠了挠头，又跑远了。

　　男孩看着天际的朝阳，想自己该出发了，去探寻妹妹她们的消息。他仔细思考着，想着自己的方向。忽的他想起了长安的李持念，皇子的话，也许可以帮得到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江山啃咬着红果，秋然看着它，知道不能再带上它了。冬天快要来了，马熊要在睡梦中度过冬天。

　　可他的冬天要怎么度过呢？